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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归心似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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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可想好了,若随我走了,今后可能就很难再回来了。”月安茹站在种了几棵果树的院子里,对着正进去里屋要收拾包袱的沈见霜喊。
沈见霜一听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心里有几分难过和不舍,从屋内探出个小脑袋,东西也不收了,快步走到月安茹面前,眨巴眨巴眼睛怯怯地问:“小姐,如果奴婢跟了您,我一定努力干活,当牛做马奴婢也愿意……那——,您会不会哪天不高兴就不要奴婢了?”说完,想看又不敢直视月安茹的眼睛。
原来,小丫头是担心跟月安茹走了后,万一哪天被月安茹丢弃了,她就无家可回,流落街头了。
沈见霜怯懦小心又怕被人遗弃的表现,深深刺痛了月安茹,她心底爆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母性。
月安茹双手握住沈见霜那双纤细又布满老茧的糙手,心疼地对她许诺:“你放心,只要姐姐我有一口吃的,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你说你识的字不多,姐姐还可以教你识字念书,教你调香弹琴。”
沈见霜从未想过她今生能遇到如此心善的贵人,心里暗自佩服原来眼前这位看起来眉目清秀又透着一种说不出来气质的小姐,不仅心地好,还会那么多她不会的东西。沈见霜兀自下定决心,救她于水火之恩当涌泉相报,以后只要小姐需要,她万死不辞。
沈见霜得了这么重的允诺,转悲为喜,立即磕头拜谢,月安茹都没来得及扶她,就听见“咚咚咚”三连声,沈见霜磕头磕得利落清脆,月安茹只能当这磕头是自己收了个小了许多的异性妹妹了。
到底是不经世事的少女,沈见霜起身一溜烟地又跑进屋子里继续收拾东西,还不时夸赞月安茹人美心善,又感叹自己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得此机缘。话匣子也打开了,完全不像刚才跪地卖身时的局促不安,恢复了少许少女的欢脱。月安茹似乎也被这青春少女的气息感染,不禁萌发了童心,和阡儿在院子里找了竹竿打梨树上还没掉下来的雪梨。
月安茹随沈见霜这小丫头去棺材铺还了十几两银子,见她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又在市集上买了一套新衣裳给她换上。沈见霜一路感恩戴德,谢字就没离过嘴,弄得月安茹听她低声下气地说谢谢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遂命令她不要再说谢谢之类的话,否则就罚她不许跟着她,沈见霜只得闭嘴。
在回沈家的路上,沈见霜同月安茹讲了她这个名字的来历,她一直都不大喜欢自己的名字。
“我这名字起得太过随意。”沈见霜每每提到自己名字的由来就会噘嘴。
“噢?怎么个随意法,说来听听。”月安茹处在沈见霜前面两三步的位置。
沈见霜很高兴她的名字能勾起月安茹的兴趣,将说了不下一百遍的取名故事又重复了一遍:“我娘生我的时候,生着生着竟然快睡着了,接生婆一直催,后来打了我娘一屁股我娘才醒过来,从半夜折腾到天亮。我娘说生完我时刚好天蒙蒙亮,她坐起来看到窗棱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白的霜,太阳出来一照,晶莹透亮的,当即就给我取名叫沈见霜。意思是生完我就看到了窗子上的霜花,我就想若她当时看到窗子上有血,又或者掉了几颗鸟粪,我是不是就得叫‘见血’、‘见红’或者‘见屎’了?”说完沈见霜自己居然先笑了。月安茹和阡儿也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小姐,您以后是不是可以叫我霜儿?这是原来我娘唤我的乳名。”沈见霜听着霜儿的名字就倍感亲切,当然,这喊名字的效果还是要看喊名的对象的。霜儿就从没觉得她爹吼她“霜儿”时亲切过。
“霜儿,以后不是在外人面前或正式场合,你不用叫我小姐,叫我月姐姐就好,叫我小姐我听不习惯。”月安茹的确听不惯被叫小姐。
沈见霜一惊,还有大小姐不愿被称为小姐的,这位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这是沈见霜对月安茹的直观感受。
