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客江湖之飞空无影》文佩影

44、青枫之死

　　掌柜的说夜青枫临走时说去赌钱了，他即使不相信也是着急地找遍了两条街上所有赌坊。等他想起向赵街主求助，赵街主已经和龙七月一起找到了他。
　　“陆大哥，你听我说。”龙七月拉住他胳膊，尽量压低声音不吓到他，“掌柜的说跟夜青枫一起走的还有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因为没有看到她的脸，只是觉得身影熟悉……陆大哥，那女子恐怕是天韵，沉冰手下一个小丫头……”
　　现在风吹草动都能吓到他，何况龙七月这番话，陆冲觉得一个霹雳落在了头上，让他一时无法思考。
　　“赵大哥，麻烦你把城给封了，每个角落都仔细地搜！”龙七月不敢放手，他知道如果陆冲发了狂，这无界城里再无人拦得住。
　　“一定一寸不差地搜，不过文继笑那边东西街……”
　　然而陆冲的第一刀就是向他挥来的，只是逼他放开手而已。
　　“陆大哥！”龙七月去追，可他现在莫说运气以轻功去追，多跑两步他都觉得那些经年老旧的内伤都要再喷出血来。
　　等他追到东西街文继笑的地盘，陆冲已经一路伤了数人逼文继笑让地方找人。
　　文继笑虽然在笑，却在笑陆冲的疯狂和不自量力。他知道陆冲确实难敌，但陆冲也难敌他手下数十人缠斗。这几十人都是可以一敌十的好手，又有他街上几名凑热闹闲客帮忙，而且文继笑本人就不是容易对付的。
　　文继笑手中的双钩刀比他的笑更阴险恐怖，快得如鬼魅，刀上冷光也闪得如鬼魅。
　　“文继笑，你给我住手！”龙七月夺过赵一霸手中大刀迎上了文继笑手中双钩刀。
　　“龙七，你总算是来我这东西街了，哈哈……”文继笑笑着将双钩刀用力压下。
　　若有平时三成功力，龙七月也自信能横刀抵住，但现在他是功力恢复了不到一成而且还是不敢轻易用，只以蛮力硬扛着。
　　文继笑毕竟是练家，很快看出了龙七月没有用内力。但是他从龙七月那张惨白的脸上没看到一丝费力和一滴汗珠，还以为龙七月是不屑与他拼内力，便使诈抽回左手刀，在手下一转刀口对准了龙七月手腕。
　　龙七月避过了那一刀，代价确是丢了赵一霸的刀。
　　你仍是宁愿躲得这么没面子也不跟我拼一拼真功夫？文继笑大笑一声，绕过龙七月双刀要取陆冲头颅，现在你该出手了吧？
　　龙七月自然会出手，但他却是伸出双手握住了文继笑的刀刃。
　　“龙七，你真是个疯子！”文继笑看他双手鲜血染红了刀刃，虽然仍在笑却收住了刀势。

　　“文继笑，你现在如果想杀我简单得很……”龙七月悄声对他说道，“别人看不出来，你应该看得出我现在和一个内力尽失的废人没什么区别……你如果要动手杀我就杀吧，但你绝对不可以动陆冲。”
　　“我为什么要杀你一个废人？”文继笑冷冷一笑，抽刀退后，大声笑道，“你要来东西街找人，总是该向我这个街主请示的……龙七，你只要答应了我当年提下的条件，陆冲他就是想把东西街翻个底朝天都可以。”
　　围战陆冲的人闻言都停了下来，陆冲这才看到龙七月垂着一双流血的手站在他背后：“七弟……”
　　龙七月似乎没有听到，他咬了咬嘴唇，几乎是将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好，我答应。”
　　“赵街主，你可听到了？他自己答应了，你莫不是还要反对？”文继笑笑着收起双钩刀，上前将赵一霸的刀踢还给了他。
　　“不敢。”赵一霸接住到对龙七月和文继笑一抱拳。
　　“赵一霸你负责南北街，文继笑你负责东西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夜二公子！”龙七月轻轻一挥手，那血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映着东方渐白的天，美得恐怖。
　　“弟兄们，听到没？城主发话，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夜二公子！”文继笑仍是笑，这笑中已多了许多威严。
　　“陆大哥，你说要到哪里搜吧。”龙七月这才转过头去问陆冲。
　　“城主，您和陆大侠有没有到秘道找过？”文继笑笑问道。
　　“什么秘道！？”陆冲和龙七月都是在上官孤和夜青枫找到秘道前离开了无界城，自然不知道南北街银库下还有一条秘道。
　　“就是当日栖仙楼的女人们逃出城所走的秘道，入口就在南北街银库的一间账房里。”文继笑说着这话还不忘斜着眼睛看一看赵一霸表情。
　　“带路！”龙七月虽然不信这只会笑的文继笑，但现在他觉得赵一霸更不可信。

