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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战地-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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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防空洞里休息到半夜,终于收到消息说防空警报解除。
华国那边收到消息反应很快,通讯社领导很快回了个电话过来,先是对他们这边屡见不鲜的“生存危机”表达了深切慰问,林天阅开着免提,给唐煜使眼色:让他涨工资!
唐煜视而不见:“我们这边没什么问题,有几家国际通讯社应该已经过去了,按现在收到的消息看应该有非军事区遭到打击的情况,他们的谴责声明稿会出得很快。天阅的年假就先取消了,我们按实际情况跟进吧。”
林天阅默默捂住了脸,给家里和朋友发消息:暂时回不去了,打仗了,详见新闻头条。
电话一挂,他差点扑过去掐领导的脖子:“你赔我的火锅烧烤!”
“这就是天意。”唐煜回到一楼的工位上,打开电脑,“你准备准备吧。”
按照近期他们俩的分工,当地主流媒体和几家大型国际通讯社的消息由唐煜负责联络、汇总和整理,有什么要往外跑的活,都是林天阅在干。他勤快是真的勤快,但嘴上要占到的便宜也是一点不能落下。
林天阅手机锁屏没暗下过,各路消息叮叮咚咚地汇进来,他不看也知道基本都是什么,家里人例行的“注意安全”和老朋友们表演的“以头抢地”,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拎起巨大的背包开始往里装东西,动作之娴熟绝对是干了无数次的,最后两根手指一勾右边最下面一个抽屉,看都不用看,探手进去摸出了车钥匙。
他洗了把脸,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倦,又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汽水:“走了。”
后院停着一辆棕色的皮卡,是他们日常用的。
天已经快亮了。
天气倒是转晴了,云翳都看不见了,只是城市上空弥漫着一股火药燃烧过后特有的焦糊味,像魔鬼伸出了他带着利爪的手。
他按照新收到的消息点开地图导航,驶向勒加尔北部的山区。
这条路穿城而过,机场大道的金属路牌被炸弯了,墨绿的油漆掉了一半;明黄的警戒线拦住了几个前往机场的路口。
林天阅叹口气,又开上了颠簸的沙土路。
这一段是战后临时开辟出来的,很宽,武装车辆都能过,但工程进行得仓促,估计还是半人工的,对普通民用车辆实在不友好。
这一片同样属于首都行政区,但交通不便,一丛又一丛的山峦蛇形盘踞,远远看去倒像一顶草帽,按照当地土语的音译,被称作“瓦比萨山地”。弗迪米亚没有油田,不是个太富庶的国家,就算在战前,人们也没有发展出搞农家乐的兴趣,这一块向来是没有什么基础设施的,只有几个原始的村落散落在山坳里。
林天阅是第一次来,看了觉得有点可惜,毕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湛蓝的天看起来很低,若是不在战乱国,建几个星级酒店,包个度假村什么的,想必能骗来不少有钱的傻子。
他开上了盘山道,此人的车技竟然好得夸张,180度转弯的山道在在他脚下如履平地,不怎么需要控制油门,一路轻松地开上山顶。
“终于有了点信号……”他瞄了眼导航画面,太阳升起来了,屏幕反光得厉害,他抬手从驾驶座上方掏了一副墨镜扣在脸上,给科菲发了条语音,“你不是在耍我吧?骗我到这地方来荒野求生?”
太早了,电视台直播了一整夜,夜班记者很可能去休息了,并没回复他。
旱季的山区,就算是在日夜交汇的时候,也没有晨雾氤氲的清新空气。很久没有雨了,一打开车窗就是干燥的热浪,阳光在登场的刹那就成为了主角,四面八方地侵入每一个毛孔。
山顶的视野很好,没有一丝云雾的遮挡,他转过一道弯,正好看见前方下山的路上连续开着三辆车,都是小型皮卡,后车斗里装满了东西,用雨布和网兜简单罩了,看不出是什么。
救援车辆?
不对,如果是紧急救援,应该调用直升机。都过去一夜了,这个时候才去,岂不是等着收尸。再说昨夜的新闻里也没提到具体的平民伤亡。
但这个方向,只能是跟他一样从勒加尔出发开过去的。瞧着不过领先了他一下一上两座山的路,真要开起来,怕是得花上两三个小时。
这得多早出发啊?
说不是急事都不信。
林天阅无法,收不到回信,只能按照先前收到的导航定位走,心知十有八九下了山顶,信号又要消失,但也只能先闷头朝前走了。
一路开到太阳升到了头顶,又往另一个方向坠下去,导航还没提示到达,一股烟先从前方的山谷里升腾起来。灰色的烟柱一看便是什么大型的木料燃烧殆尽散发出来的,绝不可能是村庄的炊烟。
视野里竟然出现了壁立千仞的高山,那里已经很接近瓦比萨山区的北缘,如果在雨季,那就是温润的海湾季风不可逾越的终点了。
林天阅加了油门,紧了紧渐渐松懈下去的神经。早上看到的那三辆车依旧在他前方时隐时现,似乎和他是同一目的地。
黄昏来得很突然,高山的阴影在某一刻骤然笼罩,眼睛尚未适应明暗变化,林天阅猛一刹车,发现那三辆车整整齐齐地出现在自己前面几百米。
左侧是山,右边的山谷里,燃烧带来的烟雾还在半死不活地继续,他扭头一瞥,立即抓起了相机——那竟然是一座村庄,从房屋损毁来看,必然是有昨夜空袭的导弹落到了这里。
从电子地图上判断,这就是科菲给他的导航终点,苏坦村。
可是很奇怪,政府军接管了勒加尔,也同时成为了电视台官方消息的来源,既然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判断有导弹落到了这里,为什么却没有平民伤亡报告呢?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整个村子毁坏的屋舍接近三分之一,幸好燃烧的中心地带并不是村庄聚集的核心,可半夜空袭,怎么可能没有伤亡?
