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千古桃花笑》三七的七

16、梦里依稀慈母泪

　　曾经有三个年轻人，是最有希望的族长继承人。族长时日无多，为了选出合格的继承人，命他们去山顶看看，回来告诉大家高处何所有。三天后，第一个年轻人衣着光鲜地回来了，他笑着说山顶是个鸟语花香的地方，族长说那不是山麓而非山顶。一个月后，第二个年轻人满面风霜地回来了，他神情疲惫地说山顶有肃穆的松树林丶有盘旋的秃鹰，族长说那也不是山顶，而是山腰。第三个年轻人好久没有回来，族人已经开始为他的安危担心时，他拄着拐杖衣衫褴褛地回来了，族长问他在山顶看到了什么？他摇摇头，说山顶什么都没有。连一只蝴蝶也没有吗？没有，在山顶你只能看到自己，看到天地的辽阔，感到自己的渺小！
　　“真英雄何所遇？他遇到的是全身的伤痕，是孤单的长途，以及愈来愈真切的渺小感！”
　　息维睡了好久，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母亲丶父亲丶句芒丶玉珥。母亲微笑地向自己走来，即使不说话，依然感到能感到母亲的温柔。母亲为自己擦拭伤口，泪水打在伤口上，却不觉疼痛。母亲轻轻拍着自己，唱着古老的催眠曲……父亲站在门外，严肃的面孔那么鲜活，父亲说：没用的东西！快点好起来……母亲和父亲在自己熟睡后都离开了，句芒从梁上跳下来，用草穗挠自己的鼻子，喊自己快醒来，快醒来，不然就没命了！他听到了瀛洛夫人和龙王的密谋……句芒突然消失了，玉珥从自己眼前走过，他喊她，玉珥不理，回头望了一眼，就走了……
　　重要的人藏在心里，时常会暴露在梦里。
　　云低岸的花全开了，青帝府已经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息维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自己床边的西王母。
　　“你终于醒了！”西王母露出欣慰的笑容。“难为你了！”西王母拉着息维的手说。
　　“您都知道？”息维好奇地问，明明他没有对谁说过。
　　西王母点点头，表示了解。
　　桑燃搬旧部不是小动静，虽做的十分隐秘，但却不是天衣无缝。瀛洛居心叵测，也是罪有应得。
　　“父亲，不是我杀的。”西王母虽然表示了解，但息维还是想亲口说出来。息维多年来，要么在玉山，要么在外为父亲办差事，青帝府内的事务极少插手。近些年来，青帝身体每况愈下，青帝府便由瀛洛夫人把持。息维与瀛洛夫人虽不亲近，但一直都是礼数周全。直到玉珥魂归，息维退婚后，青帝有大势已去的兆头，只是密不外宣。那一日，青帝命身边小童悄悄把息维叫到身边。
　　“父亲，可好些了？”
　　“哎！好是好不了了！只是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有愧天地啊！”青帝追悔莫及的表情让息维不解。说话间，青帝取出杖藜，交于息维:“我时日无多，但可恨没能早日识破龙族的狼子野心！我今秘密传位于你，这不是荣耀，而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杖藜是历任青帝的信物，一根手腕粗细的沉香树，上面刻滿了各种花草树木的图腾。杖藜将某物点到何时何处，便是允许此物生长在此时此地。比如杖藜将雪莲点在高山之上，雪莲花只能在冰雪严寒中开放;杖藜将菊花点在秋天，菊花只能金秋开放;杖藜将桃花点在春天丶划了个大江南北的范围，桃花便在春天里随处可见。杖藜是个法器，却无杀伤力，因此等闲之人并不知道这是历任青帝的信物。
　　“你的修为早已不在我之下，若单打独斗，相信天下对手不多。但你将面临的处境是敌在暗丶你在明，敌众多丶你一人，我实在于心不忍，可也别无他法！”青帝这般无奈，是息维没有见过的模样。
　　“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龙族打算干什么？”息维有许多疑惑，东海龙宫与青帝府关系匪浅，龙王女儿嫁入青帝府，瀛洛夫人更是龙王胞妹，龙族会做什么对青帝府不利的事吗？
　　“东海一脉龙族，本是妖族，非神非仙。当年东海龙族追随黑龙作恶多年，黑龙残害人间丶兴风作浪，女娲娘采灵力高强的藤蔓编织七彩网，又去蓬莱寻得神木作打龙武器，但黑龙生性狡猾，女娲娘娘纵然万事俱备，却不见黑龙踪影。后来，是东海龙族出卖了黑龙，将其引至女娲娘娘的七彩网中，被女娲娘娘杖杀！因为这个功劳，东海龙族弃妖向神，可门第高的神仙，并不愿与之为伍。瀛洛当时花尽心机嫁入青帝府，也是想要改变东海龙族的地位。”原来，瀛洛不是父亲主动求娶的，息维听到这里，竟有些小开心。
