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远》不语子

14、第十四章

　　赫连琛大步走到床前，把上头散乱扔着的衣服随手搁在凳子上，又多点了一支蜡烛。他抬眼一瞥，瞥到了桌子上的那把珠光宝气的匕首，不禁想到，有了这玩意儿以后不用依靠小清浅也不怕流落街头了。
　　南晗玉穿戴好衣服，拿着巾子站在窗边擦拭头发，半晌回头道：“虽然不知清浅姑娘为何生气，但庄主也该道个歉。”
　　赫连琛枕着双手仰面躺到床上，右腿屈起，左腿担在右膝上，很是舒服，他懒懒道：“她出去了。”
　　南晗玉道：“嗯，方才我在院中的时候和清浅姑娘打了照面，她说出去寻她弟弟。”
　　赫连琛一骨碌坐了起来，惊道：“她弟弟还没寻着？怪不得小清浅脾气这么大。”
　　南晗玉停下手中动作，疑惑道：“她弟弟怎么了？”
　　赫连琛叹了口气，“上个月小清浅和我讲她弟弟失踪了，我帮着寻了几日没寻到踪迹，但肯定活着就是了。他的一个贴身护卫也不见了，本以为小影斜只是外出游历几日便会回来，没想到如今还没寻着，这倒是有些不寻常了。”
　　南晗玉嗯了一声，道：“他们姐弟二人关系很好。”
　　赫连琛道：“是啊。”
　　疏清浅的事先放到一边，如今她不在，倒正好无需担心说到不该说的被听到。赫连琛端正坐在床边，朝南晗玉招了招手，道：“南哥儿，把窗子关严实。”
　　南晗玉看他一眼，知道这是要谈正事了，便先探头查看一遭确定没人才把窗子关好。然后，他拉过一把凳子坐在赫连琛刚点的蜡烛跟前，等着赫连琛说话。
　　赫连琛将左手往前一摊，示意他先说，南晗玉便不慌不忙直入正题：“前些日子康儿随温大夫治病去了，直到昨夜我收到字条，要我孤身去毒林救康儿。我到时，康儿被绑在树上，周围有些陷阱，但布置的极为粗陋简单。我不敢再大意，先替康儿检查了一番，她只是被封了穴道，没有大碍……”
　　话说到一半，赫连琛突然直直打断，“她没有中毒。”这话没带疑问，倒像是赫连琛说给自己听的。
　　南晗玉顿了顿，“嗯”了一声。
　　赫连琛立马蹙起了眉头，他救下南康安时只来得及让她吞下解药，但照南晗玉的话来说，南康安已被绑在那里许久了，若是南康安没有中毒，要么她提前已经做好了进林子的准备，要么那歹人不想让她丢了性命。照目前的境况来看，那歹人应是饮留名一伙中的，既然想要了他赫连琛和南晗玉的命，按理说不该放过南康安才对，那么就是南康安自己去的毒林。赫连琛突然想起了他和赫连妤在庄子里收到的字条，以及赫连妤说的“这是康儿写的”。
　　他咬了咬下唇，神色复杂地看了南晗玉一眼，道：“继续说。”
　　烛火摇曳在南晗玉脸侧，使他的半边脸覆上淡黄的柔光，却在另外半边脸上扯了些阴影。而赫连琛正坐在烛前，南晗玉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眼中的阴沉。
　　“那人既然想要我的命，如果没有万全的陷阱就一定会现身，我在周围没有找出别的东西，便在一旁树上隐着。”他说到一半，抬头看了眼赫连琛，正好对上他直直的视线。南晗玉有些不自在，挪开目光继续盯着那流泪的烛身。
　　“那叶子毒气太重，我吃了你先前给的药，毒气侵不到身体里，却不想正巧碰上个伤眼睛的，没多会我就有些看不清楚了。”南晗玉停住没再说话。
　　赫连琛突然微笑起来，接着道：“然后我就来了。”
　　南晗玉又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问道：“那庄主呢？又为何会突然到林子里去？”
　　赫连琛打量着南晗玉的神色，企图从那一明一暗的眸子中看出些破绽，但那左边的眼睛里只映着跳动的火光，再没有多余的情绪。赫连琛微微放了些心，轻松道：“我接待了饮留名一干人，那饮大人要我同他走一趟京城，他说保我性命。本打算叫你照顾一下阿妤，等大师兄回来我就动身。没想到有人闯进了内院，也留了字条。”说到这里，赫连琛故意停了下来。
　　南晗玉有些惊讶，问道：“怎么可能有人能进的了你们山庄内院？”
　　“是啊。虽然我还没出手那人就死了，不过能闯进来，还差点伤了阿妤，可就非常不一般了。”
