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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鞋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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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老师还要回去上课。何裳吃完饭,就朝着出事的地点匆匆赶去。
大家口中说的老铁头,是镇上的粉刷匠。他子承父业,干这一行已经十多年了。自从他爹死后,老铁头就一直一个人住在东街的屋子里,没有娶亲。
何裳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旁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警察厅来的验尸官拿着小本子,一边翻看尸体一边快速记录着。
死者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性。致命伤位于脖颈,是从侧面斜切入大动脉的一刀。伤口的侧面略有些粗糙,最深的伤口旁还有好几道较浅的伤痕。死者的头部朝南平躺在地面上,脚指的方向正对大门。他的手指极度扭曲地向上勾起,指向身体内侧。
这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小屋,前后只有两个房间。里间是死者的卧室,死者死在外间。外间的左右墙壁上各有一面窗户,卧室看上去十分整洁,衣服鞋子各自放在该放的位置。墙壁和物品上都没有检验出血迹,血迹没有向屋内延伸的迹象。
“这条街道平时没什么人走过,可是荒凉着哩!”被问话的妇女扯着沙哑的嗓子道,“特别是这种下雨天,地面上积攒的泥土都拧成了一团,任谁走过不都得溅上一脚的泥么?”
“死者平素有和谁往来较频繁么?”一边的警长被一干手下簇拥着,背着手逆光站立着。他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身型很是高大,鼻梁微微向下勾起,本来俊逸的脸因为鼻子的缘故显出了几分刁钻的味道。
“嗨,老铁头一向是独来独往,和谁的关系都不冷不热的。但大家要刷墙,保管都得找老铁头帮忙。老铁头的手艺可好了,而且收费不高。大概是一个人住着,也没什么养家糊口的经济负担。”一热心百姓道。
“最近他有没有外出工作?”警长的鹰眸犀利地扫过在场民众。
“呐,正忙着刷东街那一块的新墙呢。”一个老妇人唉声叹气着说道,“老铁头平常话少了点,也没见着得罪过什么人呀,怎么就……”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便服的小警察跑进大门,在警长耳边悄悄说上了些什么。
“门外的脚印还原出来了。”警长转过身走出房门。尸体被几个警察围了起来,很快用担架运了出去。
被发现的脚印从窗口往外蔓延,一直通往西街的方向。脚印在西街和东街的岔道上戛然而止。四周的屋舍离脚印有三四米的宽度,想要从路中央跳进房舍,跳跃时必然会溅起泥土,同时落下脚印的重心也会发生偏移。
而事实是,一路过来的脚印用力平整而均匀,没有突然变速或用力的泥土印记。
警长在岔路口缓慢地踱着步子。周围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每家每户前都摆着一只硕大的的水缸。每只大缸中都装满了水,就凭一个成年的健壮男子的力气也无法搬动。
“障眼法。”警长突然吐出一声嗤笑,将手指探进水缸。他在水面下摸索了一会,不过多时从里面取出了一根陈旧的水管。
“凶手逃跑时用水管事先吸去缸内的水,这样水缸就可以轻易搬动。而在缸的下面……”他抬起锃亮的皮靴,将鞋尖压在水缸的外壁上。等缸中的水位慢慢下沉,水缸在鞋子的作用下开始缓缓转动。
在水缸的正下方,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正是一个去掉了井盖的下水通道。
“逃跑时也不小心一点,连血渍都溅出来了。”警长的白手套顺着窨井的边沿摸了一圈,手套的边沿立刻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以及一丝微乎及微的血迹。
看着警察们纷纷钻入下水通道,何裳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如果自己是凶手,他起码会先跳到旁边没人的房子里,穿梭过几条街再进入井底,而不是将脚印的消失处留在通道旁边。
等人群散去了一些,何裳顺着地上的脚印,原路走回了老铁头的屋子。他模仿着脚印烙下的方式行走,腿部的动作隐隐感到一丝别扭。
不是因为受伤。如果是一瘸一拐的行走方式,起码有一边的脚印会更深一些。而死者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这脚印更像是——有人刻意印在那里的。