　　“你母亲青鸟，不是病死的，是被东海龙族所害！”息维的耳边似乎炸了一颗雷，从来不知，母亲还有这等大仇未报！
　　“你出生后，你母亲奶水不足，听闻东海有灵鱼，取来烧汤可以下奶水。不问自取不是青帝府的作风，于是我亲自登门，向东海龙王求灵鱼。东海龙王一口答应，并说其胞妹瀛洛是捕灵鱼的好手，还说这灵鱼婢女不会烹饪，瀛洛却也是烹鱼高手。瀛洛当时也十分乐意帮忙，我十分感激，便带瀛洛和灵鱼回了青帝府。”回忆往事的青帝，也是息维没有见过的。他从来不知，父亲对母亲是真的有情分的，竟也会为了小小的灵鱼去登门求助。原来小时候不喜欢自己，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笨，而不是因为不喜欢母亲。他一直以为父亲心里没有母亲，这曾经是他无法言说的自卑。
　　“果然是灵鱼，你母亲很快有了奶水，你也长得愈来愈好。可生产后的青鸟，身体却一直虚弱。我当时也求访神仙名医，也只说是小毛病，平日注意休息保养即可。直到数日前，我发觉自己身体日渐虚弱的真相，才豁然明白，你母亲当年和我现在一样，是被瀛洛在饮食中下了毒！此毒无色无味，少量投放饮食中，并无异样，神医也未必看得出端倪。”息维大惊，怎么会是这样？那个平日里慈爱的瀛洛夫人，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至少是弟弟妹妹们的好母亲。怎么会是这么歹毒的人？
　　“如此想来，你小时候的愚钝并非天生，而是因为中毒！这东海龙族兄妹筹划多年，只想入主青帝府，一跃成为上等神仙。当初瀛洛千方百设想让你娶汐为妻，也是这个计划中的一步棋。”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这无耻的东海龙族！”息维握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声音。
　　“可惜，我觉察到的太晚了！这些年，我并没有为你在府中布置过力量，这青帝府，而今是他东海龙族的青帝府了！我猜想，他们会在我死后，先对付你，再立蓬湘为青帝。”蓬湘无能，但娶了东海龙王的女儿，既方便操纵，又是嫡系。
　　“如果当年没有蓬湘，我也不会娶瀛洛进门。你母亲去后，瀛洛以照顾你为名，继续留在青帝府。我常常因思念你母亲饮酒，但愿长醉不复醒！一日清晨醒来，看到睡在我身边的瀛洛，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但瀛洛并没有为难我，反而安慰我，说会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她自己爱慕我，情不自禁，所以才，直到后来有了蓬湘……”是啊！在青帝和息维的眼里，瀛洛是一个善解人意丶不与人为难的主母，何曾想到，何曾想到！
　　“那父亲是如何察觉了这天大的阴谋的？这么多年，我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瀛洛夫人？”伤心愈绝的息维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也许父亲搞错了什么，证据确凿还是凭空猜测？
　　“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昏睡的日子比醒的日子多。不日前，东海龙王亲来探望，还小住几日，终于露出马脚。我亲耳听到了他和瀛洛的对话。”说到此处，青帝闭上了眼睛，似难过，似心痛。
　　“瀛洛，从一开始就是他哥哥的一颗棋子。原来，瀛洛沒来青帝府之前，就与她哥哥东海龙王有私情！东海龙王贪图瀛洛的美色，但也这种事见不得光，所以只能偷偷摸摸。我现在快死了，他胆子大了起来，跑到青帝府行苟且之事。瀛洛不从，他就威胁她，要将这丑事告诉我，让瀛洛在我心中的形象尽毁！瀛洛虽然罪孽深重，但对我的情分却是真的。瀛洛求她哥哥，帮龙族入主青帝府，但条件是让我安心地去吧！这样肮脏的真相，不要让我知道。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说到此处，青帝已经老泪纵横。
　　息维的思绪彻底乱了，从父亲房间出来后，木然地回到自己房间。赫赫青帝府，多少年来，竟然是东海龙族的一盘棋，他们一步一步盘算着杀谁丶立谁……他为母亲的仇恨咬牙切齿，为父亲的糊涂无以言表，为瀛洛的一面歹毒一面不幸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