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蝙]深潜》深海漂流

47、第 47 章

　　他没有神志不清。回家并不是指大都会的公寓又或是堪萨斯的农场，而是指那颗早已毁灭的氪星。
　　他想回到那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故乡去了，这件事他已经计划很久。
　　克拉克从很早前就有去出生地看看的意愿。当年载着他坠落地球的飞行器里还留有从氪星出发的航道，经过孤独堡垒的修复并非是无迹可寻，再加上现在玛莎也已经去世，自己没有了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事情的每一步发展都水到渠成。
　　“所以我会是地球上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吗？”戴安娜在南太平洋炙热的阳光下问他。
　　“也不一定。”克拉克认真思索，“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戴安娜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是吧。”他笑笑，“毕竟你真的帮了我许多。”
　　他们在某座海岛上相见。戴安娜最近的活动区域似乎都在这边，但出于某种顾虑，她最后与克拉克约在了一座连地图都没标注的小岛上。克拉克四下望了一会，问这里是天堂岛吗？结果引得对方脸上闪过一瞬尴尬，说不是，天堂岛有魔法保护的，一般人进不来。
　　“……你就把这里当成天堂岛的附属群岛吧。”她最后这样解释。
　　克拉克也没深究，很配合地望了望远处画一样的海岸线，评价道：“风景挺美。”
　　接近赤道的海岛绿树成荫，高温使得花朵常年盛放，一年到头都温暖如春，连海水都是通透的绿色，可是这样明丽的景色却让克拉克很不习惯，因为他印象中的海是青灰色的，带着咸腥的湿气，看起来诡谲冰冷，却有种特别的魅力，能够让人在很近的地方看上一天，似乎要穷尽所有才能参悟到那种不为人知的美丽，这就使得他此刻有了一种错位的感觉，觉得眼前的景色过于平铺直叙了，显得有些不够耐看。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戴安娜在背后问他，“就这么离开？不会有牵绊和不舍？”
　　克拉克摇摇头，没什么包袱地回答：“不会。”
　　戴安娜又问他：“那些过往你也都能放下了？”
　　克拉克配合地牵一牵嘴角：“是啊，都放下了。”
　　戴安娜很久以后才转头去看天，克拉克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叹了口气。
　　很无奈，看来自己之前有病的样子太明显了，以至于现在每个人都拿这些话车轱辘似的问他。这样非常不好，因为使得他撒起谎来越来越熟练了。克拉克沉默了一会后决定掀开自己与世无争的圣母表皮一角：
　　“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如果说实话，我现在可能会恨他居多——恨他明明什么都懂，却对我的境况无动于衷。”
　　这并不是假话，就像戴安娜曾经提过的那样，真实的情感关系总是爱恨交加。克拉克承认自己在无数个因为极端情绪涌来而痛不欲生的深夜里，曾真情实感地恨过布鲁斯，甚至咒他能长久地活着，等到未来有朝一日也遇上一个能让他如此煎熬的人，然后被那种付出了所有却依然爱不到的无力感折磨……可是那种想法往往也只会在他脑海里停留一瞬。因为实在是太苦了，他舍不得。
　　那种煎熬只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布鲁斯还是只用负责被爱就好。
　　……真是有病。
　　克拉克带着几分自嘲感叹道：“总之都过去了，该往前看了。”
　　戴安娜好久以后才说这次我可没有烟给你了，克拉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戒了。”
　　他双手交叠往前伸了个痛快的懒腰，袖口因为这一动作露出了一点点斑驳的痕迹，被戴安娜一瞥揪住。
　　“你手怎么了？”
　　克拉克身体小幅度地僵硬了一下。
　　后来那一截小臂干脆在戴安娜强硬的动作中被直接剥了出来。她愣愣地看着超人沾染上青斑的皮肤好半天没有言语，任由对方把袖子重新扯下来。
　　原来并不需要医生，只要用孤独堡垒里仪器检查一下就够了。
　　“是氪石的原因。”他说，“这是一种由氪石引起的内部感染。”
　　戴安娜神情凝重：“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月以前。”
　　病症被发现是从他离开大都会时开始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出现了胸闷不适及身体机能下降的情况，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是抑郁所致，直到身上开始出现青斑。
　　感染源其实也不难推断。
　　他第一次知道这种石头的存在是在布鲁斯身边，当时他就已经很直白地感受到了呼吸困难。之后石头又被布鲁斯带走，大概是储存在了蝙蝠洞的什么地方，而韦恩大宅经历了一次烧毁，天知道蝙蝠洞里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温度上升导致了氪石的气化，而自己又在布鲁斯生日的时候在那边呆了一整天……
　　“那你现在怎么样？”
　　戴安娜很担忧地问他，于是他也很认真地回答：“平生第一次生病，感觉挺新鲜的。”
　　他感觉戴安娜快要动手揍他了。
　　“咳……说真的。还行。除了胸闷好像没什么其他的症状，就是比往常容易感到累了一点。”
　　戴安娜毫不留情地呛他：“这样你也要去氪星？”
　　克拉克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
　　“你不觉得很有宿命感吗？”他说，“唯一能杀死我的东西竟然来自我出生的地方，而且还和它共享同一个名字。”
　　意识到戴安娜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克拉克停一停说我忘了，这种话题不应该和你这样总是和神话人物掺和在一起的人讲，但戴安娜没有接他这个试图活跃气氛的梗。她只是非常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半是陈述半是感慨地说道：“创造与毁灭本身就是一体的，很多时刻都是如此。”
　　克拉克点点头，很感谢就算是这么神经病的对话她也愿意接上。
　　“总之你先别着急走，我回天堂岛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帮你做点什么。”
　　她这样说了之后一走就是一天。岛上太阳落了又升起，克拉克恍惚觉得自己成了落难的水手，就等着一个“星期五”蹦出来给他解闷。
　　清晨他从树下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大概是之前乱咒人家的缘故，他竟然在梦里又见到了布鲁斯，看背景好像还是在他们常开会的会议室里，布鲁斯把一打资料放到自己桌前就要走，自己则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布鲁斯转过身，忽然说他其实很害怕跟自己说话。这不是很荒唐吗？现实里的布鲁斯哪可能会这么说，随便一想就知道是假的了，可他醒来还是回想了很多遍。
　　梦的大部分内容其实早已随着清醒而消散，只剩下那种想要和他对话的欲望还格外清晰。克拉克很艰难地发现自己还是复健失败了。本来之前他还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有些放下，以为已经能和那些情绪达成和解，结果一个月后往事重提。当又一次回想起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时，他还是崩溃了，像是天塌了一样的难过。
　　“我希望你能快乐……”他记得自己在梦的最后反反复复地跟布鲁斯讲着。
　　“所以现在你快乐了吗？”