　　秘道很长，文继笑知道陆冲和龙七月焦急，亲自举着火把带路走得很快。
　　陆冲只是担心夜青枫，龙七月却心里担心着更多的事。回来后陆冲去找过赵一霸，为什么赵一霸没有告诉陆冲秘道的事，看他当时的表情不像是不知道更像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文继笑在前面停下了脚步，他的笑变得比哭还难看。
　　陆冲也看到了文继笑面前的一滩血，他怕那是夜青枫的血，也不再用文继笑带路，沿着血迹急奔向前。
　　朝阳也可以光芒四射，特别是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照得雪晶莹闪耀，白得刺目。
　　但朝阳的光芒和白雪的刺目却只是更显得血红得更刺目，龙七月刚踏出秘道尽头的破屋就踉跄着步步退后。他不敢看可瞪大的眼睛无法闭上、无法不看。
　　夜青枫倒在这刺目的红色中，一层薄薄的雪盖在她脸上、头上、青色披风上，却盖不住那滩与雪冻结在一起的血。
　　陆冲跪在她身边，一只手将她紧抱在怀里，似乎要将她身上积雪暖化。
　　“枫弟……枫妹……”他在她耳畔呼唤她，可无论叫她什么，却永远再得不到应答。
　　龙七月连连后退，跌坐在雪中，紧紧闭住眼睛，流血的双手紧捂住耳朵，他不要再看不要再听，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听。
　　“……城主，城主……”许久他失去知觉的手才被文继笑拉开。
　　文继笑仍然在笑，却笑得呲牙咧嘴，他坐在龙七月身边紧捂住小腿上的伤口。
　　龙七月看到他指缝中汩汩流出的血，再看他身边断裂的两把残刀，似乎此时才惊醒。
　　“城主，文继笑无能，还是你去劝劝陆大侠吧……”文继笑也恨自己痛得都快哭出来了脸上却仍是在笑。
　　龙七月这才看到陆冲身边扔着的陌殇刀，刀上鲜红的该是文继笑的血。
　　“陆大哥……”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到陆冲身边，看到夜青枫那双仍然睁得大大的眼睛，他也跪下了，跪在他最害怕的血与雪中。
　　陆冲没有反应，他紧抱着夜青枫不再试图去唤醒她，他自己似乎也陷入了沉睡，只是他睁着的眼中充满了悲痛仇恨和内疚。
　　“陆大哥！”龙七月爬到他身边，用力摇着他的肩，可是他现在都不会再给他一刀。
　　龙七月害怕了，从未有过的害怕，他曾经害怕陆冲会成为第二个南宫宪，可现在他却成了第二个龙七月，那个曾经被悲痛、仇恨、内疚和冰冷吞噬的龙七月。

