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气天成》叶家老大

5、万骨窟内万骨枯（1）

　　欲仙楼楼主所说的这个神器谷雨盏，是一个播种的神器，传闻上古神祗瞧不得世人受灾荒饥饿之苦，便是用这谷雨盏从上天撒下了各类种子，广泛撒种，谷雨盏所出的种子，颗粒饱满壮实，长出的谷物苗苗也生命力强劲，不易受虫害影响。由于谷雨盏的这个功能，各国各族纷纷争夺，甚至打打杀杀的，好端端一个神器，本可造福万民，最后却搞得死伤惨重，最后谷雨盏也不知流落何处，有人说它被神祗收回了，有人说被什么国家或种族私藏了，也有人说遗失在当年众人争夺它的战场之上了。
　　向东流满脑子的疑问，站在叶挚身边，欲言又止，踱步来回，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少主，这谷雨盏如此厉害的东西，怎么会落入一个小小楼主手中？”
　　叶挚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道：“有缘自会知晓。”
　　向东流又问：“这欲仙楼的楼主也好生大胆，少主来三苗国多日了，他都没来见你一面，是不把少主放在眼里吗？”
　　叶挚又道：“有缘自会相见。”
　　向东流：“……”
　　向东流满腹疑问，得不到解答，可憋死他了。
　　房门轻扣三声，来的是场主，手握一封信：“少主，来信了。”
　　叶挚睁开眼睛，道：“拆了吧。”
　　场主把信交给向东流，向东流拆开，却见是一封空白的信，责问场主：“怎么回事？谁寄来的？空白的？”
　　场主连忙解释：“是一只木鸢飞送着寄来的。”
　　木鸢是一种人造的法器，是木制的鸢鸟，与修术士缔约后获得飞行的能力。
　　法器不同于神器，神器是上古流传的，天然的，法器却是人造的，是跟修术士缔约过的。
　　叶挚亲自接了信封，拆开细细观察，虽然里面纸张空白，但他注意到了信内有一样小东西，他倒入手心，看到一枚小小的茶叶尖尖儿，碧绿的，带了淡淡的茶香。
　　叶挚示意场主过来，将那枚小小的茶叶放到他手中，问：“可知这是何种茶，生于何地？”
　　场主嗅了嗅，马上判定：“春山谷雨茶，生长在碧海丹丘。”
　　叶挚问：“碧海丹丘？”
　　场主：“嗯，是一座山，山泥是红色的，所以称丹丘，通往此山需涉水，称此湖水为碧海。”
　　叶挚还在沉思，场主又继续介绍：“碧海丹丘这座山，挺邪门的，有过一些传闻。”
　　向东流奇道：“什么传闻？”
　　场主：“那山上有个洞穴，据上山采茶的农人说，洞穴里偶尔会传出怪声，有时候是婴孩啼哭之声，有时候是动物吼叫之声。那个洞，农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万骨窟，万骨窟内万骨枯，里头有好多丢弃的尸体。”
　　向东流问：“什么尸体？”
　　场主：“婴孩的，或者动物的，本地有些人家生出过死婴，便是那些一出生就夭折或者胎死腹中的婴孩，有些人懒得埋葬，有些穷苦人家买不起墓碑，就将婴孩尸身丢入万骨窟之中。另有一些人家，养过一些牲口，看家门的狗，捉老鼠的猫，病死的牛羊鸡鸭，什么动物都有，不适合吃肉的，又懒得埋葬，也丢进去了。”
　　向东流只觉得头皮发寒：“我最讨厌关于小孩的鬼故事了，你不要再讲了。”
　　场主尴尬一笑：“倒不是吓唬人，就是提醒一下，因为出过事情。”
　　叶挚问：“出过事？”
　　场主：“有采茶的农人不小心踏空，掉进那洞内，其他人想去施救，却发现那洞口突然闭合了，不多久，洞口边多了一具成年人的尸骨，只有一具骨架，没了血肉，从此，大家传言，一旦活人掉入万骨窟，就会成为森森白骨，被蚕食干净，所以才说万骨窟内万骨枯，你们上山，可要小心脚下，别踏空了。”
　　叶挚了然，将外衣往小臂一搭：“走吧，比试开始了。”
