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林枂

2、第二章

　　尹辞的耳边充斥着两个班的口号声，幼稚得一声比一声大。正在批卷子的女老师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风，嘴上还抱怨:“平时早自习没见他们有多认真，上个体育课一个个跟灌了兴奋剂一样。”
　　尹辞微微扬眉，心里觉着好笑。

　　“尹辞？怎么走神了”陈广言捏着笔，笔尖在桌子上磕了磕，发出了并不清楚的声响，“老师说的话听见了么？你这次的做法相当于你放弃了报送的机会。尹辞，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还是觉得学习压力太大？”
　　尹辞光听他往外秃噜了一大堆，自己倒是闷声不吭，摆明了对陈广言扯出的问题不感兴趣。

　　“这样，老师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陈广言本就不擅长跟学生聊天，这会儿基本上是想到哪说哪。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想换班什么的，你跟老师说，老师尽可能地帮助你。”
　　尹辞点点头，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不用。”

　　角落里因为上课捣乱而被叫到办公室写检讨的男生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老师。
　　梅晴以为他检讨写完了，头也不回地把手往他那边一伸:“给我看一眼，你可以走了，下节课课间再过来一趟，顺便把韩珅也给我带来。”她又扫了一眼韩珅的英语答题卡，“这孩子鬼机灵不用在正道上，净给学校惹事儿。”

　　男生几次张口都不好意思打断，好不容易逮着空档了，语速飞快地说：“老师我想换班。”
　　梅晴这才瞥他一眼，脸色难看了几分：“那就下回好好考。”
　　他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闭上嘴重新蹲到角落里。

　　陈广言挑了几道这些年竞赛的题，打印了两张纸给尹辞，语重心长地开始另一轮说教:“老师也不希望你跟韩珅走得太近，一路有一路的走法，老师这么说应该不难理解吧？”
　　尹辞只随着他的话点头。陈广言笑了笑，像老干部检查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尹辞礼貌性地说声再见，堪堪走到门口，玻璃门拉开了一半，陈广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尹辞，补助金可以申请......”
　　“不用老师费心。”尹辞暗暗握拳，径直离开了。

　　办公室内蓦地安静了，连写检讨的下笔都轻了些。半晌，梅晴才打了个圆场：“尹辞这孩子，脾气怪也不是一两天了，别放心上。”
　　陈广言接了一杯温水，继续拾起笔改卷子。

　　尹辞重重呼出一口气，一边往操场走一边想为了那个爹放弃比赛值不值。他忽然感觉耳根处有些痒，意识到扎起来的头发松散了，于是抬起手把皮筋取下来，轻轻用牙齿咬住一点。走到靠近篮球场的位置，他看见经常出现在老师日常谈话中的韩珅正带球过人。
　　尹辞适当地多看了他几眼，刚想重新把头发扎上，耳边就传来一群人喊“小心”的声音。尹辞猛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偏头想躲开朝他飞过来的篮球。

　　他避得及时，却显得有些狼狈。还没等尹辞喘口气，那个多看了几眼的人就跑到了他身边。
　　“校花...不是，年级第一。刚才猛了点儿，没伤着你吧？”韩珅拿着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
　　尹辞索性不管那头发了，把皮筋移到手指上，冷声道:“没事。”
　　韩珅撇撇嘴，装得倒像好心却吃了闭门羹的样子。尹辞见他明着不想让路，眉眼透出几分不耐:“还有十分钟下课，有事的话我们下课再说，可以吗？”

　　尹辞大抵是南方人，说话虽然冷得掉冰碴子，但还保留着一些绵软的尾音。
　　韩珅弯腰捡起篮球，侧身给他让了一条路，说得极为欠揍:“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校花好看。”
　　全场哗然。
　　尹辞倒没多在意，一言不发地走了。
　　“珅哥，牛逼啊。”赵毅一连“啧”了好几声，“学校明着叫校花的也就你和苏绛了。但是你俩还不一样，苏绛纯属找死，你是觉着好玩儿。”
　　韩珅无所谓地笑笑，篮球在指尖上转了几圈，又抵上两指，轻轻一顶传给了老师：“你不上节是体育课么，第二节都快下课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赵毅仰头喝了口水，瓶盖一拧反手给扔进树干旁边的垃圾桶:“梅晴死活要让我们写检讨，这会儿王权应该在办公室听她逼逼，我可遭不住那罪。”

