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定向江湖老》如月xx

40、番外（二）

　　“咱们家迟默真是个省心的孩子，就是太晚熟了。”母亲说道。

　　打完球刚回来，还在玄关换鞋的迟默听到了父母在厨房里关于他本人的讨论。

　　父亲满不在乎的回答：“男孩子嘛，晚熟点也正常。”

　　“你倒是想得开。你看看他，这下半年就要自己出去上大学了，人际关系还处得跟小孩似的。”

　　“嗨，这不正好像我了吗？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除了玩什么都不知道。”父亲反而笑了笑。

　　“哎呦，你还挺得意是不是？”

　　迟默换好鞋，朝厨房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厨房里的谈话也就没有继续下去。

　　迟默一直都是个在人际关系上有些木讷的晚熟的男孩，爸妈不说，他自己也知道。

　　还上小学的时候，跟随工作变动的父母来到了以繁华著称的S市生活。那时候的他，还是个长着大脑袋、身子却又瘦又小的豆丁，穿着土里土气的棕色灯芯绒裤子，眨巴着眼睛愣愣的被穿着时髦的班主任领进教室，面对陌生的同学们。

　　母亲很是担心，怕自己这个不会说话又僵硬的孩子在新群体里会孤独害怕。

　　放学时，看到迟默小小的身子背着巨大的书包混在学生堆里走出来，脸上倒没有受伤或失落的表情。

　　母亲给他买了个冰淇淋，一边领着他认回家的路，一边问他今天跟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嗯。”小迟默专心的舔着冰淇淋，哼了一声。

　　母亲笑笑：“嗯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有没有认识新的同学啊。”

　　“认识了新同学，班里都是新同学。”

　　母亲眨了眨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你交到新朋友了吗？”

　　迟默从冰淇凌上抬起头，思考了一下才说：“老师说，我们是一个班级体的，都是好朋友。”

　　“…哦，对，老师说得对。”母亲有些失落也有些释然，看来是没交到朋友，不过她这个儿子嘛，也是意料之中。

　　小孩子刚到新集体中，如果不是特别外向活泼的，总会形单影只一会儿。这对迟默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新学校和这个新地方好有意思，学校里有绿色的长廊，体育课可以玩的东西那么多！教室里有大屏幕，穿着大长裙子的老师上课会给他们看很多好玩的图片。

　　放学就更好玩啦，那么多有趣的地方，公园里的玩具让他眼花缭乱，博物馆、游乐园里的新东西也令人应接不暇。

　　换了新学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独来独往，他好像没觉得自己有迫切交朋友的需要。妈妈尤其担心，怕他从此被孤立影响性格，想帮帮儿子，但似乎都是徒劳无功。

　　做儿子的显然没有领会到母亲的小忧郁，课间没有玩伴、放学要自己走出校门这类事情对他几乎没有影响。

　　母亲感叹这孩子真懂事，其实后来迟默很想告诉他妈妈，当时他那个比同龄人还要简单的脑袋瓜里，除了完成作业和玩，没什么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不觉得孤单并非真的不孤单，而是他那时候还无法具体的描述孤单这种感受。

　　事情似乎没有母亲想的那么糟糕，迟默很喜欢各种运动，上体育课只要班里组织足球赛篮球赛之类的活动，他就乐颠颠的跟着去参加，也不管人家邀没邀请他。时间长了，慢慢的竟然也交到一些小伙伴。

　　晚熟的定义伴随着迟默直到上大学，他以前没觉得那是个不好的词，毕竟一路带着学霸的光环考上来，师长同学没人在这方面挑他的刺。

　　可是上了大学，迟默慢慢品出点滋味来。人总要长大，长大之后生活里就不再只有成绩，社交也好人际关系也罢，都是重要的一课。而他的晚熟，说难听点就是情商低。

　　理智告诉他应该做出改变，可是他从小到大都习惯了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自己。

　　他学的是这所名牌大学的某个和尚专业，但有办法的同学一样能找得到女朋友。上大学头两年，女孩子对于迟默来说是平行空间的生物。知道她们的存在，但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后来定了要保本校的研，他更是没心思想别的了。就算他曾经是学霸，在这个高手如林的学校，他也不得不承认很多同学都非常优秀，他不能大意。

　　上了研之后，身边更是有人将恋爱结婚当做正事提上了议事日程。

　　“小迟也不急着找女朋友？我给你介绍个？”热心肠的师兄问道。

　　“哈哈，我总觉得咱们小迟还小呢，怎么就说起女朋友了呢？”温柔的师姐带着姨母笑看着她。

　　“师姐，我都二十多了，哪里小了啊……”

　　迟默一直给人的感觉比他实际年龄小，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嫩，而是他本质还是个很幼稚的人。

　　“儿子啊，做你想做的事情当然是最重要的。不过如果有空的话，顺便给我带个媳妇回家哈。”母亲在电话那边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偶尔跟同学一起出去吃饭或者是参加学校的一些活动，他也认识了一些女孩子，甚至有的主动跟他要联系方式，可到后来，联系来联系去，往往就无果而终了。