霜儿收拾好包袱,问月安茹讨了几串铜钱,向曾经帮过她的左邻右舍道谢告别,又请旁边孙奶奶一家代为打整无人居住的院落,便跟着月安茹、阡儿他们与南平王会合住进了月安茹的营帐。
霜儿好久没这般开心,蜡黄的脸上因兴奋飞上两朵红晕。她未曾见过这么多官家打扮的人,见着路过的宫女们总要多看几眼。“她们的衣服真好看。”这是霜儿进入营地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旺盛的好奇心让她不住地左看右看,好似这一切新鲜有趣的人和事她要一股脑地全部装进她小小的眼睛和脑袋。
“月姐姐,你们有这么多马车和漂亮的哥哥姐姐,还有看着挺神气的老爷们,你们是高级商队吗?”霜儿回想着她听过的戏文故事,认为这样豪华的阵容定是行走四方,又有见识又顶顶有钱的商队。
月安茹好笑地摇摇头,略带神秘地说:“不,我们是皇家使团。”
霜儿瞪大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什么是皇家使团?”她怀疑她听错了,皇家?天哪,她可一辈子没想过会遇到皇家的人。
“简单来说,这是一支大成国官员组成的队伍。”月安茹耐心解释。“那个营帐里住着的——”月安茹指了指不远处一座最大的米白色营帐道:“就是刚才跟我一起,同意带你走的人,他是当今君王的三王子——南平王殿下。”
“啊——啊——?”霜儿连发出几声惊呼,差点激动得晕过去,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真、真的见着王宫里的人了?”霜儿一百个不相信。
“真的!”月安茹拍了拍霜儿的后背,生怕她受到巨大的惊喜和惊吓而噎着自己。
霜儿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兴奋的情绪,在原地跺着双脚,蹦跶起来。
“那,月姐姐,你又是什么人?你也是宫里的吗?”霜儿跳着脚、搓着手问。
月安茹将她按住道:“不是。我算是此次去荆岳国和亲的平瑶公主的朋友吧。”月安茹觉得这个说法还不错。
“你、你——居然是公主的朋友?”霜儿又跳起来,难以置信地问。
月安茹微微点头,看天色已晚,又实在经不住霜儿的问题炮弹,便支使她赶紧去厨房帮忙,想让她尽快熟悉熟悉环境。霜儿满口答应,紧紧跟着月安茹来到灶房,月安茹的话音刚落,霜儿火急火燎地小跑到灶台边叽叽喳喳的开始问伙夫和帮忙的宫女们,要她做些什么。
月安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有没有把她刚交代的事情听清楚。不过,让她锻炼锻炼也好,月安茹转身准备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却见几名小士兵嘻嘻哈哈,你推我攮地往伙房走过来,他们的手里提着几只棕灰色的野兔。
“今晚有好吃的了,可以开荤腥了!”一名小士兵一脸得胜归来的喜气,路过月安茹时,提起兔子往月安茹面前晃了晃,以显示自己的得意,显摆着今晚能吃上兔子,那都是他们几小个的功劳。
月安茹故作开心地给他们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被迎面走来的阡儿叫住:“月姑娘,三殿下有请。”
月安茹移步到南平王营帐内,霍必成、陆风、陆景三人都在,这三人像是南平王身边的“护卫三人组”,只要有南平王在的地方,都能有这三位挺拔的身影。
四人见月安茹踏步进来,停止了谈话。
“你们在谈什么?”叫月安茹进来,却又在她面前故意停下讨论,是担心她知道什么?那现在找她所为何事?
四人闻声同时看向月安茹。月安茹身着青色长裙,外配一件杏色翻毛坎肩,头上只插着一支霍必成送她的莲花流苏簪,除了唇上略施胭脂外,一脸素净,腰间坠着一枚粉色金丝香囊,再无多余配饰。她双手叠放于腹部,步态轻盈,走步时裙摆窸窣,散出一抹淡淡的兰花香。
霍必成和南平王的缱绻目光并未随着月安茹越走越近有所收敛,陆风、陆景心里暗叹:以前从未发现月安茹有如此恬静华美的一面,她的穿着素来淡雅,可相貌顶多也就算干净清丽,今天在这简陋的帐内,月安茹的到来,竟让这狭促昏暗的营帐熠熠发光,显出她的几分华丽姿色和气度不凡的沉稳。
陆风、陆景二人对视一眼,干咳两声,南平王像没事一样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苦笑一声,想着:早就知道求而不得,不能再过贪恋。只有霍必成的目光一直追着月安茹椭圆形的脸,直到她站定在他们面前。
月安茹面向南平王行礼,问:“殿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南平王整理了情绪,示意大家都坐下,又递了杯茶给月安茹,缓缓开口:“方才,我们在说下午在八角镇看到的一些情况,觉得是时候该做一些准备了。先前听你和必成提过,愿意协助本王,不知月姑娘现在意下如何,可愿加辅助本王,为本王赢得大选?”
