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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萱草长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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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距离开封不过十几里路的小镇,距舍义庄也不过几里路,是个常有江湖人往来进出的热闹地。镇上只有一条街,从街头走到街尾,两侧酒肆中的喧闹不绝于耳,这是个从来不会给安静面子的地方。
就在这个热闹的小镇,这条喧闹的街上,最热闹喧闹的一家酒肆里,十张桌子坐满了九张,每一个人都在喋喋不休,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聊得手舞足蹈的人。
所以在他出现在这家酒肆门口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有些不满和无奈,站在门正中,食指贴在唇前示意所有人安静。眼快的店伙计先看到了他,涎笑着要上前招呼,却被掌柜的急忙拉住了,示意他安安静静呆着不要上前。继而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纷纷闭上了嘴巴,不一会儿功夫整个酒肆都静了下来,刚刚还在高声喧嚷的每一个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他们中多数都已猜到他是谁,他们中没有人愿意招惹他,因他龙七月在江湖中声名毁誉参半,为人正邪不定。
他很满意这样的安静,悄无声息地走进店中,在空无一人的那张桌子前停下,小心地拉开椅子坐下,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吵醒了怀中抱着的孩子。那个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头上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角,伏在他肩头睡得正香甜。
他就这样抱着孩子坐在店中,弄得大家谁也不敢言语,耐不住的互相使个眼色,把酒钱留在桌上,轻手轻脚搬开椅子,悄悄散去。
不到一刻,酒肆中客人便散尽了,掌柜的既无奈也庆幸没有出事,正当此,门外一声马嘶鸣,有两人快马而来在酒肆外勒马停步,向店中张望。
“……快去告诉他们,今天不做生意……”掌柜的正低声吩咐店伙计,那两人却下马进入店中向龙七月走来。
“龙……”年少的一个刚开口,看到他示意噤声又看到他怀中抱着的熟睡孩子,便紧闭了嘴巴。那两人便静静地坐下了,静静地等着。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两人中年少的一个已经有些不耐烦,几次想要起来活动一下坐麻的腿,又都被龙七月以眼神阻止了。好在那孩子终于醒了,揉着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脸贴在龙七月脸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七叔,灵儿饿了……”
龙七月似乎也是长舒一口气,终可以开口说话:“小二,上你们这最好的席面,要快!”
等到那二三十道菜上来,龙七月并不吃,只是微笑着看着身边孩子笨拙地用着筷子。
“白五弟,妹夫,你们一路赶来也还没有吃午饭吧?”
白奕绰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住一块梨汁烧鹅送到嘴里,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道:“龙七哥,小弟就不客气了……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饱饭……”
龙七月笑着摇摇头,转向上官孤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龙七哥……您真是神仙,真让您说对了……”白奕绰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想要插话,忙得他被一块桶子鸡噎住,不住捶胸,全无他在京城当差时的沉稳威严。
“我们赶到那家七灯客栈时,那店里已经没人,周围住户说年前确实有不少外地女子住进那里,可刚过正月她们便离开了。”
“看来她们速度够慢的,照这个速度,她们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大明回到彼夜国。”
上官孤并不赞同:“她们似乎是有意放慢了速度,好像在等什么……”
“她们在等沉冰,她们来大明定是沉冰带的头,她们不敢冒然将她丢下。而现在无论她们在何处,只要还想回到彼夜国定要经过广南府或元江府。广南有个楚戈镇,而元江的是慕氏山庄,这两个地方是她们最可能的落脚点。”
“龙七哥,您怎么知道她们会到什么地方?”
“别忘了我还是无界城城主,”龙七月看到上官孤也是满脸疑惑,大概他不说清楚了,他们很难彻底信他去广南和元江,“好吧……这开封住着两位情报贩子,一个范无,一个楚画眉,许多为舍义庄抓人对帖的人常去他们那里买情报,他们手中有许多武林人的情报和秘密,但是有些人的情报他们没有而且不能查,因为他们二人都属于一个搜集情报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的老板是个叫许久仪的妇人,她有四个干儿子,她的手下谁都不可以查这四个人的任何情报。”
“哪四个人?这么霸道……”白奕绰只能想到霸道,私查情报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居然还有偏袒护私。
龙七月笑了,笑得无奈:“南宫宪,陆冲,秦独英,还有我龙七月。”
“……”白奕绰忙低头吃饭,不再问再说。
“……我求了干娘很久,她才告诉了我这三个地方,这是陆冲也不知道的……”龙七月突然收敛了笑容,陆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会如此傻得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笨得会那么相信干娘和龙七月,恐怕被他们联手卖了也不会知道。
“你要将他在水寨关多久?”
