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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出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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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开始泛白。三声鸡鸣从不远处的院落中传来。
何裳猛地从床上坐起,脸颊上淌下一滴豆大的汗珠。他眨着眼睛望向窗外。下了一夜的雨渐渐小了下来,昏暗的天空中乍现了几丝光亮,顺着窗户丝丝缕缕透进何裳的心底。
他微微喘息了一口,因为一夜的噩梦,眼珠子略微呈现出几缕红丝。等到天光的温度又升腾了一些,何裳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嘴角挤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勉强极了。
他的耳边还回旋着无数生灵悲戚而绝望的呐喊。一双有一双早已腐烂的手从铺满白骨的地底伸出来,向着他的方向愤怒地挥舞着。
“下来吧!来陪我们!你埋葬了我们,怎么能独自占有人世间的光亮?下来吧,下来吧……”
“何裳,你不配,你不配……”
闭嘴啊。何裳无声咧了咧嘴角,试图挥散眼前的重影。
可是,那些倒地的骷髅却愈发地猖獗起来。刺耳的咯吱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被埋葬在更深处的白骨颤动着,将手指笔直地指向最高处的太阳。
“何裳,你不配……你不配拥有这些……你最脏了,最脏了……”
一刹那,那耀眼的天光被漫天簇拥而来的白骨遮挡住了。那一具具风干的骨骼如狂风暴雨席卷过来,将何裳一点点往地底压去。
一个又一个血洞……何裳的身体被白骨穿刺得支离破碎,他的骨骼不堪重负地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被无数的鲜血和仇恨埋葬。
何裳感受不到疼痛。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涌过大地,复活了一批又一批凋亡的白骨。
就这样也好。他抬起手指,想要挡住眼帘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
不过是一个,颠倒的人世间。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何裳的眼睛霎时恢复了清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干净的指尖,嘲讽地轻声一笑。
哪有那么多鲜血好流的。白骨还是白骨,执念早已一并进入了地底。
何裳拖着破旧的布鞋,缓缓踱步走到门边。门外传来一声憨厚的男声。
“先生,我是送报员小刘,您今天的晨报到哩!”
以常清珩的家境,怎么订阅得起报刊?而且报刊在这个时代是新兴的产物,向爷爷这样的老人很多都喜好守旧,不会有闲钱订阅报纸。
“您放心,我不是坏人。晨报出了新版,主编让我每家每户都送上一份嘞!”小刘笑着解释道。
何裳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陈设。自己的房间门和窗户都半开着,一旦小刘打算行凶,他有信心能通过两道门直接逃出屋子。
在屋外,密闭的条件失效,小刘就是想杀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且,他现在正好需要一次主动开门的机会。
何裳打开门,接过小刘手中的报纸,随意瞥了一眼。第一版最显眼的位置写着标题——大仙回归雨蹄镇,欲破除镇内封建迷信的诅咒。
何裳:……
一个专门忽悠人的家伙,去拆穿别人忽悠人的伎俩。
真是有趣死了。
送报员小刘很快就离开了。何裳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要关上窗户,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唢呐声。紧接着,敲锣打鼓的声音响成一片,在蒙着晨雾的大街上回荡。
这是送葬的哀乐。
何裳向外望去。对头的李嫂也正冲着大街这边望来,探头探脑地飘忽着眼珠。
“崽子,谁家的人走啦?”李嫂一见着何裳,就使劲挥手冲着他招呼。
“老爷啊……”何裳正要摇头,一个仆人打扮的老汉猛地冲了上来,冲着从窗户探头的百姓们呵斥着,“看什么!看什么!我家老爷昨天晚上走了,你们就在一边看热闹?”
四个大汉抬着一口沉重的棺材,粘腻的汗水顺着他们的脊背缓缓淌下。棺材里躺着的,正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大老爷。
“嗳,赵管家,你家老爷怎么回事啊?昨天瞧见了还好好的。”一个妇人不死心地追问道。
“苍天在上啊……”赵管家颤抖着嗓音,手指摇晃着覆上尘封的棺材板儿,“我家老爷一生行善,从未种下过恶果。到底是那个王八犊子?血琳琳的,冲着心口就是一刀……老爷那是多疼啊……”
何裳一个翻身,从窗子里跳到街上,悄悄地跟上了那支送葬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神色阴郁的男子。他紧紧抿着嘴唇,倒像是为了晨起而感到不满。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艳丽的二八女子,用扇子掩着嘴唇,说笑着逗男子开心。
而在棺材的一侧,通身素白的少夫人紧紧抿着红唇,眼中夹杂着些许哀戚的神色。
鼓乐声中,阴郁男子微微勾起唇角,似是被身边的娇红逗乐了。
“少爷!”赵管家怒吼一声,上前用力一把扯开旁边的二八少女,“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少爷你就放任这不三不四的倌人在老爷棺木前放肆么?!”