　　青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找回他？当初的你是如何将我从悲痛、仇恨、内疚和冰冷中唤醒的？青婉，帮帮我，我不想失去他！
　　龙七月不知所措而充满惊恐，他因为害怕而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所措而更加惊恐。
　　文继笑没有爬过来，却把残破的钩刀砸向了龙七月。
　　是啊，青婉也曾以死相逼让我活下去……龙七月捡起身边钩刀，又扔回了雪中……但那时的我已经醒来，现在即使我死在陆冲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
　　文继笑扔出刀只是为了砸醒龙七月，他现在已经无法行走，如果龙七月也倒在这里，到下午这里就会有四个死人而不再是一个。
　　龙七月捡起陌殇刀，拄着它站了起来，将身上披风、长袍全部脱下披在陆冲身上。又走回破屋边，扶着文继笑进了破屋，先帮他包扎了腿上的伤，又将仅有的几块木柴堆在一起点着了火：“文大叔，你在这里等一等，我现在马上回去找人！”
　　“城主放心去，陆大侠一时死不了，文继笑也死不了，如果那些人再回来文继笑也还能拼杀一番。”文继笑紧握半支钩刀，笑着看龙七月拄着陌殇刀一步步走进秘道。他一直在笑，即使再痛恨自己这张不分时候不分场合总是笑的脸，他也一直在笑，而现在他不再痛恨自己这张只会笑的脸，因为他找到真正笑的时候场合。

　　这秘道太长了，究竟是谁用了多久才挖出了它？龙七月拄着陌殇刀，每迈一步都是对毅力和信念的考验。他早已没了力气，早已冷得没了知觉，只凭着毅力和信念前行，不知不觉间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双手和嘴角的血也流了很久。
　　青婉，你在么？你们在么？不要带我走，不要让死亡把我带走，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救陆冲，我要救他……
　　——如果救不了他，你不如死在他之前，也许不用再伤心……
　　——不！我一定可以救他，我一定救得了他！我决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他去死去自己解脱……
　　——你救不了他，你无能为力……你抱着这样的希望只是拖延时间，只是不愿意面对事实，而希望越大只能带来绝望。
　　——我不会绝望，他还没死，我不会绝望！我不会放弃！
　　——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也许他现在已经断了气。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你也放弃吧。你不是早就累了么？活得那么苦，心里那么痛，为什么不早点放弃解脱？放弃吧，你不需要再受人背叛，你可以找回那些背叛你的人，南宫宪在等你，夜青婉在等你，陆冲也在等你……
　　我不想放弃……龙七月丢开陌殇刀倒了下来：“青婉，救救我，救救陆冲……”
　　“你不如求我来救你……”陆冲将他的披风给他披上，把他拉了起来，“幸好我没有指望你能救我，否则连文街主也会受累冻死。”
　　“陆大哥！？”龙七月抬起手摸着那张脸，可是他的手早已失去知觉，根本感觉不到这是真实还是幻象。
　　“你如果不想活了，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解脱。”陆冲捡起陌殇刀插回背上刀匣里，转身将龙七月扛起继续前行，“快点回去找人来接文街主……”
　　“那么夜青枫……”龙七月仍不敢相信这是陆冲，是不是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夜青枫的死也是假的？
　　“她死了……但我没死……”陆冲的回答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其实他现在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再没有一颗能容下一丝感情的心，“在为她报了仇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你是不会死的，而你已经死了……

