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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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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大汉扑向我的那一刻,流浪汉拿着铁管冲上前来,提手就给了他一棍。然而那大汉骨头硬的很,只是晃了两下脑袋就立刻反扑了回来。流浪汉身子比那大汉单薄许多,两人扭打在一起,他手中的铁管很快就被打飞,僵持了没一会儿,大汉已经把流浪汉压在身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很清楚眼前的局面,如果那个魔鬼杀掉救我的人,下一个就会轮到我。承受着接连的惊吓,我已经抓狂到眼红,于是趁乱爬到两人近处,捡起那根铁管,尖头准准地对着那大汉的背部,卯足了毕生的力气狠狠插了下去。
只听得“扑哧”一声,一股温热的血柱从铁管四周涌出,而后浓稠的血液顺着大汉的背部涓涓留下。大汉直起身来,那根铁管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表情痛苦而扭曲,仿佛一只正在变异的僵尸,正踉跄着朝我走来。我全身颤栗着节节倒退,然而眼前的怪物走了没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我再一次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被这骇人的场面惊到失声,喘息间嗓子发出嘶哑而脆弱的嘘声。
我杀人了。
远处的夕阳似一瞬跳下了山头,黑暗漫到眼前。
一阵腥臭钻进了鼻子,我干呕了两下,火辣辣的胃酸立刻顶上了我的喉咙,烧得我整条气管疼得厉害。
流浪汉捂着脖子起身,大力咳嗽了两下,也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他只缓了片刻,便十分镇定地将插在那个大汉身上的铁管给拔了出来,然后用自己棉袄的袖管,将血迹以外的部分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而后,他迅速而冷静地走到我身前,将仍旧瘫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
流浪汉望了我片刻,认真地对我说:“想活命就要拼尽全力逃走,后面的人会很快追上来的。”
天色几近全黑了,我更加看不清流浪汉的脸庞,只隐约见得他澄亮的眼睛浮在我面前。他的嗓音虽然低沉,但平缓柔和,这句略带鼓舞的话,一时燃起了我心中想要活下去的斗志。
我抹了把眼泪,忍住了哭腔问:“我们现在怎么办?要报警么?”
“这里是贵州的一处村子,村里的人跟这帮恶势力是一伙的,报警根本没用。这村子的山路我熟悉,我们要连夜赶到村子最东头的车站,那里凌晨会有一班大巴是去往贵阳县城的,我们必须赶上那班车,要不然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好,那我们快走!”
“你说你在武汉上学,对吧。”
“嗯!”
“那群劫匪一定会按你逃回去的路线追咱们,所以我们不往东走,我们先往北走去重庆,然后通过长江走水路回武汉。我身上也没有手机,等你回了武汉,联系到熟人之后再报警,因为我不确定这次的劫匪到底势力有多大,而且你杀了人,只能先逃为上策了。”
“好、都听你的……”
“你身上还有没有现金和值钱的东西?”
我迟疑了一下,摸着身上的口袋回答说:“没有了……”
“没关系,我们先上路。”
“好……”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征程,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一刻也没停。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翻过了多少个高高低低的土丘,伴着暮色星空,一直走到晨雾茫茫,我就这样机械地走着,大脑已然麻木,双腿也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
终于,那辆风尘仆仆的“救命号”大巴车映入了眼帘,旁边所谓的收费亭,只不过就是个小土屋开了个低矮的窗子,有位农妇在那里收费放票。流浪汉伏在买票的窗口前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纸币买了车票,又在旁边卖早点的小贩那儿买了两碗豆浆,招呼我过去喝。也许是怕耽误了小贩的生意,他很自觉的蹲到一处角落里,默默地喝着热豆浆,我自然一步不离地跟了过去,也蹲在了他身旁。
流浪汉对着碗吹了吹,而后转过脸来对我说:“我手里没有多少现金,现在只能先吃这么多,喝完咱们就赶紧上车。”
我听了他的话,点头如捣蒜,立马大口将豆浆表面的热气吹散,然后尽最大努力灌着豆浆。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肠胃,似久旱逢甘霖般终于得到了食物和水分的滋润。这碗豆浆,似乎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东西,即刻给我的身体注入了些能量。
上了车,我们终于踏上了去县城的路途。
这辆大巴车一看便是有些年岁的样子,每一个座位的椅套上,污渍都已被磨得油光发亮。车上的人一个个穿着朴实,有几个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跟流浪汉选了个靠后的位子挨着坐下来,在这群人中间,倒也不显得突兀,尤其是我,在经历了这一天一夜的生死逃亡之后,俨然变成了一个小流□□,给个破碗就能出门讨饭了。
我终于舒舒服服坐在了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位子上,身边还有一个可靠安全的人陪着,胃里还有些许温热。屁股粘在座位上没一会儿,我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不知栽倒在哪儿,就睡死了过去。
突然,我发现肩头一沉,好像有个人正拍着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那个大汉狰狞的面孔!