　　向东流还是一头雾水：“开……开始了？”他昨日才替少主报名的，今日就要参赛了？
　　行进的马车摇摇晃晃，向东流坐在叶挚身旁，抱着哪怕挨揍也要一求答案的好奇心理，询问道：“少主，即便你嫌弃我烦，要揍我，我还是想问问题。”
　　叶挚本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睁开眼，斜睨了向东流一眼。
　　向东流身上有一种宁愿被打死也不能憋死的精神，鼓足勇气问：“比试这就正式开始了？对手有哪些人？关卡有哪几道？地点有哪几个？最后有几人能获胜？并列算不算呀？”
　　叶挚：“……”
　　果然是给他憋坏了，一开口就连珠炮似的发问。
　　一旁的场主听了都佩服他，又好奇叶挚的反应。
　　但这回叶挚倒是耐心回答了：“比试自然已开始，对手不知，关卡不知，地点不知，获胜几人也不知。”
　　向东流：“……”
　　场主：“……”
　　这问答等于没有回答。
　　叶挚却继续道：“但哪些人不参赛，我大概是知道的。”
　　向东流恍然大悟：“所以前些日子少主让我们带你去的那些门派和人家，都是你劝退的人？”
　　叶挚点头：“是。”
　　向东流问：“谷雨盏诱惑如此之大，少主如何阻拦他们参赛？”
　　叶挚：“苍山派的门主，有十二个情人，他却是个惧内的。”
　　向东流恍然：“哦，所以如果向他妻子告密，他就怕了，以此为条件，让苍山派命令弟子不得参与此次比试？”
　　叶挚：“顺便向他要了个玉如意。”
　　向东流：“真是划算。”
　　强拿不要钱的，当然划算了。
　　叶挚：“蝶翼派的门主，喜欢玉如意。”
　　向东流：“啊！所以少主要来玉如意是为了给蝶翼派门主的，用礼物堵住了他的嘴，让他门下弟子也不来参赛。”
　　叶挚：“铁骑山的掌门爱惜面子，忍不了手下弟子失败。”
　　向东流：“所以只要告诉他，少主你会亲自参赛，他便不敢来以卵击石了！”
　　原来叶挚软硬手段都用了，才阻止了那么多门派参赛，但向东流还是不解：“阻止他们参赛，那这场比试的参与人员，岂不是寥寥无几？”
　　叶挚：“未必，山外青山，这世上多的是能人异士。”
　　向东流：“再多能人异士又如何？谁能跟我们少主比？少主您可是天下第一。”
　　叶挚：“也未必。”
　　向东流一脸惊讶：“怎么会，修术士排行榜，您才是第一呀。”
　　叶挚：“那排行榜，是我命人排的，名次我说了算。”
　　向东流：“……”
　　场主：“……”
　　向东流却真诚的相信少主天下第一，道：“至少那排行榜被众人认可，名扬各国，少主您还是最厉害的。”
　　向东流是个话痨，继续问：“可是，他们参加比试，正好给叶真那厮增加了难度，为何阻碍？”
　　因叶挚不喜叶真，向东流也跟着叫叶真那厮。
　　叶挚：“因为我也来参加比试了，跟我比试，他们不配。”
　　场主：“……”
　　向东流：“对！他们不配！”
　　马车外小雨淅淅沥沥，叶挚拨开帘子，见一人孤独走在雨中，他未撑伞，身着麻布衣，脚上一双破布鞋，被泥水沾湿染脏了。
　　虽然那人面罩遮脸，叶挚依然认出了，那人是初曦。
　　马车缓缓在初曦身边停下，初曦见叶挚撑伞走下，也驻足：“少主好。”
　　叶挚点点头，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却看着他穿布鞋的脚，便朝身后两个马夫招了招手。
　　那两个马夫来到初曦跟前，一人手捧一只鹿皮靴，将靴子递到初曦面前，这二人，居然是九鹰飞歌和夺命十三步。
　　经历了“一夜俘虏”的恐慌，这二人也深知日后混饭吃很难了，不若跟着叶挚，至少饿不着，且他二人发现，叶挚给的工钱还不少，所以居然真的就为他提鞋提到今日。
　　他两还不知，已有修术界的后辈给他们取了新的花名——九鹰飞鞋和提鞋十三步，若哪天传入他二人自己耳中，不知他们会是何种表情。
　　叶挚道：“你鞋都湿了，换上吧。”见初曦未有行动，又劝道，“真是抱歉，我只带了这一双鞋，没有更多的好货供你挑了，你将就着穿。”