　　秘道的入口却已被封住，龙七月心里一惊，这是赵一霸的南北街，除了赵一霸没人敢封了这。
　　“你这个城主是该先考虑一下换换这南北街的街主了。”陆冲放下他，冷笑着拔出陌殇刀，那老旧的石板怎敌这削金断玉的陌殇刀。
　　“只怕他已经把我这个城主换下了。”龙七月爬出秘道就看到，账房里躺着几具尸体，血都还是热得，应该是刚刚被人杀死的，他看着秘道入口边的那具赵四尸体笑了，“看来，还有人不希望他将我换下。”
　　“城主，您回来了。”拎着刀在院子里与赵一霸那帮手下拼杀的是客栈的鹰眼掌柜，还有一个头大如钟的怪人，他的手里没有兵器，他的头就是他的兵器，被他那颗大脑袋撞上的人都胸前塌下一大块，肋骨尽断而死。
　　龙七月只是笑着摆摆手，示意鹰眼掌柜不要声张，低声问道：“赵一霸在哪里？”
　　“大利赌坊……”
　　“好，这里就交给你和铁牛了，记得带他见我之前先帮我把欠他的十万两银子还了，我还不想被他一头撞死……”
　　他与鹰眼掌柜说话的时候，陆冲已经冲出院子直奔大利赌坊。
　　龙七月没有急着追去，他也没法追上，他裹紧披风在这条充满血斗的南北街上慢慢地走着，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向将袭击他的人斩下或拦下的城中兄弟笑着打声招呼。笑得如此镇定自信，谁也看不出他每迈一步都是在被伤痛啃噬。
　　“戚伯，就你那只会摸牌摇筛子的手也能杀人？”龙七月看到戚筑笨拙地拎着把刀就不由得一笑。
　　“城主，陆大侠来了哪还用得着戚筑提刀杀人。”戚筑扔开刀笑着迎上来。
　　“你带几个人抬两副架子走银库秘道去把文街主和夜二公子接回来，一定要比你出老千时更快！”
　　戚筑快得连声回应都没有，就一招手带着几个人沿龙七月来路赶去银库。
　　龙七月慢慢收敛笑容，慢慢迈进大利赌坊，踏着散落在地上带血的骨牌一步步走到人群中。这里没有外面的血斗拼杀，带着伤和兵器的双方安静地各战一边对峙着，唯一的声音就是两伙人之间陆冲与赵一霸的打斗。

　　“龙七！”
　　他的到来也是悄无声息，但内力未恢复的他每走一步，那脚步声都传到了赵一霸耳中。
　　龙七月却根本没有看赵一霸，他也没有看陆冲，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而是听，听这打斗声中、听众人呼吸声中最危险的那个声音，听凄雪剑上的冰凌绽放声。
　　那冰凌声后紧跟着一件斗篷脱落的声音，龙七月陡然睁开眼，凄雪剑已逼到了他眉间。他看着剑后妃伶那张自信带笑的脸，突然笑得比她更自信。
　　妃伶一怔，莫说看到他的笑脸，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你可知道你手中是什么剑？”龙七月坐在二楼栏杆上，俯视着下方的妃伶笑问道。
　　“南宫宪的凄雪剑！”妃伶转身急追而上，便是赵一霸都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你错了。”龙七月右手抓住了凄雪剑剑刃，剑上的冰凌瞬间将他右手上的血冻结。
　　“我错了？”妃伶不容人以这样的自信来对抗她的自信。
　　“这是我龙七月的凄雪剑……”龙七月拉住剑刃，剑上冰凌绽裂溅起化作细碎的冰晶，冰晶飞散间凄雪剑上寒气已化为裹卷剑上的夹雪寒风。
　　妃伶丢开凄雪剑，但她的右臂已冻僵难再动：“你中了冷心花的毒，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我没有恢复，”龙七月握着凄雪剑，冷冷一笑，“甚至我中的毒比以前更深，冷心花的毒我尝了个遍……”
　　“为什么你还没有死？”妃伶看着楼下，陆冲显然也已占优势。
　　“看来沉冰没有告诉你，我是她的弟弟，我身上流着苏吟风和夜道花的血。一个种冷心花的行家和一个炼制冷心花的药奴的儿子，怎么会惧怕冷心花。”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就很可能马上死去。”龙七月的人比话快，剑也快。
　　“……”妃伶什么也没能说，她只是不相信地看着那刺入胸膛的凄雪剑。凄雪剑一剑穿心，却不带一滴血，剑的寒气已将心脏冻结。
　　“沉冰！我知道你一定看得到！”龙七月抽回剑大笑着嚷道，“你不想出来见见你弟弟么？我绝对是个不会让你失望的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