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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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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死啦死啦终于死了,在我们叫了他这么长时间的死啦死啦之后,终于死了。
而我原本以为狠如虞啸卿是不该有太多七情六欲的。
这两句话似乎不是前因后果的关系,但我自从得到死啦死啦诡异修辞的真传之后就开始不那么正常的讲话。
死啦死啦留给我的东西那么多,这其中甚至包括我的生命。而我从来也没有意识到。
死啦死啦死啦。我一时还不能够接受这三个词拼在一起所代表的事实。
而虞啸卿那时的悲伤实在与炮灰们不在一个数量级,毕竟同不辣或迷龙的嚎啕比起来或许虞啸卿的落泪更让人顿觉这世界的奇异,虽然虞啸卿似乎并没有落泪。所以我因为观察他那悲伤转瞬即逝但肯定存在过的脸,而忽略了我终于彻底失去了死啦死啦这件事情。他的后脖颈血迹吝啬,但同所有吞枪自尽的人一样,那昭示着死啦死啦的脑袋已经在内里变成了一团浆糊。
死啦死啦死过太多次,甚至这一回因为他的头盖骨没有被掀起来,我都病态地期盼着他能够一脚踹开抱着他的虞啸卿跳起来。
事实是他没有。他后脖颈上那个子弹穿出的地方狰狞而真实。
似乎正是为此,我和虞啸卿的整个余生好像都活在忏悔里。
死啦死啦死得令人回天乏术,他决定死了,谁都无法阻止,甚至他自己。
我曾经听说死去的人都在天上,童年的有段时间我确信天空中的星辰便是亡者。无一例外的,我这个想法同其他稀奇古怪的想法一样换取了家父的一顿手板。家父说,星星是宇宙之中不可计数的天体,行星、恒星、星团、星系、星云……
而那些星星其实不代表什么,从来就,除了无数个你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可我仍旧认为死啦死啦在天上。死啦死啦在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到达的地方,摆出他那副贱兮兮的嘴脸,看着我们还在这人世上苟延残喘也许是他最大的乐趣。
死啦死啦并非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甚至他主宰他的性命,并且每行一事都不知不觉地处心积虑。
他的死无疑是让虞啸卿痛苦的。虞啸卿失去了一个他永远无法与之成为挚友的挚友,
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虞啸卿和死啦死啦是一类人,禅达方圆十里甚至五十里一百里,虞啸卿的同类非我的团长莫属。而他们在南天门之后就无所谓同类不同类,他们成为同一地盘上誓死决一输赢的对头。
而这样的两个人诚如以前我所觉得的,一碰在一起便火花四溅又如胶似漆,却也可能由此像那次沙盘推演的战争一样惨烈地体无完肤两败俱伤,足以毁灭一切。
他们两个让我觉得很累。
无论表面怎样,内心里我从始至终对虞啸卿就没有尊敬,我对他有的只是出于对他的荷枪实弹与精锐风范的忌惮和敬而远之,我能够理解张立宪们的走火入魔,因为我永远不会对哪一个人走火入魔。在以前我也许会畏惧一个动不动就拿枪口比着别人脑袋的长官,然后现在我发现我敬重和爱戴我的团长胜过所有的一切以至于我也许能面不改色地拿枪指着虞啸卿不管里面有没有子弹都扣下扳机。南天门之后,现在他抱住已死的死啦死啦的举动,我对他顿失最后的一点宽容。
我也许是刻薄而恶毒的。即便我并不需要对一个我相处的不大好也跟我没有多大关系的人有这样强烈的憎恨,但我也的确这样做了。
而就像阿译永远都不会成为龙文章一样,孟烦了也永远不会成为龙文章。
后来的后来,我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虞啸卿开始在我身上寻找我的团长的影子,这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同时又为虞啸卿感到太多的悲哀。
这个注定骄傲的人在南天门之后变成另一个唐基,然而在那另一个唐基的体内,原来的虞啸卿所剩无多的一点东西还在苟延残喘,譬如现在,死啦死啦死去的现在,关于虞啸卿的那部分,暂时复活并短时间夺取了另一个唐基的身体。
现下虞啸卿操纵着虞啸卿的七情六欲。使得他变得终于让我有些看懂。
虞啸卿曾经问我去同日军作战还是做他的团长。
我回答他去同日军作战。
这是一种几乎隐晦的羞辱和讽刺,这在我站在他面前腿都会发抖的以前无法想像。
而现在我又似乎不太确定,那一刻抱着死得回天乏力的死啦死啦的虞啸卿,他脸上真的有悲伤么?他居然真的会有悲伤那种东西吗?
我现在的不确定,让我确信,另一个唐基又重新回来夺走了那具身体的控制权,南天门之前的虞啸卿又被南天门之后的虞啸卿所打败,他或者他们站在我面前,让我觉得虞啸卿终会有一天人格分裂。
时间退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我想起虞啸卿带领着他的精锐踏进禅达那个破得让人无限绝望的收容站时的情形,他的那些华丽的许诺我原以为是空头的,而后事实验证由于我们命运多舛(或者说因为死啦死啦的出现)而让这些许诺真的变成了空头的。
而现在我所下的结论是,那段时间虞啸卿即是让我们做了几十个小时精锐之梦的空头团长,而死啦死啦,却是把我们扯回残酷的现实、恶毒的战争中并让我们生存下来的,唯一的,假冒却也真实的,团长。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谁那么亲了。
我指的是死啦死啦。
当一个人总被人不断地称作草包的时候是会发怒的。但是那个时候不可能,我绝对不可能发怒的原因是没胆子。周围荷枪实弹的精英决定了我有动作的一瞬间就变成马蜂窝。
相对于专门用来评价我的草包一词,虞啸卿重视死啦死啦,器重他,珍惜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以炮灰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宠爱他,并且以一个长官能够表示的所有来表示他对他的爱不释手。
这曾经让我不可思议的同时无可奈何。
但以我为代表的炮灰们受到虞啸卿的普遍轻视鄙薄,所以我作为炮灰的代表时常不得不接受虞啸卿对于群众的关照,众人面前的一口一个草包的羞辱,或许在他的嘴里说出来听着不那么别扭,所以我从未觉得愤怒。
而他对我的评价终于从草包变化的时候,我或许就从那时开始,已经或者即将不再畏惧他了。
我发誓虞啸卿是个难懂的人。我对他的憎恨绝大部分来源于此。
人说爱与憎都要以极度地重视这个人为前提。
不,我发誓我不重视他。
但我想没有他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这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份量。就这一点我无法与他相比。
可我现在还是发现,能够相提并论的好像只有死啦死啦。
但我再也不愿把死啦死啦同虞啸卿放在一起。那让我感到难受。感到疲倦。感到厌恶。
仇敌或者挚友。或者两者并存。
我发现死啦死啦和虞啸卿一样难懂,他们赛着的难懂。
一旦想到关于他们的问题,我都会很累。
乞求一个人的原谅或许是天底下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事。
而原谅一个人也是天底下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事。
所以这或许会是一段混乱的故事。
事关虞啸卿,事关死啦死啦,事关我,事关很多人。
事关那些虞啸卿的亏欠,事关死啦死啦的亏欠,事关我的亏欠,事关那些我们对所有生命的亏欠,对南天门的、对怒江的、对禅达的亏欠,事关那些虞啸卿和死啦死啦之间的亏欠,事关那些……我们彼此之间的亏欠。
我不想说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亏欠的含义太多了。
有时候你会只记得滇西清晨的大雾,你会以为那是亏欠的全部定义。
因为那些大雾永远是我一辈子梦魇的序幕。
从我二十五岁,一直到我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