　　韩珅笑笑，从兜里摸出手机，单手在屏幕上打字。

　　—上节课没上老洪点名儿了
　　—没，我压着下课铃过去的。
　　—我出去透气，顺便配副眼镜，你给张志说一声。
　　—注意点儿，刚才那档子事我压了，再遇到可别打了。
　　韩珅没再回复，轻轻拍了拍赵毅：“走了。”

　　门卫老大爷估计是心有余悸，看到韩珅二话不说直接放人。直到抻着脖子见他走远了，这才在校勤表上写了个不太好看的名字。

　　没过多久，父子俩人心连着心通了电话。韩秦劈头盖脸一顿骂：“小兔崽子天天都不消停。得亏苏绛给你压了，要不然得是我审你。”
　　韩珅拐进一家店，挥手让凑上来的店员下去了：“爸你是不是没衣服了我给你买几件啊。”

　　他从警这么多年，怎么扯开话题的套路见得多了。韩秦冷笑一声，敏锐地捕捉到儿子那边嘈杂的背景音：“买完了赶紧回去。再捎条领带。”
　　韩珅挂了电话，随便挑了几件衣服，一边等店员拿号一边看领带。最后在店员异样的眼神下拿走了一条粉蓝色的。

　　韩珅的身形完美地继承了他爸，一双眼睛仿佛能把人心看透。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耀眼。因为刚从学校出来，脑袋上束了条发带，引得人们纷纷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韩珅本意也不在逃课不想听这一方面，只是隐形眼镜放家了不好回去拿。

　　他被两个小姑娘左一句右一句的问题搞得不耐，却还是笑着说：“不要带颜色的，正常瞳孔，所以可以了么？”
　　小姑娘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副给他:“一共九十九。”
　　韩珅扫了码，拿着东西走了。

　　他寻思着捱到下午的课结束再回去，于是又进到一家超市。韩珅找了半天没看见柠檬味的茶π，走到拐角看到一个人影，由于近视的原因模糊得很，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们柠檬味的茶π在哪儿？”韩珅跟他隔了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小的缘故，他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刚想再问一遍身边就多出一个人。
　　韩珅顺着看过去，一个小时前路过球场的人此刻站在这儿，略长的袖子因为抬臂而露出一小段胳膊。
　　“你看我像卖的么？”他说。

　　韩珅接过那瓶水，放在手里颠了颠：“逃课啊”
　　尹辞直接略过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麻溜地结账走人。
　　韩珅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给舍友买了一袋零食。这才掂着离开。

　　“解决完了？”陈广言笑得眯起了眼睛，给尹辞搬了个椅子。
　　尹辞点点头，坐姿端正。
　　陈广言见他乖巧懂事，始终不忍心把校长下达的命令告诉他。眼镜一瞥扫到了最上面的一张卷子，顿时松了口气，说道：“尹辞这次还是年级第一，除了理综扣了十分不太理想，剩下的都很好...”

　　“老师，还有事么？”尹辞听他越扯越远，忍不住开了口。
　　陈广言一滴汗顺着额角淌下来，干笑道：“你也知道，咱们校长年纪大了，做事总是不考虑后果。这不是下来一个通知了吗。”

　　他总算明白了进门时全办公室老师朝他投过来的目光是为什么了。
　　尹辞静静地等着陈广言说出那项通知。
　　“想给你换个班，顺便调个宿舍。”陈广言斟酌了一下措辞，“以后你的同桌是—”

　　他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又压着开门声:“韩珅。”

　　老师好像还挺在意这件事的。尹辞倒觉得在哪儿都一样，过了适应期就行。

　　韩珅一进门就感受到四面八方幽怨的眼神。他嬉皮笑脸地对张志道：“老师找我有何贵干？”
　　他的态度非常恶劣。
　　张志眼睛里能喷出火，咬牙切齿地道:“考试门门不及格，打架倒是次次有你。”

　　陈广言料到下来的话，招招手让自己看了一年半的好孩子远离了这个地方。
　　韩珅把话说得开:“我是上课中间被叫出去的，按道理，是他们挑事儿在先吧。”
　　张志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你也没好到哪去。我告诉你，尹辞可是个好学生，你要上课发神
　　经别带上他，听到没有？”
　　韩珅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声。
　　“站好，”张志气得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上，“小兔崽子下次再跟校外人打架，看我不收拾你。”

　　“所以老张，”韩珅微微附身，“我可以走了么？”
　　张志真想一教科书呼在他脸上:“赶紧滚。”
　　韩珅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陈广言。人本来就气不顺，让他这么一看，差点没站起来把手里的杯子砸了。
　　小兔崽子净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