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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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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四年,夏。
流苏今年已经十五,等到冬日里她生辰的时候,就该及笄了。
此刻外面仍是夏日炎炎,流苏住的小阁楼却依旧清凉。自从前年搬进新的府邸后,她便吩咐下人将住处种下爬山虎,到了今年夏日已是郁郁葱葱,远远望去,二层的小楼便隐入一片绿色之中。屋檐的四个角上挂上了几个应景的盆栽,系的是结实的细麻绳,但却并不显得粗糙,反而有一种不加雕琢的天然风情。细细的绿色蔓子沿绳而上,在风中楚楚有致。离远一些便觉得仿佛入了画一般。
“小姐,王公子来了。”云歌推了推半睡着的流苏。
“知道了,请他上来吧!”流苏伸了伸懒腰,将手中遮阳的书放在雕花木桌上,半歪着喝起了茶。
“小姐,跟您说过多少次了,要注意仪态,仪态!”澄心跺着脚,无奈的看着显然没有听进去的主子。
“知道了。。。。。。你快去请人吧!”流苏慢腾腾的坐直,勉强有了点小姐的风范,
做大家小姐做久了也会懒的,流苏感叹道。这么多天下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已经把她彻底变懒了,慢慢竟有些像这个年岁的女子应有的小儿女情态。这样的改变连下人都看得出来,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流苏无奈的叹了口气。
澄心口中的王公子是大理寺右丞之子,王宁书。
王家是名门望族,与流苏相配,倒也是门当户对,两家父母也有心成其好事,虽未言明,可大家都知只待流苏及笄,便可行嫁娶之礼。
流苏对此事不可置否,在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看来,王宁书都是很好的夫婿人选,他体贴、温厚、才学过人、家世显赫,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算了吧,就是他了。对于王宁书,流苏有淡淡的亲近感,至于爱情,在这个时代算得上什么呢?嫁给他,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吧!这样一个丈夫,在任何时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沈小姐,家慈。。。。。。”王宁书今日穿着一件淡青色外衫,越发衬得面朗如玉,只是两颊去不知为何泛着红。
“王公子何必如此生疏,你我相识多日,唤我流苏即可,我就叫你宁书吧,也好亲近些。”这个男人也真是可爱,竟然还会脸红。流苏心中有淡淡温情划过她微微一笑,倒是让一旁的王宁书看的一呆。
“那好,流。。。。。。流苏,家慈。。。。。。家慈与令尊商量过了,想让你我在今冬完婚,,娘说那日是黄道吉日,离年关又近,如此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我。。。。。。我想问。。。。。。问你是否同意?”王宁书一席话说得结结巴巴,但到底将意思讲了个清楚,只是脸色更加通红。
流苏觑这他将手中的扇子攥的紧了又紧,故作镇定的不看自己,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宁书看了她一眼,又像受惊一样别过头去,看得流苏心中越发有趣,小的更欢了。他不禁在心中暗恼,自己好歹也是翩翩佳公子一名,却总是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宁书,父母之命,流苏自是不敢违抗,只是。。。。。。”流苏还想逗他一逗,故作为难的低下头去,却用余光偷偷看着他的反应。
“你。。。。。。你自是不必为难。你若不愿,我这就和家母说去,说。。。。。。”王宁书说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只见面上一片懊恼之色,全无来时的愉悦。
“只是,父亲大人既然应允,流苏断不可违抗,今冬我便等你来娶我。”流苏也不再为难他,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此刻她本就晶莹的眸子更加闪亮,仿佛比窗外的烈日更加让人不敢逼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王宁书猛地起身,却不慎将雕花木椅撞倒,自己便一个趔趄险险要摔倒。
流苏伸手将他扶住,一时间两人竟是相顾无言。王宁书只觉得肌肤相触之处越发灼热,倒是比在烈日下更加高温。慢慢的竟象收到蛊惑似的,将脸慢慢凑近流苏。流苏闭上眼睛,半晌才觉得有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印在脸颊处,轻轻一触便移开,等到流苏睁开眼睛,王宁书早已转开身道:“我先告辞了。”言罢也不顾腿上的磕伤,趔趄地走下楼梯,只听得木质的梯子“蹬蹬”作响,在清净的阁楼内更加清晰可闻。
流苏扶着脸颊,笑出声来。
嫁给这样一个人,也许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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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晚风习习。
二层阁楼临湖的一面窗里的灯始终未灭,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一道黑影倏地闪入,快得让人感到仿佛是一个错觉。
“让美人久等了。”来人扯下黑色面巾,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话语虽然轻佻,但语气里却无亵渎之意。
“妾身久候郎君,但郎君一直未到,现在你说妾身该怎么罚你呢?”流苏放下手中的桃木梳,转身道。一双眼里满是戏谑,倒把来人弄得有些尴尬。|
“余毒还有最后一次便可清除,今日至关重要,成败在此一举,你。。。。。。”谈到正题,他正色起来。
流苏未答,仿佛即将忍受锥心之痛的不是她。细长的手指在手中青瓷杯的杯沿滑动,那么漫不经心。
三丈长的软帐内,流苏被缚住。
细长的丝巾将朱唇勒住,口中还咬着一方木质镇纸,洁白如玉的手指紧紧抓住堇色的缎面,墨色的发散在枕上,有些触目惊心。
“开始了。”
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寒光,他手一扬,针便准确的落在涌泉穴处。
“啊!”流苏面色一紧,忍不住闷哼。、
银针一根根落下,他的额际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而流苏身下的床单早已被抓的面目全非。
一炷香过去了,他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将银针依次轻捻,又逐一拔下。待一切做完之后,流苏便颓然无力的倒在榻上,急促的喘着气,身上有紧绷过后的乏力感。雪白的中衣早以被暗红的血迹浸透,点点痕迹让人目不忍睹。
“你待如何?”过了很久,他开口问道。
缓过来的流苏笑:“你说呢?白令杨?”