我大叫了一声,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幸好身边的流浪汉抓了我一把,将我按回了座位上。
惊魂未定,我惶恐地看着还有几个正陆续下车的人,用奇怪的眼神回头望着我。我这才明白方才的场景只是场噩梦,一阵虚汗从体内散出来,我深深呼了口起,眼泪又涌上了眼角。
“你还好么?”
我听见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望向脏兮兮的流浪汉。我留意到他胸前湿了一小块,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不由得尴尬地擦了擦口水:“我没事儿……”
“该下车了。”
我边走边捋着自己乱草般的头发,寸步不离地跟着流浪汉。路上的人时不时投来异样的目光,我立了立大衣领子,禁不住埋着头加快了脚步。
我们又步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来到了一片集市中,这里倒是热闹了许多。流浪汉走到了一个五金店前,问老板娘要了一把剪刀,两把折刀,一把剃刀,又要了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而后赶紧将皱巴巴的纸币递上前去。裹着头巾的老板娘满脸嫌弃,用两只手指将钱捏了过去。
而后,我们在路过的摊铺上又挑了几件杂七杂八的日用品,还各自买了一套地摊货样的衣服。这一路上,他从身上那件破棉袄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张又一张的人民币,看得我连连吃惊,我琢磨着,这次估计要把他半辈子积蓄都花没了。
流浪汉用塑料袋提着买来的东西,而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他走到一处药房停下了脚步:“我去里面买些生理盐水、碘伏还有纱布,你在门口看着,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知道了。”
不出三五分钟,流浪汉手里又多了一个塑料袋。他只招呼了我一句,就继续带着我赶路。很快,前方露出了一个悬在二楼的牌子,上面用红色粗体字写着“旅馆”二字,流浪汉指着那儿对我说:“前面不远处有家旅馆,那里不需要身份证,给钱就能住,但是条件很差,而且我身上的钱只够我们住一间的,只能委屈你将就一晚了。”
“没关系。”
他向着落日的方向望了望,又环顾了下四周:“估摸着现在应该四五点钟了,咱们得快点赶过去。还有,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一定会全力抓住你,但是你要记得,那个坏人该死,他死有余辜。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不能崩溃,要活着,要坚持到回去,一定要让这些坏人,尝到他们应得恶果,你今天身上遭受的每一分痛,都要让他们加倍还回来。”
“嗯……”
我努力地点着头,用袖子擦了擦已经迸出的眼泪。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望着身侧那个坚定的身影,又委屈又感动。
“谢谢……”
流浪汉听到我的声音,不由得缓了缓脚步,语气里倒是带了几分笑意,淡淡地说了句:“要是能活下来,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听了这句话,我一时热泪盈眶,不停地抹着眼泪。我下意识挺了挺胸膛,步伐也坚定了许多。
很快,我们就进了这家旅馆,我们开了个最普通的标间,交了钱领了钥匙就一同往楼上去。
我跟着流浪汉的脚步,越走越有些心慌,虽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睡同一间房,没办法让人不心慌。
可是反过来想,如果没有他,我早已被劫匪给逮回去,或是暴尸街头了,就算流浪汉有什么企图,他这样拼命救我,应该也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贪财的话我又没钱,就算是图个色,至少命还在。