“关到我杀了沉冰,或是……我先死了。应该不会太久,我已经知道了沉冰会在哪里。”
“哪里?”
“这自然不能告诉你们,你们还是尽快赶去追那些兵器吧,完不成任务的话,挨罚罚不到我头上。”
“你带着一个小孩子去找沉冰,这太危险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钓鱼总是要用饵的。”龙七月看着身边的“鱼饵”,抚着她的头问道,“灵儿是要回水寨呢,还是要跟七叔去找娘亲?”
“水寨有逍儿哥哥和遥儿哥哥当然好玩,不过爹一去就不许我去玩了,还是跟着七叔好……灵儿还不知道娘亲张什么样子呢,灵儿想见娘亲。”
沉冰现在也急于找陆冲和这个女儿,她以为陆冲会在四处找她而灵儿定是躲了起来,自然想不到陆冲被困在了飞龙水寨祭友岛而灵儿才在寻找她。
她在这个行水庵躲得足够久了,姬如花用的那些冷心花花粉,毒性也已经被她慢慢解开,是先找到陆冲和灵儿报私仇,还是回去交差,在她清醒的时候还懂得去衡量选择。寻找陆冲和灵儿不是短时间可以确定做到的,而教主离开行水庵回彼夜国时给她定下的回教日期也将近。那日在无界城若不是教主将她救出,恐怕她早已做了陌殇刀下亡魂,但是教主虽然救了她但对她似乎已经很不满,如果现在就回去恐怕再难有机会回大明。
她在犹豫不决中已经浪费了几日,明知是在浪费时间,她却有一种听天由命的坦然,就让日子这样浪费下去吧,让回青月教的日期就这样被浪费着忽略吧。这是否算是叛教?那么日后是否要像夜青婉一样,躲在大漠装作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弱女子?也许躲不过吧,夜青婉比她入教早了十多年,是教主抚养长大的,教主对她如母亲对女儿,自然对她私自嫁了南宫宪是睁一眼闭一眼,并没有对找到她下多死严的命令,否则以青月教在中原的那些秘密势力,不会找不到她。
这样有些越想越怕,沉冰终于决定先回彼夜国,把那些兵器送回青月教,将功赎罪,只要还能受教主重用,总有机会再回大明,也许陆冲也已到彼夜国去找她了。
但在回去之前,她决定先去一个地方,一个叫做马须沟子的地方。
这个地方又叫做马贼沟子,因为这里常有许多马贼出没,这是他们拉帮结伙的重要地方。
当年夜青婉带柳杏心回大明为青月教寻那些夜家当年的宝物,而这些宝物许多都被二十多年前随沉敕灭夜家的马贼们掠去。四年前为了这些宝物,龙七月拉南宫宪闯马须沟子,害南宫宪惨死。现在为了这些宝物,沉冰决定闯一闯这个马贼沟子。
她自然不会像当年龙七月和南宫宪那样拎刀持剑摆明了寻事样地闯进去,那样还没真正进到沟子里就被追杀了出来,更别说找到那些宝物。她很快想好了计策,离开行水庵之后便到山下镇上重新治办了行头,扮作出门远嫁的新娘,带着一帮丫鬟家仆和几车嫁妆,冲着马须沟子外马贼常出没的萱草长坡而行。
萱草长坡的马贼实在无自知之明,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名声有多大,没有想过因为活动得太勤,萱草长坡已经和他们一样大名远扬,行人多是绕道而行。突然出现一支送亲队伍,他们竟没有多少怀疑,喜滋滋地磨好了刀等着这块肥肉往案上跳。
沉冰身边这些丫鬟家仆都是从行水庵山下镇上大户、士绅家里“借”来的,会些拳脚功夫的都不多,为装得像是真正出门远嫁的,还雇了些保镖,她自然清楚这些保镖遇上马贼只有丢命的份。
这些保镖受命保沉姑娘出嫁,几天一路行来,对萱草长坡和马须沟子也已有所耳闻,可惜他们只是小地方的小镖局的保镖,不常出远门,也并不清楚这里马贼的厉害。便是告诉他们名噪一时的剑侠南宫宪当年便是惨死他们面前的萱草长坡上,他们大概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仍是放大了胆子要走萱草长坡,更是不住安慰沉冰,有他们在绝对保她平安过了萱草长坡。沉冰实在感激他们,感激他们的傻大胆。
上了萱草长坡,行了五六里路都没什么异常,保镖们更是放松了警惕。他们越放松,沉冰越紧张,总不会这里马贼撤了,还是根本没把他们当块肉?