若是在十年以前,白令杨的名字不可不谓尽人皆知。白家三代单传,留下这一嫡脉子弟。三岁即识百字,五岁熟读诗经,八岁可诵史记,一时间被誉为神童。白家世代行医,医誉颇高,谁料到变故突生,树倒猢狲散,诺大的家业化为乌有,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可谁也不知这唯一的血脉是如何存留下来的。
“‘红尘’已解,你的回馈恐怕不止如此吧!”白令扬道。以他对流苏的了解,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上,白令扬的猜测并不无道理。
流苏并非善男信女,却亦不是狠毒之人。她也曾想放过许楚绣母女二人,往事一笔勾销。可事实证明,有些人永远不值得被原谅,。
她们在流苏的饭内下了一种毒,名为“红尘”。“红尘”的奇特之处在于中毒之人毫无察觉,只是渐渐嗜睡,最终悄然而亡。解毒之法又颇为繁复,不仅要医者有高潮的医术,同时中毒之人也要有毅力忍受二十四次的噬骨之痛。入世容易出尘难,“红尘”真是恰如其名。
一月一次的解毒之日,流苏忍受着一次更甚一次的剧痛,整整两年的煎熬,流苏怎么能忘记!
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一次意外,白令扬为流苏解了毒,同时还授她医术,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另流苏获益匪浅,如今流苏的医术已略有小成。医毒本为一家,制毒对她而言并非难事。
她在流烟身上种了“桑葚”。
“桑葚”又叫做桑子,取“丧子”之意。平日里桑葚并无害处,甚至有养颜之效,一旦女子有妊,轻则流产,即使顺利产子也会在月内夭折。孕后容颜苍老,一次更甚一次。
对女子而言,没有比这更重的惩罚了!
沈尚书之女,即使是庶出也会有一位家世优越的夫婿,那样的高门大户,无子实在是再糟不过的了。
沈流烟,我要你尝尽苦楚,方解我心头只恨!看着丈夫娶小妾也要咽泪装欢,我母亲的痛苦你今日也要替你母亲偿还!
许楚绣一心盼着女儿嫁个好人家,我偏让她痴梦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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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怎么回事!”阁内,流苏正在质问着一干丫鬟仆人。
“都不说是吧,那好,我亲自去问!”盛怒之下,流苏拍案而起。今日下人均吞吞吐吐,神色慌张,流苏再三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姐息怒,我。。。。。。我说。。。。。。。。”澄心哭道。小姐一向待人温和,谁知发起火来也这般令人畏惧。
澄月拉住了澄心,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今日小姐出府上香,刚走不久二小姐就来了,她吩咐奴婢们不可打扰,便将奴婢们撵出门,未几王公子便到了,未等通传便进了屋内,然后。。。。。。”说到这里,澄月突然闭口不言。
流苏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稳了稳情绪,道:“都先起来,澄月,你继续说。”
“随后就只听得二小姐一声尖叫,等奴婢们赶到时,就看见二小姐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一下。”流苏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挥手让她们退下。
这几日心内浮躁,见今日天气尚且凉爽,便寻空去了佛寺。她虽不信佛,却亦知禅宗有安神之效,听着寺内诵经之声,倒真平静了许多。
谁知返家后一众人等都路出怪异之色,竟是这事!
一时间流苏脑内乱如纷纭,理不出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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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男女之防并不甚严的永熙皇朝,女子的名节也被世人所看重。一旦名节被毁,除非终身不嫁,否便要嫁给那人。
君子不欺暗室,王宁书饱读圣贤之书,绝不会置流烟于不顾。在流苏看来,自己与王宁书的婚事已无挽回的可能。
午后的阳光射在墙面上,有些光怪陆离。雕刻着八仙过海的红木桌上的午饭却是一口未动,流苏坐在窗前,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在地面上印出一个略显倔强的剪影。
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但终究还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