《偶窥凡尘》LiQ

3、分道扬镳

　　陆憬是被痛醒的。他热出了一身汗，湿漉漉地躺在被窝里，一丝气力也无。丫鬟见他醒了，端了药碗过来，温言细语道：“公子醒了？三公子说，您若醒了，便喂您喝药。您起得身来么？”
　　丫鬟见他连摇头的力气也无，便叫来另一个小丫头，两人合力将陆憬扶起来，舀了一匙汤药喂他喝下。
　　那药闻不出什么怪异，入口却极苦又极酸，陆憬顿时脸色大变，几乎就要将那药汁吐出来。另一个丫鬟眼疾手快，伸手握在他下颌往上一扬，硬是逼他将药咽了下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丫鬟得手便撤，低眉顺眼道：“良药苦口，公子得罪了。”
　　陆憬被这一手弄得措手不及，险些呛到，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苛责她。只得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喂药。
　　一碗药喝完，嘴巴里滋味不堪忍受，但胸口的刺痛却大有缓解。陆憬力气也恢复了些，他扭了扭身体，又躺回被褥里，冲两个小丫鬟弯了弯眉眼：“谢谢两位小娘子。”
　　他不知路璟之到底生的什么模样，见两个小丫鬟微微红了脸，便也大约知道是什么风流模样了。这场大病叫他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又被方才的热汤药烫上一层水润嫣红，现下这一笑，可谓病中风情，我见犹怜。
　　丫鬟们替他掖了掖被角，示意他有事可唤，便退出门外。
　　陆憬盯着床帏发呆。四下无人，身体也大为爽利，没有比这时更适合思考盘算的时候了。然而陆憬却不由心生踌躇。他陆小公子做得逍遥自在，不过是在外游玩时不慎受了点伤、正在家安分守己地养伤，谁料一觉醒来，便莫名其妙来了这数百年前的乱世，现今处境又微妙而艰难。若他记得不差，路璟之该死在临川，而他鸠占鹊巢，不仅过了临川，更是活着来到池麓。
　　再来，便是路璟之和温仲良的关系。温仲良一路护他至此，为他解毒、举止亲昵——陆憬脑中闪过先前两个小丫头微红的脸，不由得抖了三抖，心道难道堂堂大燕开国皇帝、大名鼎鼎的温仲良，竟是这般见色起意之辈？这也算了，居然还是个断袖！
　　他在心里骂了好几遍路璟之，不懂这倒霉太子到底图什么和温仲良搅在一起，全然忘了自己原本也打算借温仲良这高枝谋出路——毕竟，他是这乱世的最终赢家。
　　但路璟之既然找上温仲良，想必也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陆憬正要生出几分同情，忽又想起路璟之的叛国罪和身上黑衣，心下一凉：难道这路璟之不是为求活命，而是临死拉个垫背的，顺势除掉温仲良？
　　陆憬想得出神，连温仲良什么时候进来了也不知道。直到听得一声轻咳，才猛然回神，一扭头，视线便撞上坐在桌边，正拿着茶盏把玩的温仲良。
　　他心中警铃大作，勉力坐起身来，正欲开口，却一时无言。
　　温仲良反倒开口解了他的围：“你的毒应该解了大半了。药再服三日，便无碍了。”
　　陆憬移开目光，避免与他对视，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多谢你。”
　　温仲良道：“不客气。”他见陆憬眉目低垂，纤长十指将被褥绞成一团，逗弄之意顿起，戏谑道：“路璟之，你怎么解毒便转性，唯唯诺诺，含羞带怯，像个小娘子似的？”
　　这声小娘子出口，炸得陆憬脑中那些有关这两人的桃色猜想顿时连成一片烟花。他猛地抬起头，表情严肃：“温仲良，我失忆了。”
　　他语出惊人，惹得温仲良把玩茶盏的动作微顿：“哦？”
　　陆憬干巴巴道：“且不说你我同为男子，现今局势之下，两国交锋，你我立场敌对，本…本不该有此交集，更不该……”他踌躇许久，实在无法将“私通”二字说出口，干脆跳过，自信聪明如温仲良理应心领神会，“何况…何况我失忆了，所以……”
　　温仲良笑眯眯地：“所以？”
　　陆憬心道这温仲良难道真是色欲熏心的无知蠢辈？干脆心一横：“所以等我好了，你我便桥归桥路归路，将这份不该有的情意扼杀………”
　　他话没说完，便听温仲良“噗嗤”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令他终于忍不住了，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这厢陆憬莫名其妙，那厢温仲良见他神色认真而无辜，那原本清浅的笑意便不再压抑，朗声笑起来。
　　算上这一次，是陆憬第二次见他笑。不同于前一次的皮笑肉不笑，这次的笑是真正开怀，以至于他眉眼弯弯，眼中带笑，原本凌厉得有些刻薄的五官都柔和起来。
　　很快，温仲良便止住了笑，又恢复成那副冷淡而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眼里还带着点未褪去的笑意，食指微曲，敲了敲桌面，道：“路璟之，我看你不是失忆。”
　　陆憬“嗯？”了一声。
　　温仲良继续道：“你是被离尘草烧坏脑袋了，尽是些无谓的妄想。”
　　离尘草？离尘草！陆憬又惊又怒，扬眉道：“你居然给我喂□□！”
　　温仲良又被他逗得咳了两声，语气里尽是压不住的轻快：“你知道离尘草？那也应该知道它除了催情，还有能短时间内迅速压制毒性的效果……”他语锋一转，像是意识到什么，“你是齐国人，为什么会知道离尘草？”
　　陆憬顿感不妙，舌头快过脑子，辩解已然出口：“临川七年前就割给我国，我知道离尘草有什么奇怪？”
　　“是么？”温仲良若有所思，不知信也不信，“你方才说，你失忆了？”
　　“……”陆憬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你是如何失忆？你若失忆，为何认得我是温仲良？”
　　陆憬顿时叫苦，心道我若说我不是路璟之是不是更可信一点？但看温仲良这番反应，也明白过来这两人之间该是清清白白，是他有所误会。这让他勉强松了一口气，但“失忆”还得圆下去，只好恳切道：“我也不知是如何失忆，但我确实不记得我是怎么遇到你，也不记得我是为何中毒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急促道，“昨天夜里，我醒过来时，不是差点认不出你么？那时我便记不起了。”
　　“唔。”温仲良又拿起茶盏，把玩两圈，像是接受了他的说辞，“这不重要。”他站起身，轻声道：“路璟之，你是为了救我中毒，我亦还你一命，你我两不相欠。”他弯弯眉眼，又是皮笑肉不笑，“但如你所愿，等你恢复了，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
　　语毕，他放下茶盏，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施施然离开了。
　　只剩陆憬瞪着房门发怔，半晌，方脱力般倒回床上。
　　这样也好。他想，等身体恢复了，就去找回家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