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远》不语子

11、第十一章

　　大概是出于商人的本能，赫连琛从不会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赫连妤他都会有所保留。并不是说对方不可信，而是指不定哪一天这信任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再扑头盖脸的直刺向他自己。但是在一片黑暗的地道里，赫连琛只能跟着南晗玉走，千般万般不愿也只得将二人绑在一起。
　　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才有一片光亮透入，那光线只有隐约几簇，但足够驱散赫连琛在黑暗中生长的焦虑。
　　二人一路无话，这时赫连琛才轻轻开口问道：“南哥儿，你能看到吗？”
　　“嗯。”
　　赫连琛松了口气，心下知道南晗玉的眼睛没了大碍，便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眼中脑中只剩下那抹光亮，就像一盏引魂灯，勾着他逃出这逆流的黄泉之水。
　　南晗玉率先走到那亮光之下，他抬手拨弄了一番，便似打开了月宫之门，霎时间银光笼了他一身。赫连琛在他身后一时有些呆住了，一片乌黑中华光乍泄，那人就似缥缈仙人般立于眼前，细凿的鼻梁和颌线拉扯着赫连琛的意识，让他感觉一切都不那么真切。
　　赫连琛回过神，心道，怕不是真伤了脑子，平日里最烦人的家伙竟能看成神仙天降。他用力甩了下头，便又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飘落下来，在他脸侧磨蹭。
　　南晗玉折腾了一阵，回身望着他道：“过来，你先上去。”
　　赫连琛没答话，直直走过去。南晗玉后退一步为他让出地方，又道一声“冒犯了”便扶着他的腰往上送。赫连琛蓄起力气借着南晗玉的力道够着地面，后者便松了箍在他腰间的手，又推着他的靴底借力给他。整个人上来以后，赫连琛趴在地上做了个深呼吸，便又起身朝下头递了只手。
　　南晗玉抬头盯他半晌，随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赫连琛又愣了，大名鼎鼎的“斩阎罗”竟然笑了。他二人虽自小熟识，但由于掐架的次数大于平心静气坐着的次数，赫连琛实在想不起来他何时冲自己笑过。若真有，大概也是幼时的不谙世事，其实那句话一点没错，不能见小南公子发笑，毕竟南晗玉冷笑着一刀斩了人头的场景，赫连琛想起来都会打个冷战。此时此刻，南晗玉竟然笑了。赫连琛觉得，自己可能撞见鬼了。
　　他愣神之际，南晗玉已经几步翻了上来。赫连琛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却发现南晗玉已经恢复常态，这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去哪儿？”赫连琛站起身来打量了自个儿一遍，淡鹅黄的袍子沾满了血迹和污泥，他瞬间感觉有些气短，果真他就跟浅色衣衫犯冲么。
　　“不知道。”南晗玉蹙着眉头观察四周的动静。
　　“我平日里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这会子肯定没人愿意藏我一藏。只有一个我不怕他卖了我的，离这里又太远，没有车马一时半会去不了。南大侠平日里行侠仗义，可有地方收留你我躲躲风头？”
　　“乱葬岗如何？”南晗玉偏过头盯着他，两只珠玉似的眸子让赫连琛意识到，这人并没有在开玩笑。
　　赫连琛一哽，抬眼朝四周望去。
　　这里是另一片林子，只能看得参差的树木直耸着，在不甚清楚的夜色里像鬼影一样摇曳。不知是晨露还是因为靠近乱葬岗，赫连琛竟真感觉到阴风阵阵，叫人头皮发麻。树木越往前越稀疏，大概再走百步就是乱葬岗，如今一看，倒是确实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赫连琛认命地叹了口气，道：“走吧，死人比活人安全。”