这样想着,我的内心一时又平静许多,或许经历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再多的风浪我也能承受得住了。
我跟着流浪汉前后脚进了房间,房间里十分阴冷,还充斥着一股霉味和烟味的混合气体。这间所谓的双床房十分简陋,放着两张仅够翻身的折叠床,外加一间五六平的小卫生间,总共不过十来平。墙面大部分都是灰色的,到处是乌漆墨黑的污渍,枕巾、床单和被子也是一副睡了二十年没洗过的样子。
我下意识朝空中挥了挥手,又捂了捂鼻子。原本还有些许嫌弃的意味,但当我的屁股沾到床面的那一刻,这间小破房在我眼中却立刻高大上起来。
就算是个狗窝,也是个窝儿啊,起码还有的躺有的睡,总比冻死在街头强。
就在我呆愣愣地坐在床沿上时,流浪汉倒是一刻也没闲着,他把买的东西放置好,然后捧着刚买来的小镜子,拿着剪刀开始剪起胡须来。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这逃亡路上,还开始注意形象了?
也许是前天夜里喝多了,后来又挨了两针,加上一路上担惊受怕的超负荷逃亡,我的思维各种滞涩,脑袋也已经不怎么会转弯了,由内到外表现到脸上,估计就是一副痴呆状。
也许是流浪汉察觉到我在呆愣愣地盯着他,于是他一边忙活一边跟我解释:“我们这样的形象太过醒目了,劫匪如果反应过来,速度一定会比我们快,所以能捯饬一下别被轻易认出来最好。本来是打算连夜赶路的,但看你现在的状态,估计等不到回去就累死在半路了,我们休整一下再走。”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肚子却咕噜噜叫了两声,算是替我回答了。
“我们先收拾一下自己,把衣服换了,然后就去吃点东西。现在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找咱们了,所以只能改一下脸面再出门。你累了的话就先躺一会儿。”
我点点头,瞥了眼那脏兮兮的枕头,然后扯了个塑料袋铺在上面,就蜷在床上躺下了。流浪汉进了卫生间,里面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那水声盘旋在我耳边,越来越模糊,直到我睡死过去。
又是同样的梦境,那个被我捅死的大汉,狰狞着向我奔来,就在即将抓住我的时候,我猛然惊醒。
我仰面直挺挺僵在床上,额头上蒙了一层冷汗,向着天花板盯了许久,才渐渐恢复了意识。耳边又传来了那个熟悉而柔和的声音:“又做噩梦了?”
“嗯。”
我有点难受地摸了摸肚子,眼眶又湿润了,而当我转过脸来望向流浪汉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我腾地起身,对着流浪汉凝视了许久,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
敢情这卫生间来了个大变活人?
流浪汉不应该是个大叔么?
眼前的男生穿戴整齐地坐在我对面的折叠床上,一身衣物是流浪汉刚刚在集市上买的,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头顶还蕴着些热气,一张脸十分白净,棱角分明,只是鼻骨和脸颊上有几处擦伤,可能是涂了碘伏的缘故,有的已经开始结痂。他仔细地在手上缠着绷带,纤长的手指十分灵活。
他不时地望望我,见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思考了片刻才开口:“你别害怕,我确实是刚刚救你的大叔,我穿的破衣服在那儿,一会儿跟你身上的一起拿出去烧掉。”
听到这声音,我才顿时放下心来。或许是补充了睡眠的缘故吧,我的思维逐渐开始运转起来,细细回想起跟着流浪汉这一路逃亡的过程,他的冷静和应变能力,真是超乎常人的。而且听他的口音,并不是南方人,普通话说得也很标准。
一个疑问已然凝在我心头,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