　　喝了点小酒的师兄红着脸感慨：“以前觉得你长得不错是老天爷偏爱，现在看来，应该是上帝给你打开了一扇窗，同时又关上了一扇门，嘿嘿。”

　　迟默也不生气，夹了一筷子菜，乐呵呵的笑了。

　　师兄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有你这种不知道着急的。”

　　一开始会玩江湖，是因为他玩过的不少游戏都是同公司的产品，他习惯性的玩了玩，时间长了，就变成了常驻竞技场的PVP玩家。

　　慢慢地，迟默也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些人，各种性格、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似乎是不经意间，身边就慢慢的聚集起了一群人。

　　迟默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哪怕是游戏里队友拜托的事情，他也想做的妥帖。后来，就被大伙推着做了帮会的副帮主。

　　“我都已经这么懒了，必须要找个墨小池这样勤劳又负责的副帮，才能继续安心躺下去啊~”拉他入帮的老帮主说道，不带一点脸红的。

　　再后来，游戏里的一些妹子就“男神男神”的叫他，一开始真的挺尴尬的，后来发现自己怎么说人家都不会改称呼，反而给了对方调戏自己的机会，迟默干脆就不说了。

　　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有点木木的迟默，反而是游戏里认识的小伙伴们都特别有意思。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端澄，有几次随机进了她的野队，也只是擦肩而过，两人真正熟悉的契机是有一次他在野外碰到开红乱杀人的玩家，被几个人组队车轮战，在野外做生活任务的端澄偶然路过，随手奶了他一下。

　　对方看他俩是同帮会，以为端澄是他叫来的打手，干脆两个人一起打。迟默有些歉意，把端澄拉进队里，心想估计要一起躺尸了。没想到端澄的手法比想象中好很多，竟然把他奶住了，硬是反打了回去。

　　他打字跟端澄道谢，对方说不用客气，本来一切都应该到此结束。可是，迟默想起刚才端澄的一个解控和一个减伤技能给重了，按理说他没必要说，可不知怎地他就说出来了。

　　端澄没有不高兴，反而问他这两个技能该用什么顺序交。他索性就拉她进了专门测试治疗量和DPS的模式，带着她演示了一遍。两个人一来二去，打一会儿说一会儿，倒聊了不少PVP的东西，自然而然加了好友。迟默也就记住了帮里有个叫端澄的奶妈，手法不错。

　　他本以为端澄跟他一样也是个PVP爱好者，但后来进了几次她组的野队，发现她意外的佛系，不怎么打竞技场之类的，也几乎不在帮里拉人做活动。

　　有一次迟默去少林寺地图交任务，路过梅花桩，看见有个成女挺眼熟。再一看，竟然是端澄在梅花桩那里不停地蹦跶。他就在一旁打坐，看她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没想到她硬是跳了十多分钟的梅花桩也没发现他。

　　“跳梅花桩不是少林的专属任务吗？”他好奇的在附近频道打字问她。

　　接着，看到端澄一个轻功踩空，脸朝地摔了下来。

　　“我就是跳着玩的。”她从地上爬起来，打字回道。

　　这有什么好玩的？迟默不理解，但端澄坚称梅花桩不好跳，他听了也挺不服气的，干脆也上去跳跳试试。刚跳了两下，一脚踩空掉了下去。想要每次都跳准，还真挺难的。

　　结果，一个成男和一个成女就在梅花桩那里像跳蚤似的蹦了半天。直到一个路过的小和尚在附近频道问他俩“你们是有多无聊？”，两人才灰溜溜的跑了。

　　迟默问端澄那么多重要的任务都没做，怎么还在这里跳这个东西。

　　“什么有意思就做什么呗，也不一定非要做任务，反正我也当不了大佬。”

　　“那玩这个游戏有什么目的？”迟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了一句欠打的话。

　　端澄倒没有生气：“我就是休闲娱乐玩家啊，怎么啦？也不是人人都要像你一样当PVP大佬吧？”

　　“我不是我没有——”

　　“还说没有？”端澄直接把话接了过去，“看刚才你打那些人就知道了啊，完全是不给对方活路的打法，胜负心还挺重的，怪不得玩个游戏就要做大佬，哈哈。”

　　迟默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的意思。”

　　“明白明白，你们这些大佬不理解咸鱼玩家的世界也很正常。”

　　迟默问端澄休闲娱乐玩法都有什么，端澄告诉他这个游戏的每个地图都埋了不少彩蛋，有些并不好找。不光如此，很多地图的景色也非常好看。

　　“有时候上班太累了，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打打坐就很解压。”端澄如是说。

　　再后来，他就开始留意端澄的上线时间。对方做日常喜欢开野队，他经常就进去一起做日常。等人齐的时候，或者是交了日常任务，端澄就开着队伍带他每个地图溜达溜达。

　　这个角落有一片油菜花田，那个地图有两个男NPC的对话全是相声段子，写得比主线文案还有一丝，在夜晚爬上主城某个酒楼的屋顶，就能看到身边飘过的一盏盏银红色的孔明灯……