月安茹端起茶杯,远远地吹了吹还有点烫嘴的茶水,慢慢噙了一口,心底盘算着:霍必成死心塌地要跟着南平王,她也受了人家不少恩惠,目前她在大成国也没什么依靠,若能不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政事,于她肯定是最好的。可她现在既然与霍必成相好,那跟南平王必脱不了干系,与其让霍必成常偷偷背着她去做些不愿她知道的冒险之事,她宁愿她能清楚地掌握他的行踪。再说,南平王目前看来不像是野心大于天,只顾自己利益不顾别人死活的邪君,她既视平瑶为朋友,帮她哥哥也应该。
四个男人见端茶抿嘴的女人不言语,也不敢妄自打断女人的思绪。
月安茹放下茶杯,眼神犀利,郑重答应了南平王的请求。四人大喜,以茶代酒地敬了月安茹一回。
“这里地处边境,管辖松了些倒也情有可原,可殿下你看,下午我们经过镇里牌坊时,那乡吏竟不分青红皂白的滥用私刑,而且镇子上随处可见流民,还有像那小丫头一样的……”陆风说着斜眼看了看月安茹,他说的小丫头指的是霜儿。月安茹并未有任何不喜之色。
“我看边地情况,可不只是疏于管理这么简单。”霍必成的心思城府更胜陆风陆景一筹,他若只知舞刀弄枪,怎会伴在南平王身边这么久。
“看这里的情状,老百姓过得并不好,有的甚至可以说过得凄苦,可洛阳每年都会拨付银两给到边地县衙,以保障边地百姓生活,稳定民心。特别是这两年,朝廷富裕,拨了不少修缮道路和水利的款项,可我们一路走来,山路崎岖,连城外的路也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这其中怕是有隐情。”霍必成说出心中疑惑。
“这里可是大王子的地盘。”陆景皱着眉脱口而出,说出口后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快,不妥当,赶紧闭了嘴。这里虽属于大王子的封地,可毕竟山高皇帝远,大王子也不可能对每个小地方的事都一清二楚。
“殿下,不如我们沿途注意察看,回到洛阳后再做调查,如若与官场贪腐有关,又或者牵涉到大王子,说不定为边地百姓讨回公道的同时,也能掌握对我们有利的信息。”月安茹不紧不慢地接上陆景的话,心里的直觉隐隐告诉她,边地百姓生活困苦,定与上头拨款不到位有关。
南平王刚准备开口,想让大家都暗暗多观察,切忌不要打草惊蛇,就听见阡儿急切的喊声从帐外传来。“月姑娘——”
阡儿掀开帘帐,为自己不顾礼节又失态的样子行礼道歉,又顾不得主仆关系和自己的脸面,拉着月安茹就往外走,一边着急忙慌地催月安茹:“月姑娘,你赶紧跟我来伙房看看吧!”
月安茹都来不及打招呼就被阡儿拖着出了营帐,两人急急忙忙赶往灶房,还没进去,月安茹就听见里面乒铃乓啷的声音传出来,还有人焦急地喊:“姑娘,你别拿着刀到处晃啊!”话音刚落没多久,月安茹就看到一个黑黑胖胖的伙夫冲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月安茹被吓了一跳,往灶房里一看,顿时傻眼了。“这里是打过仗吗?”月安茹瞪大眼睛吞了一口口水,自言自语。
霜儿挽着衣袖,蹲着在添柴火。月安茹望着一片狼藉,到处是菜叶和锅碗瓢盆的灶房,正准备叫霜儿,突然惊叫:“火,着火了!”