　　初曦的眼里露出无奈：“这哪里是将就？我只怕这一双泥脚弄脏了少主的鞋，这鞋我可赔不起。”
　　叶挚当即拿过那两双鹿皮靴，又取了一柄刀，三下五除二的将靴子上镶嵌和缝纫的金箔、珠花、银线纷纷挑落，只剩两只干干净净的靴子，没有了丝毫的装饰物，且他故意在靴筒顶部割了个小破口。
　　叶挚将这双靴子放到初曦脚边：“穿吧，现在是不值钱的破靴子了。”
　　众人：“……”
　　初曦也是呆了一呆，感觉叶挚这态度非常坚决，真是盛情难却，只好换上了他这双鹿皮靴。
　　即便是被叶挚割破了两个小小的口子，也丝毫不影响这双靴子的舒适，鞋底柔软，鞋面防水，穿了鞋后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暖暖的，脚步都轻快了，更巧的是，大小刚合适。
　　莫非叶挚的脚跟自己一般大小？
　　初曦不免抬头看眼前的少年，这少年个头极高，长手长腿的，比他还要稍高一些，却没想到跟自己穿一样大小的鞋。
　　初曦道：“多谢！”
　　叶挚道：“应该的，我说过，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朋友，大家理当互相照应。”
　　前方不远处就到碧海丹丘了，叶挚让向东流等人跟随马车回去，向东流哇哇大叫，不肯被丢下，叶挚也不理会，而那两个提鞋的如获大赦，只有场主朝着叶挚拱手作揖：“还望少主此行多加小心。”
　　叶挚点头，撑着伞，跟初曦一道走了。
　　蒙蒙细雨，如牛毛，虽然不大，却细细密密，在雨中走得久了也会湿，叶挚走到初曦身旁，以一半的伞面为他遮雨。
　　仿佛担心初曦拒绝，叶挚说：“放心，各比各的，谷雨盏归谁不重要，但若淋雨生病就不值了。”
　　初曦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好任他撑着伞，他独自行走惯了的，一个人的时候脚步飞快，此时却不得不放慢脚步，配合叶挚的步伐，而叶挚呢，闲庭信步的，一派悠闲。
　　因叶挚个头更高，就由他握着伞柄，而他将伞面几乎全都挡在了初曦一边，初曦关切地看向他另一侧，担心他自己被雨淋着。
　　叶挚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笑道：“无妨，我这伞可不是普通的伞。”
　　果然，初曦看到叶挚另一侧都是干的，雨水打在伞面居然悄无声息，滑落的水珠四散开去，居然没有一滴落在伞内二人身上。
　　初曦道：“是法器？”
　　叶挚：“没错。”说着轻摁伞柄某处机关，伞面外延一圈居然伸展出好多根翠芽，那碧色的芽很快就长出花骨朵，随后开花，不多时，两人周身花团锦簇，馥郁芬芳。
　　这伞的确是好的法器，明明不会淋湿，但叶挚也不知怎的，就是不由自主的把伞往初曦那边倾斜，自己的身子也不听使唤的往那边倾斜，他都未意识到，两人因叶挚一直往一旁靠而走到了路的最右侧。
　　初曦也不免失笑：“少主好雅兴。”
　　寻常法器的功能多用于防护或者攻击，且法器的设计和制作万般困难，叶挚却弄来一把如此风趣的伞。
　　叶挚见初曦笑了，就跟着笑，初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即便是蒙着面罩，单看这眼睛就能让人醉了。
　　好在向东流没跟在一旁，否则他见到自家少主这前所未有的真诚笑容，绝对会被颠覆三观，说不定把他歪了的三观给颠正了，从此不找男人找女人了。
　　叶挚随意摘了一朵伞边新鲜的花骨朵，捏在手中把玩，状似无意道：“初曦公子长得这么好看，肯定很是困扰吧？”
　　听到叶挚如此直白地夸自己好看，初曦呆了一呆，他蒙着面，叶挚根本未曾见过他真容，又哪里来的好看不好看？
　　初曦挠了挠头：“此话怎讲？”
　　叶挚发现眼前这位佳人一旦羞赧就会不经意做挠头的动作，真是可爱。