少爷的嘴角发出一声沉冷的笑声。
“用不着你管。”
前方几个人迅速吵作一团。何裳揉了揉太阳穴,大致确定了队伍前进的方向——镇子西边的乌灵山。那块地儿都是用作墓葬的。
趁着赵府人去楼空,何裳躲过几个守门的家丁,从后院爬墙进入到赵府的屋子里。一群丫鬟凑在一起,正小声交流着内部消息。
“太邪乎了。”粉衣的丫鬟捂着唇小声道,“先后两位都莫名其妙地走了,出事的还都是老爷的书房。不让咱们靠近的命令是老爷下的,四周都有家丁守着,任谁也不能进去啊!”
“倒是有一位,新来的少奶奶。”蓝衣服的朝着四周瞄了几眼道,“吃饭前,是老爷叫少奶奶过去的。当时我在旁边当差,隐隐听到屋里传来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后来少奶奶就出来啦,整张脸都惨白惨白的喔。这不,吃晚饭的时候不见老爷的影子,转眼老爷的尸体就出现在书房的棺材里。这事儿,保管是那位干的。”
“老爷可是对少奶奶喜欢的紧,少奶奶被宠着,何必干那档子杀人的事?”粉衣服反驳道,“要杀,也是先杀掉少爷……”
何裳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四面都被书架包裹住了,仅剩下正中央的一小块空地。地板上有些许轻微的摩擦痕迹,大抵是棺材被拖走时留下的。
何裳蹲下身子,手指轻轻摩挲过地板。血迹是从地面上渗下去的,覆盖面积很广,可以确定是案发的第一现场。一些血迹还未清洗干净,凝固着黏连在一起,隐隐有些发黑。
死者老爷的死因是心口的一刀,根据其他人的供词,基本可以推断是少奶奶的手笔。但少奶奶的行为违反了常理,大概率会是玩家所为。
何裳觉得非常不对劲。就算是玩家仓促所为,起码也要为自己提供一定的不在场证明。第三场的boss会尽量在一二场误导其他的玩家,这样才能提高第三场的胜率。
收敛了一下心头的疑虑,何裳重新打量起书房的其他角落。
墙壁修筑地十分平整,没有多余的藏身地点。一排排书柜倚靠在墙面上,平均两个书架间间隔了三两人的宽度。室内的光线很暗,即使点了烛火也看得不甚清晰。
根据的说辞,木匠是过劳而死。当时棺材应该还放在正中央,木匠就倒在棺材的一侧。木匠吐过血,血迹的位置就该在棺材周围的一圈。
可是除了老爷的血迹,地上再没有其他的秽物。书房是不被允许靠近的,但也许是早些时候,在木匠死的时候清理过一次。
书架上的书本很杂,半数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封建残余,半数是从国外新购入的一批“先进”思想的代表作。何裳翻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了兴致。他走到两个书架夹层间的墙壁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
半晌,何裳突然伸出手指,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划下。一丝疼痛蓦地从指间传来。何裳低下头,瞧见手指上插着的不明物体,鲜血顺着指缝慢慢淌落。
那是一根木刺。
……
忙活了约莫两个时辰,老爷的尸体终于下葬。警察厅的人来过一次,被赵府的家丁给赶走了。大户人家最是喜欢面子,越是碰到谋杀的事,越是不想告诉外人。
而私下里,所有人都认定了少奶奶的罪。回头只待掌权的少爷一发声,介时就是少奶奶被逐出府,迎进红香阁的翠翠姑娘。
尘埃落定的那刻,忙活了一早上的众人纷纷长吁了一口气,打算打道回府。回程的路上,不知是谁眼尖地发现少奶奶不见了,急急忙忙叫了一声。
少爷没吭声,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大抵他早就不想理会他新娶的媳妇儿了。
此时的少奶奶,正坐在刚下葬的坟墓旁。她的手中持着把铲子,手指因紧张微微颤抖着。半晌,她猛地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绝望。
“一定有哪里不对……”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怎么会那么容易?一把就刺死了……”
终于,她还是将握住了那把锋利的铁铲。
一下、两下……翻土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冷汗顺着少奶奶的额头滴落下来,砸进黑黄的泥土里。
好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
“找到了。”她疲倦的眉目间总算露出些许喜意。棕黄色的木板露出了小小一个角落,上面拂着一层淡淡的薄土。她直接用手掸掉上面的尘埃,手指顺着棺材板的边沿摸去。
忽的,她的指尖微微向下面凹去。
这本该是钉子的位置。少奶奶的眉头锁得更深了,现在却成了一个孔洞,钉子不见了。但是下葬的时候,她可是瞧得明明白白,所有钉子都是被钉住的。
惊恐顺着她的喉管往上氤氲开去。她的指尖慢慢蠕动着,再次陷入了一个凹槽。
又少了一颗钉子……它们去了哪里,去了哪里……
下一刻,一个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猛然乍响。
“不用找了。它们都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