　　两人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说，就呆呆的站着或者打坐，但完全没有冷场的感觉，很自然。

　　一来二去熟了之后，聊得也就多了。两人又说起佛系游戏的事情，端澄在语音里乐呵呵地说道：“我从小就这样，踩着一块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

　　迟默回道：“真没想到，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那种……”他有点说不上来。

　　端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特别循规蹈矩的老实人，哈哈，其实也差不多。我个性不是老实，只是无聊罢了。”

　　对方这么直白，迟默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端澄继续打坐，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憋了半天，他才说道：“我的性格也挺无聊的……”

　　本以为端澄会马上反驳他，没想到她却说：“嗯，无聊也没什么不好嘛。虽然在别人眼里我很无趣，但我自己还是觉得自己蛮有意思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小时候也有过一段时间，很想变成那种受欢迎的孩子，结果完全不成功！后来我就再也没把别人要我改变的话放在心上，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很‘会’，也总有些人不那么‘会’，为什么大家要统一自己的个性？”
　　迟默认真听着，没有说话。端澄反过来逗他：“所以说我这种人是没法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不像你，你将来肯定是时代的弄潮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渐渐地，每天上线组端澄做任务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直到某天，正当他挂在游戏里做日常，一边跟端澄聊天时，来他宿舍找他玩的同学笑着问他：“哎，迟默你也有这种表情啊，动春心了吗？”

　　“什么表情？”迟默刚问出口，自己就就知道了，他也感觉到脸上那还没有散去的笑容。

　　忙了一天，大晚上离开实验室，迟默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去操场转了两圈。他像个傻子似的在冷风里一遍遍的绕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端澄之于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乌漆抹黑的操场太暗了，他挪到墙边的路灯下，随手拿了个树枝在泥地上乱划拉。

　　端澄，端澄，端澄……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上写出了她游戏里的名字。

　　迟默笑了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

　　他不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会走向何处，但他很清楚，他想要了解她，想要马上见到她，这是一种迫切的需要。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端澄是怎么想他的，但是后来一段日子，他努力了许多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两个人偶尔也会连麦切磋，端澄那边是年轻的女声，是不甜也不清脆的低柔声线。但就是这样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只要一听到，他就忍不住想跟她说话。跟他在一起时，端澄也并不那么佛系，也会开玩笑逗他玩。而跟她在一起，迟默总觉得自己也不再那么木，两个人聊起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那天在超市外面，迟默跟端澄在微信上聊天，同学路过瞥了一眼，挺惊讶：“哟嚯，行啊，要到人家微信啦？”

　　迟默有些茫然，为什么同学这语气好像他跟人要个微信要过九九八十一难似的？同学嗦着冰棍坏笑：“咱们的万年实验室宅男也出息了，快请吃饭！”

　　迟默作势踢了他一脚，同学笑着逃窜开。

　　迟默想，并不是他开窍了或者“会”了，只是因为对方是端澄，所以他总是本能地想离她近一些，无师自通。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挺好，没想到最先发现的竟然是帮里天天嘻嘻哈哈的妹子小南。

　　“为什么是端澄？”有一次小南这样问过他。

　　为什么是她，是这个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做什么的女生？

　　他反问小南为什么会跟她男朋友老罗在一起。

　　“就是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很舒服吧，做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小南想了想，这般回答道。
　　大概他跟端澄也是这样吧，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跟她待在一起心里就非常的舒服、快乐，哪怕是一起打坐、发呆，都有无穷的乐趣。

　　碰到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然而箭在弦上，迟默还是前所未有的怂了。无论在心里预演了多少遍，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开不了口。

　　那天晚上，端澄的徒弟跑来跟她表白。看着端澄和她徒弟俩开着轻功一前一后的飞走，他摆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却觉得从没有这么煎熬过。

　　他总觉得端澄是不讨厌他的，可是从“不讨厌”到“喜欢”需要多远的距离？大概只有端澄本人才能衡量了。

　　所以当端澄又开着轻功飞回来，告诉他已经拒绝徒弟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的说道：“太好了。”

　　端澄的亲友妹子小南被迫围观了全程，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留下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端澄没有说话，迟默索性把她拉进队伍里，打开语音重新说道：“还好你没有答应他，太好了。”

　　“嗯，”端澄简短的应了一句，又突兀的问道，“你以前不是好奇我本人叫什么吗？给你看看我小学时候拍得学生证，样子可傻了。”

　　微信那边传来了一张证件照，大头照片上是一个皮肤晒得黑黑的小女孩，马尾扎歪了，冲着镜头傻笑着，露出缺了一边的门牙。

　　端澄在语音里尴尬的叫他：“怎么样？有那么可怕吗？”

　　“没有啊，清淮，很可爱。”迟默叫出了端澄的本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还可以这么温和。

　　端澄似乎被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迟默知道她一定还在听，于是耐下心来继续念着那个仿佛已经刻在他心中许久的名字。

　　“清淮，宁清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