　　南晗玉刚想动身，赫连琛猛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等等，有人。”
　　远处确有细微的窸窣声，但那声音过于轻微，叫人分辨不出人声。赫连琛只一听便确定了那头有人，且此人轻功极佳。显然那人还未确定他二人的踪迹，否则绝不敢如此大意。
　　南晗玉不敢应声，赫连琛也不敢乱动。此处草木众多，若一个不当心踩了碎叶，也足够那高手发觉。赫连琛不确定对方功夫如何，只是他二人如今的状态，逃定是逃不掉，合力也不知能不能胜于对方。
　　紧张之际，赫连琛额头冒出了细汗。南晗玉略略凑到他耳边道：“那人正往这处来，虽不知是敌是友总不敢掉以轻心。我往西去引他注意，待他追上与他过过招，你小心跟上，看准时机使了暗器，也不必要了他命，只给我们留出逃命时间就罢了。”
　　话毕，南晗玉脚下发力，飞身翻起直奔西去。赫连琛听得远处那声音一停便再无声响，他当即得知那人朝西追去了。
　　赫连琛来不及多思量，也提起力气朝那处飞去。只是这一两个时辰也只能让他恢复一点，此时使力仍是胸口极痛。顾不上那么多了。
　　赫连琛轻轻隐在不远处，南晗玉已经与那人交起手来。赫连琛捏着一根毒针仔细留神着寻求时机，凝神之际他发现那人显然是个女子的身形，且出招并不致命，那招式甚至有些熟悉。
　　南晗玉显然也意识到对方手下留情，但他仍不敢怠慢，过了几招后已是满头大汗。他心里正紧张赫连琛为何还不出手时，赫连琛已然理清楚了那人是谁。
　　赫连琛轻笑两声，那人身形一顿，回身要劈头而来时，赫连琛人未现声先至：“小清浅好兴致啊。”
　　女子闻身停下动作，南晗玉也一脸不解望向他这头。赫连琛从树上跳下，慢步走到南晗玉跟前向那女子拱了拱手。
　　女子也笑着扯下面纱，朗声道：“可叫我寻着庄主了。如何，我消息够灵通吧？”
　　南晗玉借着月色看清了女子的脸，那女子一身夜行装，头发利落的束成马尾，五官姣好却英气逼人，不似南康安弱柳扶风，也不似赫连妤八面玲珑，更显一身男儿气，英姿飒爽。
　　赫连琛笑道：“我昨夜才落了个亡命徒，如今天还没亮就叫你寻着了，你是不是在我肚子里也种了蛊？”未待女子回答，赫连琛转头向南晗玉介绍道：“南哥儿，这位是疏少保家小姐，疏清浅，与我故交不浅，为人豪爽，不必将她作女儿看待。”
　　南晗玉也朝疏清浅拱了拱手，道：“多有冒犯。在下南晗玉，给疏小姐赔不是了。”
　　疏清浅白了赫连琛一眼，回了一礼，道：“庄主可别再寻嘴上爽快了，如今我来救你你还不谢我？南峰主，久仰大名，都是江湖中人不必多礼，唤我清浅便可。我只听说赫连庄主落了难，却没想你也与他一起。你二人如何伤成这样？罢了，我先带你们找处落脚地。瞧你们这样子，怕不是打算和死人骨头睡一起了？”
　　话毕，疏清浅伸了伸胳膊，请二人与她同行。赫连琛与南晗玉便跟在她身侧走。
　　赫连琛上下打量南晗玉一遍，见他无事才又和疏清浅搭话。“那真是多谢小清浅了。若不是今日碰上你，我们还真就得在乱葬岗歇歇了。”
　　“能看到庄主今日这番模样，也算我三生有幸。先说好，我那处地方可没有香料供你沐浴，也没有上好的绸缎叫你穿去，只能保你休息几日养伤，庄主可别怨我不周到。”
　　赫连琛笑，“那你这三生只为看我落魄模样可太没有意义了。你瞧我如今还能挑拣么？有条命在就是佛祖保佑了。哎小清浅你瞧瞧我破相没有？”
　　疏清浅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伤口，瘪了瘪嘴道：“庄主最美了，哪儿能破相啊。”她越过赫连琛，仔细瞧了瞧走在赫连琛旁边的南晗玉，“南峰主，你怎么也落得这步田地？”
　　南晗玉愣了一愣，转头冲疏清浅道：“许是不经意得罪了仇家吧。”
　　疏清浅笑道：“南峰主还有仇家？那不是赫连庄主吗？”
　　左右两边的人就这么隔着他搭话，赫连琛夹在中间浑身不自在，便干脆绕到疏清浅左侧，好让疏清浅方便跟他二人说话。这么一来，倒是让南晗玉浑身不自在，他默默地和疏清浅拉开了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