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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哒、哒、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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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蜡烛的火光笼罩在小小的餐桌上。何裳取下书包,借着低头的机会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老人还在灶台上忙活着。屋子的外间没有窗户,油烟一时难以散开,在灶台的上方氤氲开来。老人的手中提着一只公鸡的脖子,正用小刀一点点剃下鸡皮上的杂毛。
刚刚杀好公鸡,爷爷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小片的鸡血。他动作利索地忙活着剩下的工序,嘴里一个劲儿地喃喃着“给孙儿炖鸡,补充营养”之类的话。
锅炉的青烟慢慢往上升腾着,不一哈儿,咕噜噜的冒泡声从炉子里传来。水烧开了。
“爷爷,今个儿什么日子,您都舍得杀鸡啦?”何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老人转过头,层层叠叠的皱纹间荡漾出喜悦的笑意。
“咱们家的母鸡诞下了好几只小鸡仔嘞!”老人骄傲地挺着胸脯,“这只公鸡老啦,给咱们家报了几年的早,也该退休了……你们黄老师最近来过,还跟我夸你来着。我家的崽崽是有出息啦!”
何裳:……
这位黄老师真是闲得发慌,到处胡说八道。
什么破事都能给他扯成正经事,也是蛮厉害的。
爷爷喜气洋洋地拿起手中的公鸡,一把丢进沸腾的热水中。他坐在锅炉前,一边往里面添着木柴,一边用蒲扇往里扇着风。
不过多时,浓郁的鸡肉味儿沿着锅盖的缝隙钻了出来,丝丝缕缕地钻进何裳的鼻子里。
何裳的功课早已写不下去了。他端坐在椅子上,盯着本子随手乱涂乱画着,魂儿早跟着那碗鸡汤去了。只听见锅盖一掀,白茫茫的热气从锅底流窜上来,吐云吐雾地覆盖了整间屋子。
何裳终于将笔一丢,虎视眈眈地看向那碗端上桌的鸡汤。爷爷还在厨房里乘着汤。何裳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悄咪咪地向着鸡翅膀的嫩肉夹去。
“崽儿啊。”爷爷的嗓门如洪钟般在何裳的耳边乍响。何裳赶忙一丢筷子,军姿般地坐得笔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我出去一趟,给你李婶送碗鸡汤去。”爷爷手中端着一碗汤走到门边,回头嘱咐道,“最近咱们镇子不太平啊……你在家里小心一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呐。”
说着,他穿上雨靴,打开了房门。
木门再度合上的一刹,屋内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何裳望着眼前的那碗鸡汤,突然没了胃口。
青色和白色的雾气混杂在一起,迷蒙了何裳的视线。他缓缓站起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布置和昨晚一模一样。在门与床之间那条狭长走廊上,何裳打开门边的衣柜,伸手慢慢往里面探去。
衣物粗糙的布料不断摩擦着何裳的手指。天已经暗沉了下来,没有烛火的映射,周围都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何裳的手臂已经伸进去了一半。衣服,还是衣服。
下一秒,何裳的手指触到了尽头的木板。
不同的是,这块木板的板面很光滑,没有聚积多年留下的灰尘。
应该是,被人经常使用过。
何裳抓住木板的边沿,缓慢地向上挪动。约莫过了五秒,就在他要放弃的那刻,木板的一角突然急速转动起来。与此同时,庞大驳杂的衣物慢慢向下沉去,一个半米快的洞口出现在他的眼前。
洞口的对面,正好指向外间。
何裳重新将木板推上。这个结构看似密闭,实则只是通过木板的移动做到遮蔽视线的作用。而无论怎么移动,都有一个出口和外室连通,使房间密闭的条件不再成立。
也就是说,即使爷爷是玩家,也可以轻易打开门进来。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何裳的思绪。
“别跑!前面的人快拦住他!他是逃犯!”一声大吼从窗外传来。何裳打开窗户,只见街道的尽头,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满是污垢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恐慌。
“救救我!救救我!”男人一边跑,一边挨家挨户地砸着房门,“他们是魔鬼!他们要杀了我,他们都是魔鬼!”