　　纵使南晗玉再迟钝，也感觉到赫连琛对他的怀疑了，他又一次低下头，搁在桌子上的左手不自觉握紧了。红袖山庄遍布暗器和毒瘴，闯入者翻过外墙就会中毒晕倒，若是赫连琛有心放人，倒是不至于要了性命。至于内院，且不说普通人进不去，就连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都不可能强行闯入，能硬撑着到屋门口，还能差点伤了人，这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那人提前吞了特制药。而有这种药的，除了红袖山庄的弟子，便只有他和康儿了，就连南宁安都没有。能让赫连琛夜间行动，怕是那字条也牵扯到了南康安的事情，这么一来，赫连琛的怀疑才是正常的。只是，南晗玉一想到赫连琛的不信任，心里就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心脏上有一个小豁口正源源不断地往进流着淡水泡开的醋，只微微泛着酸，却不至于疼痛，灌久了也就习惯了。
　　南晗玉知道这时候犯不上解释，况且解释也没用，但心头那股子淡淡的酸还是让他想说些什么。静默半晌，南晗玉开口道：“庄主知道我平日里为何不喜欢坐着么？”
　　这话头起的突然，赫连琛愣怔了一下，随后道：“记得你说过。坐久了容易懈神儿，身手也容易跟不上，若是起身太急还可能双眼发黑给人可乘之机……”说到一半，赫连琛自己停住了。他想起了，在外头时无论什么场合南晗玉都习惯性站着，若对方客气请他坐下，他也大多礼貌拒绝了，但似乎他从来不防备着自己，所以每次都能坐在旁边。
　　南晗玉没再多说，在这停顿的空隙他开口问道：“那庄主的字条写了什么？”
　　赫连琛明显感觉到南晗玉口气中带着的生疏，心下略略涌上些愧疚，顺便怀疑了一把自己的所为。虽然他和南晗玉从小不对付，但若说谁最了解彼此，除了父母大概也就是他们二人。他深知南晗玉的品性，而且南晗玉自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短时间就被追杀两次，对于对方的身份还毫无头绪，怎么说他赫连琛都不应该在这时候给南晗玉施加压力。但是，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赫连琛谁都不敢信。这世道上，有时候连自己都靠不住，指不定哪天被魔音邪术入了脑，所见所闻所想所记便都是虚假的了，如此看来，他现在还能相信自己倒算是极好的情况了。想到这些，赫连琛立马释然了。
　　他手指屈着，一下一下地点着床檐，回答道：“写了‘毒林见’三个字。是康儿仿了温大夫笔迹写的。”
　　南晗玉神色未变，只淡淡地看着他。赫连琛以为他会问为什么确定是康儿仿写的，但是他没问，仿佛他说了他就信了。
　　“所以庄主就赶到了毒林，我头脑混沌，只听得脚步以为那歹人来了便下了手，成了如今的局面。”
　　赫连琛点了点头，道：“那便是这样了。有人把康儿绑在毒林，”他想了想，还是没把康儿自己去了毒林说出口，“叫你去救康儿，又设了简易陷阱骗你隐着等他出来。然后拼着一条人命给我留了字条，且那笔迹还是温大夫的，我若是去了就叫你我二人自相残杀，但我若是不去呢？”
　　“康儿的字迹是阿妤认出来的，那人怎么敢确定阿妤一定能认出来呢？”赫连琛突然叹了口气，幽幽道：“怪不得要对阿妤动手了。阿妤一旦察觉康儿有危险，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这人很是了解啊。”
　　眼看着南晗玉神色有异，赫连琛赶忙又开口：“我没有怀疑你。康儿阿妤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你我关系不好也是天下皆闻，这人两次把你我凑到一起，是想借你的手除了我呢，还是借我的手除了你呢？或许一箭双雕才是最称心的结果。不过啊，若是你遭人暗害，这骂名肯定是落到我头上。所以，这位看似操纵一切的人，还是了解的不够。”他砸着嘴摇了摇头，一脸可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