　　乞力马扎罗山的山顶有一具冻僵了的雪豹尸体，没有人知道它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
　　克拉克之前一直觉得浪漫是种跟火山很不搭调的感觉，估计很少有人会觉得爆发既是天灾的它美丽，但人是擅长美化事物的，所以他将火山看成是连通地心的孔洞，能够直达地球的心脏，里面日日沸腾、夜夜燃烧，把那么多过不去的事情吞没，变成飞灰。
　　现在他站在这座火山的顶部，往下坠落的时候感觉到几乎要融化一切的热浪扑面而来，记忆在脑海里轰然崩塌。坠入岩浆的那一声巨响，像是有谁在他耳边开了一枪，然后他全身都被点燃了，由外向内地燃烧。好痛苦，根本不能呼吸。普通人经过训练可以闭气到四分钟左右，当缺氧超过五分钟就会窒息，不过好消息是他不必如此。于是他在澎湃的热浪里向下沉去，被彻底焚烧。
　　在世界的底部，那里没有氧气也没有光，只剩下泯灭一切的痛觉。没人可以挣扎。连超人也不能。没有氧气他还可以活，但没有光，他会死——这个结局他不是一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克拉克至今还记得自己看到布鲁斯的第一眼，那种压倒一切的吸引是毒花绽放后的第一缕香气，嗅到那刻就已经预示了他日后会对此成瘾甚至是疯魔的命运……可那时他也是真的盼望着有一天能够跟布鲁斯走在日光下，和所有人宣布他们在一起，只是这世上并不是以努力来论成果的，有些事就是不配有一个结局。
　　自己的确在黑夜里给过布鲁斯些许温暖，可是他终归不是布鲁斯的英雄。他救不了他。他没办法穿越回过去把那些导致了布鲁斯不幸的根源消灭……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他痛苦，然后放手，像个过客一样转身离去。
　　从火山出来的时候，克拉克仰面躺了很久。在那样的高温下长达四五分钟，就算是他也受到了难以预计的影响，心肺负荷大到一度停止，如果故事继续按照悲剧路线发展，那他应该会在此倒下，带着这种咽不下的遗憾成为火山口的一具千年古尸，就像是那具爬上乞力马扎罗山巅的雪豹尸体一样为后人所不解。但他不是为此而去的。
　　松开手掌，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石头躺在他的手心。
　　曾经克拉克为布鲁斯生日送什么而烦恼，现在他终于想到了答案，只是还是难以避免的迟了……他好像总是在这些重要的事情上迟来一步。
　　阳光下的钻石璀璨剔透，克拉克慢慢闭上眼睛。

　　It unique as you are.

　　-

　　我潜入世界的底部，从那里取出了一小撮灰烬，把它做成独一无二的钻石送给你。
　　那也是我的心脏在完全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克拉克对着手里的石头小声说道：
　　“下一次，可千万不要再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