临下萱草长坡时,前面路上忽然拦上来一个书生,青衣缁纱帽,皂带双飘,好不倜傥。只见这书生将背在背上的篓箱放下,从里取出文房四宝摆在箱盖上,便将笔沾了墨搁在砚台边,又从怀里掏出个铜算盘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停下!停下!你是什么人?”带路的保镖握紧了手中朴刀。
“我?”书生应声停下了,有些不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问我?”
近看这书生,长相平平毫不出众,那小眼睛却分外有神惹目,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安的邪劲。
保镖看到他就觉得很不自在,巴不得早早把他打发了:“你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的?”
“学生姓贾名东西,人称‘不是东西’,”贾东西对保镖作揖行礼,扬了杨手中算盘继续说道,“是来记帐的。”
“记什么帐?”
“记你们这些嫁妆,”贾东西探头看了看后面几两满载的车,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学生以前呢是边陲无界城南北街银库的帐房学徒,无界城这些日子生意太差,学生就来这马须沟子当了帐房先生,专记各帮劫下的财务。今日见你们这么多东西,学生怕等到劫下来再记来不及就先来……”
“呸!”保镖笑道,“就你个……”
“就我个什么?”那贾东西忽一闪便到了保镖面前,嘻嘻笑道,“就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错!大错!我这身后可还有百多强人,各位还是乖乖地打开箱子助学生早些把帐记完了才是。”
“贾东西,你小子也太不是东西!”后面果然应声围上一群人来,个个皆不近善,“你就不能等弟兄们先把货卸下了!”
“朱九哥,你们一帮人一哄而上把货卸了,还不知会无故少了多少,这齐爷要是责问起来……”
“少罗唆!弟兄们,把货卸了!”
贾东西摇摇头回去抱起篓箱退到了一边,打吧,打吧,只别砸坏了东西。
冷眼旁观的还有躲在不远处的龙七月,他寻到行水庵时,正遇沉冰下山,一路尾随见她置办行装好一番费力的装扮,心内不由好奇,便未冒然露面,跟到这萱草长坡他心里已明白了大概。沉冰若真被劫进了马须沟子,他要闯进去寻她就难了。
那些保镖果是只能诈唬,论起真功夫,遇上这些不修善果的马贼,便也只能丢命或逃命。
赶车的老仆已经被一刀削了耳朵,疼得蜷在地上打滚,沉冰便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顿作惊惧之态,娇声呼救。
她这一唤,惹得众人都来看她,见她红妆娇容,妖艳媚人,谁还顾得上那几车嫁妆。
陆冲如在此,定一刀劈了你这贱人!龙七月趁那些贼人被沉冰勾去魂魄之时,悄悄靠近拉起一逃命半道上咽气的保镖,拖到林子里换上了那人衣服,又将凄雪剑以布裹好背在肩上,拎起那人的朴刀,往脸上抹了几把血冲进了战圈。
也不用他那天下第一的轻功,也不动剑,一把朴刀故作笨拙地挥舞着,倒也杀到了马车边,拉住沉冰的手拖她下车。沉冰扮作柔弱女子,也不敢露出功夫,这一下栽下车来摔得结实,疼得她恨不得一掌便劈死“救”她的人。
龙七月心里暗笑,也不言语,更不敢与她对视怕被认出来,一手扶起她,一手挥着朴刀开路。好个猛夫!沉冰便是心里恨他打乱了她的计划,还是不由喜欢,暗道:“这人若能救得我从这萱草长坡逃开,倒也可带他一起上路回教,他便是功夫不利死在这里,我也还是可到马须沟子走一遭。”
可这些马贼不是一般强盗,南宫宪当年便没能从这萱草长坡逃出去,何况他不敢用真功夫的龙七月。正此胶着之时,突然后面有人大喝一声:“闪开!让齐某亲自会会这小子!”
好你个齐万!南宫大哥的仇我还没寻你报!龙七月顿觉怒火自胸中起,已顾不得沉冰,举刀迎战齐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