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客江湖之飞空无影》文佩影

42、再回边城

　　天下会疼爱妹妹的兄长不少，但这夜青梅不知道可不可以算一个。也许算是吧，他口中再怎么叫夜青枫“二弟”、“假小子”仍是清楚她是妹妹，他会因为龙七月一句威胁夜青枫的话就认真起来，也会在知道夜青枫喜欢陆冲后就逼陆冲娶她。但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算一个称职的哥哥，因为夜青枫实在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妹妹。
　　夜青梅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可以丢下妹妹拜托的事，溜到马场去喝酒吃肉。
　　夜青枫这个不称职的妹妹也可以将他在马场的情报卖出换钱，她让楚雨亭将这情报散出去，这样她就可以不用自己出马等他被抓回来再慢慢算账。
　　兄妹俩从小斗到大，谁也没顾忌老庄主爷爷的感受，甚至不惜丢下老人一个人吃年夜饭。
　　夜青梅是在天马山寨马场没有回来，夜青枫则是踏着除夕鞭炮又出了门。
　　她此行仍是去无界城，不过这次同行的既不是陆冲也不是上官孤，而是楚雨亭。临行前她又去找过范无，留下十万两银子不过买范无帮她说几句话，如果陆冲来找他就让他再回无界城。
　　“楚姑娘确定沉冰还会再回无界城？”天比十一月来时冷多了，而现在的夜青枫不再娇气地裹着貂裘，她将貂裘让给了楚雨亭，因为在这个弱女子面前，她觉得自己这个悍娘子假小子应该表现一点大丈夫风度。
　　“雨亭不敢盲目自信，不过是依着情报推算。沉冰在开栖仙楼之前有去过无界城几次，有人看到颇似她身影的人去找过文继笑，沉冰便是不回去杀人灭口，也还会回去打探陆冲和龙七月消息。说实话，雨亭觉得夜二公子当初就不该离开无界城。”
　　夜青枫无奈地点点头：“希望现在回去还不会太迟。”

　　无界城的年味还没有散，这本来就是个寻欢乐的地方，逢到节日更要好好热闹一番。
　　“这些人就没有想过家人在家里等他们回去过年有多着急。”夜青枫拉着楚雨亭的马缰绳进了无界城。
　　“夜二公子不也是丢下老庄主一人在家么？”楚雨亭平静地说。
　　“是……我又把他老人家丢下了。”夜青枫却无法再平静，“已经有两三年没有陪他吃过年夜饭，也许明……今年会留在家里陪他，以后有的是机会补偿他。”
　　“恐怕机会并没有夜二公子想的那么多。”她的语气仍然淡得听不出感情，“夜二公子总会嫁人的吧。”
　　夜青枫没有回答，她想起了陆冲，想起了她想嫁的那个男人，想起了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的那个男人。以前她没想到他还有个女儿，而现在想想才明白自己早该想到的，那么爱财那么自由随意的陆冲每到过年时无论遇上多大的生意都会消失一段日子，他应该是回家陪着女儿过年了。陆冲的家在哪里？龙七月说过那是个隐秘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而现在龙七月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想到这里她有些不甘心，为什么跟陆冲回家过年的不是她而是龙七月。
　　“夜二公子在这里有认识的人么？也许能找到一家安全点的客栈。”楚雨亭一双美目已将这繁华背后的肮脏看透，“为什么不让上官大人一起来？两个女人来这种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上官大人需要去水寨打探一下他们有没有七寨主的消息。”其实是她骗上官孤说龙七月很可能回了水寨，她不喜欢被官府的人看着，虽然危险，但她自信能应对一切，“放心，我认识这里南北街的街主，也知道一家安全些的客栈。”