街道的两端,所有屋舍都紧闭着房门。有些人家的烛火已经熄灭了,生怕被逃跑的男人盯上。
“不要跑!”嘹亮的枪响从街道的那头传来。拐弯处,一群警察扛着刀把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早上见到的那位警长。
“警察抓捕逃犯,闲人勿扰!”警长的脸上被黑沉沉的煞气填满,手中的长刀猛地飞出,刀锋从逃犯的肩膀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救我!救我!”又是几家的大门被逃犯敲响。等再近一些,何裳清晰地看到了男人脸上因恐惧泛起的深深皱纹。
与此同时,逃跑的男人也看到了窗口的何裳。
“开门!求求你开开门吧!”不出意料,外间的大门被人狠狠地锤击起来。何裳走到外室,小心翼翼地踱步来到门边。门缝很细小,几乎看不到外面的情景。男人还在疯狂嘶吼着,叫喊声与隐约的哭声夹杂在一起在半空中震响。
此时,他身后警察们的脚步声又近了一些。
“救我!救我!救我!”男人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一句,双手拍打门板的力度渐渐变小。
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男人的身体终于无力地倒在门边。
何裳握在插销上的手微微一紧。
警察们很快赶了上来,将倒在门前的男人带走了。何裳盯着大门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起来。
没有开门。也就是说,接下来如果有人敲门,他根本无法拒绝。
爷爷的卧室被大锁锁住了。何裳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目光忽的在半空中凝滞住了。
他好像记得,刚才到外间看门的时候,没有关上卧室的房门。
而现在,小木门被紧紧合上,隔绝了室内的所有光线。
何裳迅速跑到衣柜通向的出口。在屋内还畅通的口子,此时被一块巨大的钢板牢牢地抵住了。
何裳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他转着手中的匕首,慢慢地往后靠到了一面墙壁上,死死地盯着卧室的门和屋子的大门。
滴答。滴答。
老式时钟一下一下地打着点。鸡汤的热气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池死水般的冷寂。
一声凄厉的猫叫忽然从遥远的方向传来。何裳的心跳越跳越快。就在他的心跳快要蹦出心腔的那刻,敲门的声音终于如期而至。
不知为何,何裳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
被敲响的是卧室的房门。何裳躲到灶台的后面,将手中的匕首悄悄藏到背后。
就在他蹲下的一霎,房门被推开了。一只破旧的布鞋踏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柔的声响。
“崽儿,你在哪儿啊?”老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的手中端着一只空碗,佝偻的脊背被烛光映照在惨白的墙壁上,放大的阴影宛若一只扭曲的猿猴。
“叫你乖乖呆在家里不要出门,你怎么还是到处乱跑啊。”老人沙哑着嗓子抱怨着,将白瓷碗轻轻搁在了小木桌的一角。
“啪嗒——啪嗒——”布鞋在地面上拖曳着,刺耳的摩擦声向着房门的方向一点点逼近。
“大概是出去了吧……”老人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搭到了大门的插销上。
滴答——滴答——屋内的时钟还在孜孜不倦地转动着。
下一刻,老人蓦地转过脑袋,被眼皮子挤压在中间的眼珠,乍然迸射出丝丝兴奋的光彩。
“我找到你了。”
老人的话音未落,何裳的匕首就直直逼向了他的脖颈。刚才,就在烛火晃动的那一霎,一抹银白色的刀光刺痛了何裳的眼睛。
老人的衣襟里藏着刀,开过锋、杀过人的刀。
“叮——”
金属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何裳对上了老人枯瘦干瘪的脸颊。老人干裂的嘴唇诡异地向上勾起,猩红的舌尖顺着唇线缓慢划过,就像是一条冰冷的爬行动物。
“崽儿,你这是在做什么?”爷爷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激动。他手中的小刀一转,猛地向着何裳的眼睛刺来。
“朋友,不会说话请闭嘴。”何裳腹部的肌肉一瞬拉伸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刀光擦着他的衣带迅速划过,何裳借机向前一滚跃到桌面上,左手掏出九节鞭向着老人狠狠劈下。
“何裳。”因为年龄的限制,老人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犀利的划痕。他的眼角不断下压,变得像针尖般细瘦而颀长,苍老的面容下透出一股淡淡的邪气。
褪去所有的伪装,露出了藏匿于黑暗多时的一匹恶狼。
“何裳,你躲不掉的。当初我们可以杀死你,现在,也可以。”
“你们?”何裳垂下眸子,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哂笑,“你们在我这里,无名无姓,无来无由。姓名这种尊贵的东西,你们配不上。不过一群地下见不得光的蝼蚁鼠辈,我何裳,何惧之有?”
他屹立在微弱的烛光中,白皙的娃娃脸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无比庄严。
“我以前也许不行。”老人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现在也许也不行。但何裳,在密闭的空间里,我是杀手,你是被追杀者。你出不去,我死不了。而等你力竭了,你照样活不了。”
木屋本身没有窗户,现在剩余的两道门都被堵死了。何裳目前的这具身体同样孱弱无比,凭借现在的力气无法强行破门。
而老人的身体,正好堵在了唯一没有上锁的大门前。
“我活不了么。”何裳的神情恢复了冰雪般的冷静。他抬起眸子,淡淡地凝望着老人,“你觉得,我会怕死么?我怕的是,死之前,没法除尽该死之人。”
“你恢复记忆了?!”老人的眼眸中划过一片深沉的惊恐。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手中的小刀差点从指间滑落。
昨晚那个人的警告犹在耳边回响。老人攥着小刀,胜券在握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即使失忆,他也是王。
那人如是说道。
宵小之辈,何从近身?
“哒哒哒!”老人的身后,那道房子的大门突兀地被敲响。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焦急的大吼——
“警察!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