“啊?”霜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有人在,一听到着火突然想起火灶上有铁锅在烧着,她刚忙着添火,忘了给锅加油,这会火一烧旺,估计把锅给烧通了。
霜儿慌慌张张地跑到旁边水缸舀起一瓢水浇到锅里,又四处张望找到锅盖盖到锅上,把火灭了,她才叉着腰转过身,看一眼眼睛睁圆的月安茹又低下头讪讪地叫了一声:“月姐姐。”
月安茹抚了抚胸口无力地指着混乱不堪的灶房问:“霜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霜儿知道自己惹了祸,不敢正面回答月安茹的问题,赶忙转移月安茹的注意力,她兴冲冲地转到灶台边端起一碗菜,拿了筷子递给月安茹。
“月姐姐,你快尝尝我做的红烧肉,看看好不好吃?”霜儿将碗筷往月安茹面前送了送,满含期待。
月安茹不好拒绝眼前这可爱呆萌、满身是灰、满手是油的小妹妹,面前这碗红烧肉的色泽还不错,她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咳——咳”月安茹咬下去就咳得吐了出来,嚷着:“水、水!”
霜儿一见,放下碗筷赶紧又去水缸边舀水端给月安茹,月安茹也顾不得这水干不干净,连喝两口,擦了擦嘴问:“霜儿,你这红烧肉自己尝过吗?”
霜儿瞪大无辜的双眼摇摇头,月安茹指了指灶台上的那碗红烧肉,示意霜儿自己试试。霜儿尝了一块肉,立马吐了出来。
“好咸!酸!”霜儿张口扇风,赶忙喝了两口水。
“霜儿,你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还有那醋,你是把醋当成酱油了吗?”月安茹皱着眉头摊摊手。
“我——”霜儿噘着嘴,怯怯地看了看月安茹,心里觉得委屈又难过,她原本只是想好好烧顿饭菜报答一下月安茹的,结果被她搞砸了,而且,貌似也给月安茹添了麻烦,她心里很过意不去,手局促得都不知道往哪放,不停地绞着裙摆。
月安茹看霜儿一脸难过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原本想要责备几句的话咽了回去,缓和了语气安慰道:“算了,估计你对这厨房也不熟悉。”
霜儿一听,赶忙抬头又重重点头附和:“是的,这里的东西我都是第一次见,有点分不清,我平时做饭还是不错的。”
月安茹无奈地点点头。
“对了,我还煮了青菜粥,还有黄瓜鸡蛋汤,土豆丝,月姐姐你尝尝吧!”说完霜儿忙转身要去端其他菜。
“Stop!”月安茹拍了拍额头,想阻止霜儿,情急之下居然蹦出了英语。
“啊?月姐姐你说什么?”霜儿回头想确认月安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说,要不你先把灶房收拾一下吧!你把人家灶房弄得这么乱,而且害他们不能做饭,总得收拾干净再还给伙夫们。”
“哦,好,我现在就收。”霜儿乖乖地打扫起战场。
“这是什么毛?”月安茹指着角落类一堆棕灰色的毛。
“哦,这是之前有几位大哥打来的兔子,我说可以帮他们拔毛,他们不让我帮忙,后来我说要借用下灶房,又借了刀和砧板,他们大概嫌我太吵,就都出去了。”霜儿以她的理解如实说。
月安茹叹了口气,心想:你都把灶房搞成这样了,谁敢让你帮忙啊!她几乎能想象到霜儿一边切菜,一边挥舞菜刀的样子,她可是习过武的,有些蛮力,伙夫知道霜儿是她带回来的,又不好得罪,全躲出去了。
月安茹走到灶边尝了尝菜粥和土豆丝,味道还行,看来失败的只有那道红烧肉。幸好他们打了几只兔子,估计那些人抱着兔子到外面生火烤兔肉去了,不然,今晚大家都得饿肚子。
“霜儿,你好好把这里清理干净,我去找外面的伙夫进来再做点面食,你煮的这一大锅粥,应该够好些人吃了。”月安茹拍拍身上的灶灰,摇了摇头,转身走出灶房,她得给掌勺的人赔礼去,得请人家继续进来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