　　客栈就是上次龙七月为他们约下的那家，掌柜的一双鹰眼很快认出了她：“夜二公子又回来了？”
　　“你这里还有空余房间么？”她仍是不习惯被这么多男人盯着，虽然她明白自己的男装少有人看穿，而这些目光很显然是聚在楚雨亭身上的。
　　“您看到了，小店生意比您上次来时还火爆。”掌柜的也不由得打量着楚雨亭，因为他的一双眼睛无法告诉他这个女子是谁，“而且这次，龙七爷并没有给您订下房间。”
　　“七寨主在这里？那么陆大侠呢？”夜青枫眼睛一亮，那么说陆冲也在了，她讨厌陆冲总是和龙七月在一起，但是能见到他她已经很高兴。
　　“是，他们二位昨晚刚到。”
　　“掌柜的你们这里生意这么火爆，有房间留给他们就没有房间留给我们？”楚雨亭几乎是瞪大了眼睛回击掌柜的无礼的目光。
　　“这位姑娘冤枉小店了，龙七爷是这里的大老板，我们怎么着也会给东家留间上房的。”掌柜的笑着避开了。
　　楚雨亭似乎发出了一声低笑，但谁也没有真正听到。而且她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即使有人听到也只会以为是错觉。
　　夜青枫自然知道掌柜的会留下哪间上房给龙七月，自然是他上次住的那一间。于是她也不顾掌柜的阻拦，带着楚雨亭找到了那里。
　　“夜二公子，您这样为难小的，让小的怎么跟龙七爷交待。”
　　“你不用跟我交待，让她进来好了。”
　　夜青枫推开门，酒气扑鼻热浪滚滚，熏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房里四角新砌了四只烟筒通向外面，烟筒下各连着一只烧得红热的大铜炉。龙七月看着一个火盆坐在炕上仍是披裹着披风，手里的烧刀子不知是第几碗了。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我上次见到的七寨主。”夜青枫一跨进门就热得鼻尖冒汗。
　　“麻烦这位姑娘把门关上……”龙七月抬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楚雨亭。
　　“只开这一下冷不着你吧？你这那么热我们不会待太久的，我只问你一句话马上就走。”
　　“你不用问了，陆冲不在这里。他也不喜欢这么热的地方。”龙七月惨白的脸完全不像感觉到热，他似乎很冷，冷得发抖，“掌柜的，给夜二公子和这位姑娘准备两间上房。”
　　“龙七爷，店里实在……”
　　“还用我说第二遍么？”龙七月想要笑却没有笑出来，他实在是太冷了。
　　“麻烦两位稍等。”掌柜的也不再解释第二遍。
　　“我们去前边等。”夜青枫擦了擦额头的汗，与楚雨亭一起又出来了。
　　“掌柜的，我问你，陆大侠去了哪里？”夜青枫最关心的始终是陆冲。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掌柜的摇摇头，他心里很难欢迎她这次回来。她们两人既然是龙七月的客人，不只不能收房钱还得得罪人地把原来的两位客人赶走。
　　“麻烦掌柜的了。”楚雨亭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交到掌柜的手中，“我们至少要确定陆大侠还平安无事。”
　　掌柜的接过银票就完全变了个人，那双鹰眼都笑没了：“陆大侠过午去了赵街主那里，二位不用担心，他马上就回来。”
　　“等他回来了，让他先来见我。”
　　“劳烦掌柜的了。”楚雨亭这次送上的不是银票而是甜甜的一笑，她确实算不上美女，但她的眼睛却很美，微微的一笑就可以很醉人。

　　即使是楚雨亭这般看起来很是柔弱的女子也不会像龙七月现在那么怕冷。
　　夜青枫温着一壶酒，细细地听着外面，大概龙七月的房间里又添了一个火盆，看来他这次中毒很难再彻底恢复了，不知道他这么心高气傲而自负的人是否能接受这种现实。
　　“看那位七寨主的脸色，似乎活不过几个月了。”楚雨亭连这种话都说得很平淡。
　　夜青枫在热水里烫酒杯的手一抖，酒杯便落在瓷盆里，一声脆响随水波荡开。她不喜欢龙七月，从他找人赢夜青梅的钱以后她甚至有些讨厌他，但是却并不想他死。
　　“你不高兴么？我看得出你非常不喜欢他。”楚雨亭走过来，伸手从热水里将酒杯捞起。
　　“我是非常不喜欢他，但我也非常不高兴。”夜青枫觉得自己几乎要哭出来了，也许是被盆中热水蒸汽熏的，眼里湿湿的。
　　“可是即使你非常不高兴，甚至非常喜欢他，该死的人会死，该走的人也会走。”楚雨亭那淡淡的语气有些幽幽的恐怖，“如果害怕失去一个人，害怕看到一个人的死，那么死在他之前也许是一件幸福的事……不知道龙七月是不是这么想的。”
　　“他不会这么想的，”夜青枫的一滴眼泪落到了盆里热水中，她有些激动，如果龙七月死了，陆冲还算活着么？她摇摇头，笑道，“他不该这么想的。”
　　楚雨亭装作没有看见她的眼泪，转身将杯子放到桌上，斟了一杯热热的酒：“赶了一天的路，先喝一杯暖一暖吧。这家客栈不是有不少酒么，为什么还要出去买酒？”
　　“因为我不想给那个掌柜的钱，也不想对他笑。”夜青枫接过酒杯，闭上眼睛闻了闻那醉人酒香，“这里的竹叶青倒算味正……”
　　“喝吧，喝了它你就可以忘记所有不快乐的事。”
　　“我的酒量没那么浅，至少我大哥号称天下第一酒疯子却也赢不了我，这杯酒醉不了我。”夜青枫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有时候能让人忘记一切的不是醉人的酒，”楚雨亭望着自己的那杯酒，浅浅地笑了，“二公子既然什么都能胜过你大哥，却做不得庄主岂不可惜。如果我能给你一座城，你能当好一个城主么？”
　　“什么城？楚姑娘不是没喝就醉了吧？”夜青枫爽朗地一笑，“好啊，你把紫禁城给我好了。”