　　“你蒙着面罩，不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怕太多人追在后头，拥堵在四周，寸步难行？”他一脸“我很理解”的表情。
　　叶挚觉得自己长得好看，虽然他容貌的确英俊，但容貌好看的人往往十分谦逊，或者因为羞涩而不敢承认，但叶挚常把自夸挂在嘴边，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叶挚身边谄媚之人众多，大家知他爱听好话，都抢着夸他，吹捧他，但也偶尔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入他耳朵里，诸如“叶挚是个大魔头，大祸害”如此这般，但他思维清奇，有时候深表赞同，甚至内疚自责：都怪他叶挚太好看，年轻俊杰，多少人一见叶挚误终身，他可真是一个大罪人！大恶人！
　　初曦却收敛了笑容，目露哀伤，沉默不语。
　　初曦的眼睛仿佛有魔力，当他目有哀色，垂眸，别人就会跟着心神暗淡，居然也开心不起来了。
　　“蒙着面罩，也有可能是因为相貌丑陋呢。”初曦道。
　　叶挚：“是啊，蒙着面罩，的确可能因为面目不雅，不敢示人，但你定然是因为过于好看。”
　　初曦：“阁下好像很了解我？”从第一次碰面，叶挚就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
　　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在承认叶挚说自己“好看”是真的，又羞赧地挠了挠头。
　　叶挚道：“惭愧，只是了解而已。”
　　初曦又是一脸迷茫：“这惭愧二字又是……”
　　叶挚：“我想要懂你，不只是了解而已。”
　　初曦对于这传说中桀骜公子哥儿的言行举动颇为不解，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都退出了伞面。
　　江湖传言，叶挚一笑，别人就要哭，初曦也是听说过的，但他跟这人接触以来，这叶挚不知笑了多少回，他起初不是没有戒备，但从他的言行看来，好像都没有敌意，不仅没有敌意，还有那么些示好的意味。
　　初曦不是没有被姑娘追求过，甚至是很多，什么样的都有，对于疯狂热情的，他就东躲西藏，对于内敛暗示的，他就装聋作哑。那些姑娘会抢着为他做很多事，有人亲手做鸡汤端给他，他就把鸡汤分给一众人吃了；有人为他作画为他抚琴，他就不听不看。
　　初曦实际上心思机敏，看破不说，可他不愿伤了人家姑娘的心，便只好装木讷，装不懂，且他本就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便也躲过了一茬又一茬的桃花。
　　叶挚看出他眼神躲闪，不再肯跟自己对视，人生头一遭明白“后悔”二字怎么写。
　　他算明白了，这位佳人不好追，像那新芽上的露珠，一不小心就滑溜走了。
　　初曦一拱手：“少主可能对我有所误会，我并不打算加入任何门派，也不做谁的谋臣，才疏学浅、资质驽钝，不敢误了少主大事。”
　　叶挚反而松了一口气，佳人只是误以为自己拉拢他做家臣，连忙笑着解释：“初曦公子对我也是有所误会，在我看来，你我颇为投缘，我说过，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朋友，我想要懂我的朋友，这又有何不对？”
　　初曦打着哈哈，道：“误会，都是误会……”
　　叶挚视线下移，看着他肩膀上的雨水，方才他退出伞面的动作让他站在了雨中，他提起衣袖就想为他拂去雨水，却在见到初曦微微避开的动作时僵住，只觉自己这动作也是失礼了。
　　唉，罢了。
　　叶挚收回了手，心道，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