前方车辆有几个人下了车,有个人指了指后方,估计也觉得他奇怪。林天阅便大大方方走过去,准备打个招呼。
他才走了几步,就觉得其中有两个人有些眼熟。这算是个职业病,从人的身形、动作上就能感觉到熟悉,再定睛一看,其中两个人不正是那夜他在赤莲花医院见到的医生么!
逻辑倒是不奇怪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林天阅暗暗松了口气,跑过去打招呼:“姜医生,好巧。”
那天走廊里的应急灯实在是太暗了,此时见他摘了手术帽,穿着浅色的长袖衬衫和牛仔长裤,不说是医生的话,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罢了。如果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大概就是一张脸清俊得有点过分,瞳孔很黑,眼尾细长,虽然此刻没有表情,但能想象到他笑起来的样子。
姜医生也认出了他,点了点头。
林天阅还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想到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忙自我介绍道:“林天阅,记者。”
他伸出手去,姜医生倒也没拒绝,同他握了手:“姜黎。”
林天阅看见他的手表戴在右手上,表盘被衣袖遮住了,没看清品牌,但金属的表带勾勒出腕部修长漂亮的曲线。
那个姓梁的女医生也在,其他还有几个人,都是无国界医生团队的,林天阅便道了谢:“前天晚上有点急事就走了,还没好好谢过,麻烦大家了。”
梁雁回就道:“放心吧,那个手术很顺利。幸好你遇到了姜医生,换了别人,那个手术只怕是做不完的。”
看来还是个大佬。
林天阅赶紧点头:“我昨晚收到消息说苏坦村遭遇空袭,所以第一时间赶过来,你们也是去帮忙的吧?现在为什么停在这儿?”
或许因为同是华国人,加上对媒体的印象并不坏,梁雁回答他:“我们的后勤车走得早,已经到了村口,联系我们说村民不让我们进去,还在交涉,所以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这情况不奇怪,林天阅一点都不意外,MSF整个团队看上去也习以为常。这个村子如果向来是封闭的,战乱中对一切外来的人抱有戒心才是最正常的。
利亚姆过来同林天阅握了手。无国界医生的团队通常来自世界各地,按照不同的分工和职能组合成不同地区的项目组,他是弗迪米亚和海湾地区整个项目组的负责人,虽然不是这里人,但定居已久,对周边的情况很熟悉。
几个人聊了会儿天,就听见他们的对讲设备里传来喊话,是后勤的人跟村民沟通好了,让他们进村。
苏坦村的情况比想象中稍好,起码有电力供应和稳定的通讯信号。村口接着山谷的自然走势收成一条窄窄的通道,仅能容一车同行。进去之后两边都是开垦出来的农田,林天阅开着车跟在MSF的车后面,村民狐疑地看了几遍他的记者证,用本地话跟同伴说了句什么,林天阅便说:“我是他们的朋友,我们是一起的。”
或许是他们交涉得挺成功,最后还是让他一起进去了。
但一到村里,林天阅立即就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
有一块鹅卵石铺成的空地,勉强能够称之为“广场”的地方,并排摆放着十几个盖着白麻布的简易担架,有几块白布的边角被血浸透了。有几个从轮廓就能看出来,底下的人形躯体是不完整的。
遗体周围站着些村民,没有哭泣,也没有恐慌,就是木愣愣地站着,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群进村的陌生人身上。
民居基本是木石混合结构的,火已经灭了,废墟上是一大片焦黑的碳色。大大小小的碎石堆积在一处,还未清理干净,有几处大概是被强行挖开,林天阅用手机录了一段,发给唐煜:死伤惨重,已看到接近二十具遗体。同时传了个定位。
唐老师回了个:!
已经过去大半天了,村里没有大型机械设备,想要把这一堆炸毁的木石清理好很难。有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小哥正在跟几个村民问情况,脸上带着笑,聊得挺顺利,估计就是先进来交涉的后勤司机。
利亚姆向他招招手:“阿扬!”
他又精神抖擞地应声跑过去,跟利亚姆交代情况:“村里人说还有二十八个人没有找到,昨天晚上爆炸的时候被压在下面了,其他人喊他们的名字也都没有听到回应,幸存的概率很低。受伤的人都在那边。”
他一指鹅卵石广场旁边的一间大屋子,“他们没有专业的药品,有几个人的伤口需要无菌缝合,应该还有一些骨折的情况需要重新处理。”
他们团队的人效率很高,从车上搬了东西,很快用干净的材料搭出几个临时的帐篷,利索地消了毒。并不是所有的手术设备都能随车搬运,但基本的外伤处理足够了。
姜黎带着几个医生进了其中一个帐篷,穿了手术衣,戴上口罩。林天阅从废墟走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向外面打了个OK的手势,很快就有护士带着受伤的村民进去。
林天阅不好去掺和医生治疗,环顾四周,发现阿扬正跟几个当地小孩说话,也凑过去听他们聊天。小男孩可能是年纪太小了,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天阅和阿扬的长相都不是他亲眼见过的,他看了半天,突然大声说:“突然就‘轰——’一声!”
林天阅一愣,阿扬摸摸他的脑袋:“你是说昨天晚上吗?之前没有过这种事对不对?”
小男孩摇摇头:“没有。”
另外几个小孩就去拉阿扬的手,其中一个小女孩想坐到他的腿上去,他放低了膝盖让她爬上来。
几个村民就在旁边,林天阅见他们情绪还算稳定,过去问他们能否允许他拍摄。他也不是第一天做记者,被拒绝得多了,心态平稳,做好了人家一口回绝的准备,可谁知那几个人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竟然一语不发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