　　“夜二公子，陆大侠回来了。”掌柜的敲了敲门。
　　楚雨亭放下了酒杯：“那我回自己房间了。”
　　送走楚雨亭，就看到陆冲已经进了院子，他仍是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穿着常穿的土灰色粗布衣，但那空荡荡的左袖被风吹起实在刺目。
　　“枫弟你不留在家里过年，怎么又来了这里？”
　　“那么你呢？”夜青枫回到房中先忙着把酒收了起来，陆冲的伤未痊愈就绝不许他碰酒。
　　“至少我在家吃过了年夜饭，虽然也是没有酒。”陆冲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酒杯酒壶放进了柜子里，但那竹叶青的香味如何关得住，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碰酒，最受不了这酒香的诱惑，“我想酒都想了一个月了。”
　　夜青枫把柜子上落了锁，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一个月没见，你只想酒不想我？”
　　陆冲没有回答，这一个月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沉冰和夜青枫，他对沉冰充满了恐惧再无一丝爱意，但对夜青枫，当初他便不能看了就不想，现在多日不见更是想。这份想已经不是一种欲望，而成了心底最深处的一份思念，如果他不说出来，谁也不会知道他已经爱上了夜青枫，那思念太浓而爱太深，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年前我不辞而别，忘了谢过枫弟多日的照顾，用不用我现在就请你去喝几杯。”
　　“你想找理由去喝酒？”夜青枫睁了睁眼睛，她不要他谢她，更不要他这么逃避，“你何止欠我几杯酒，你还欠我大哥一个承诺没有兑现。”
　　陆冲有些为难地笑了：“你大哥现在在哪里……”
　　“他就算在天涯海角也会回家喝妹妹的喜酒。”夜青枫始终盯着他的眼睛，“陆冲，你若不愿意娶我，舍义庄和我大哥也绝对不会找你麻烦。你知道一个女人最讨厌什么么？女人讨厌感情的问题永远悬在那里没个答案，而我今天就要一个答案，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如果你说明白了不喜欢我，以后也永远都不会喜欢我，我会死心，我还是那个可以陪你一起喝酒开玩笑的枫弟。如果你喜欢我，或者说你认为你以后总有一天会喜欢我，那么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你娶我。”
　　“你一定要在今天要一个答案？”陆冲没法再装作嬉笑不认真。
　　“现在就要。”夜青枫紧闭上了嘴，她在努力控制自己无论听到什么答案都不要激动。

　　“我的妻子现在还活着。”陆冲低下头，看着刀鞘上的那些裂纹，“曾经我以为她死了，我以为我真的杀死了她，但是没有。”
　　“可是你已经不会再爱她。”
　　“我不会再爱她，我只是恨她怕她。但我要说的不是我对她如何，而是……你会愿意嫁给一个曾经亲手活埋了自己妻子的男人？你会愿意嫁给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陆冲握紧了手中的刀。
　　夜青枫却没有他那么激动，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这不是我的问题的答案。你可以说一切会让我离开的话，不管这些话是真心的还是违心的，你甚至可以为了我说上几句绝情的谎话来打发我走。我不会怪你，因为你说这些也是为了我着想，但是……冲哥，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希望你能尊重我，能给我一句实话，一个真实的答案。”
　　“真实的答案？”陆冲心里比表面上还要激动，男人一句话说出口就要永远为此负责。女人不喜欢感情的问题悬在那里没有答案，而男人不管有怎样的答案永远都不希望说出来让女人伤心，因为总有许多许多的其他问题影响着这个答案。如果喜欢上一个女人却无法给她幸福，究竟是应该给出怎样的答案？陆冲也想违心地回答，忍一生遗憾看她一时痛苦后的一世快乐，但是他无法对自己说谎无法对自己一向敬重的夜青枫说谎，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慢慢地说：“无论要等多久，我陆冲这辈子能娶到你就再无遗憾。”
　　夜青枫紧咬着下唇，仍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无论多久，你能等我也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