老铁头屋子内的多数人已经散去。何裳走到门边,仔细打量着用红漆泼洒过的门面。这扇门自然是粉刷匠本人刷上去的,每一小片的颜料都很均匀,就像是崭新的一样。
他伸出手,顺着表面一点点向下摸去。做门的木头质量不是很好,四处都有坑坑洼洼,有一些地方木屑已经脱落下来,星星点点地分布在门槛周围。
放在门口的畚斗里,还留着几片破碎的木屑。
这面门最近刚刚上过一次漆。何裳暗道。
一些本来脱落的地方还刷着红漆。地上残留着红色的颜料,颜色似乎也比门的颜色更深一些。
何裳突然想起酒肆里听到的一段传闻。据说这个小镇很忌讳敲门,特别是在晚上,敲门的都是装扮成人类的鬼怪。对玩家而言,这是游戏在限制玩家之间互相敲门,获得下一次不开门机会的取巧方式。
而老铁头生长在镇子里,对敲门的传说深信不疑。新刷的红漆,或许是有人在门上用红色油漆留下的手印。因此当警方发现尸体时,房子的所有门窗都上了锁。老铁头生怕被敲门,索性关闭了所有出口。
也堵死了他的所有生路。
进入一间上锁的房子,最方便做到的是玩家。
可是,如果老铁头也是玩家,那么他应该知道玩家可以入室杀人,不会将生命系在一把铜锁上。
等里面的人清理完血迹离开,何裳悄悄潜入屋内。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厨房的锅炉就在外室右手的窗边,中间摆放着一张一米见方的木桌。死者的位置就在锅炉旁的小木凳边,凳子的四角还溅着喷射状的血迹。
据说,今天早上老铁头粉刷的效率格外之高,不到中午就匆匆回到家中。他平时一整天都是在外头吃饭的,在家不怎么会动火。然而,锅炉边的小架子上堆满了木柴,送柴火的入口也被柴火填满。
何裳抽出一根木柴。木柴的根部没有被灼烧过的痕迹,看来老铁头在烧饭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么这些木柴……
警长的话语在何裳的脑海中一闪即逝,下一刻,他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是了,还是障眼法,凶手堆放木柴就是为了阻挡其他人的视线!
炉子架得很高,下面的大片区域都是堆放柴火来烧火的。用木柴堵住出口,再盖上硕大的铁炉,那么……就满足了密闭空间的设定。
不,凶手真正要创造的密闭空间,应该是除了锅底空间外的整个房间!
凶手先利用镇子里的传言,在老铁头的门上印上红手印,使老铁头不敢晚上回家。而在老铁头早上出门后,凶手已经偷偷潜入房间,躲到锅炉的下方。
老铁头回家锁好门,想要打开铁锅进入到锅底的空间。这样形成了两个密闭空间,即使凶手敲开了屋子的门,也无法敲开铁锅进入下面的空间。
这种做法,更符合玩家的行为。老铁头的生活习惯很好,性格应该较为谨慎,能布置出重叠的空间并不奇怪。
而凶手在老铁头打开铁锅之前,从下方敲击铁锅钻出。老铁头惊慌失措之下,被暴起的凶手杀害。
如果这样的推断正确,那么凶手同样会是知道规则的玩家。
心思这么缜密的凶手,更不可能留下脚印。那么警方找到的脚印源头,只会是凶手误导警方的线索。
何裳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正要转身离去。然而当他的余光落在那只遮掩出口的铁锅上时,他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在铁锅的一角,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孔。
那是锁眼。
……
“听说了吗?少爷和赵管家最近吵得可欢啦!”粉衣丫鬟凑在一堆丫头中,捂着嘴小声说道。
“少爷执意要把红香阁的翠翠姑娘领回家来。赵管家可不乐意,老爷刚死,少爷怎么可以马上大办婚礼?而且听少爷的意思,还要把少奶奶给赶出去嘞。”
“少奶奶也是可怜人。”她身边的蓝衣服丫头眨巴着眼睛道,“现在大家都在传少奶奶是凶手。唉,当初老爷可是非常信任少奶奶的,少奶奶过得那叫一个锦衣玉食啊。现在可好,少奶奶刚才老爷的坟墓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嘴里成天不知嘀咕着什么,就像是疯了似的,见谁都不理会。”
“我还去看过少奶奶一趟嘞。”一个矮小的丫鬟小声道,“少奶奶一见到我,就大喊神啊鬼啊之类的,拼命往衣柜里藏。她的身上到处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伤痕哩!”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变得格外清新。秋意渐浓,阵阵清寒向着赵府一层层地笼罩下来。接近黄昏,几只黑鸟从树枝上飞了下来,对着凄清冷寂的书房不安地啼鸣着。
“要点灯啦。”不知是谁突然插口说了一句,“最近小镇上可不安全,今儿又死了一个粉刷匠。也不知道今晚会出事的是谁。”
回应她的是一声悠长的鸟鸣。
与此同时,一扇小门被轻轻推开。
“孙儿,回来啦!”老人站在厨房里,正张罗着晚上的饭菜。
当何裳接触到爷爷的目光时,一阵淡淡的心悸忽的涌上心头。
老人的指甲盖里,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