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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隐村-1 ...

  •   干一行爱一行,有的时候做人还是得不要脸。林天阅向阿扬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打开相机调试了一下,先对着阿扬和那几个孩子拍了几张,然后走到广场上。

      他远远地拍摄了几张蒙着白布的担架和背后的废墟,又向遗体鞠躬致哀。说不出是错觉还是真实,空气里除了方才喷洒的消毒水,还有一股奇怪的气味。

      后勤因为担心接电不方便,一直都带着小型便携发电机。帐篷并非完全遮光,天一黑下来,那几顶医疗帐篷反倒成了整座山谷里最亮的东西,与离它们不远的、仍未收殓的遗体一起,透出浓烈的宗教意味来。

      期间村民在废墟下挖到了一个还有气的男人,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帮忙,可等到把人挖出来,又已经去世了。那男人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躺在了旁边,原本也没人撕心裂肺地再哭一声,倒是下午和阿扬在一处的那几个孩子过去揭开了小遗体上的白布,看到了昔日玩伴恐怖的脸,当场吓得尖叫大哭起来。

      医疗帐篷里的手术一直持续到深夜,村里兵荒马乱,没人准备给这群外来的人提供住宿,阿扬的后勤准备很充分,这拨人也住惯了帐篷。林天阅没好意思跟他们开口,打算在车上凑合一晚,反正也习惯了。

      他的皮卡停在村口,几个村民各自背着一捆巨大的木柴从山间的小路上走下来。那几个男人都太瘦了,“骨瘦如柴”四字的字面写照,长度正好的T恤套在身上都是空荡荡的,看上去再迈一步就要被柴火压垮。可遇到林天阅的时候不闪不避,只是突然沉默下来,仿佛没见到这个人一般从他身边经过。

      友善或者不友善的,热情或者冷脸,他都经历过太多了。不好受,但也不往心里去。林天阅拉开车门往副驾驶座上一靠,把座位往后放平,翻了翻消息。

      唐煜发了几个截图,是各大国际媒体对“银蟒”武装组织空袭非军事平民区的谴责。他问:见到其他人了么?

      他指的是其它的媒体。战地记者不少,但几家大型媒体的那几个人,互相之间不说认识,也是眼熟的。何况外国人在这种地方其实很扎眼,记者不是搞间谍工作的,不大可能做乔装,到没到场一看就知道。

      林天阅:没。

      唐煜:奇怪。

      然后是科菲:到了?小心点。

      开了大半天的车,又闹哄哄了一阵子,一静下来就觉得累了。林天阅刷了会儿消息,有些困,忽然听见车窗上“笃笃”两声。

      外面有个人影。

      他连忙将翘得不太雅观的双腿收好,拉下车窗,外面站着的竟是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姜医生。

      姜黎递给他一样东西:“我们的帐篷还有空,你要住么?”

      林天阅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包速食饼干。这个邀请有点突然,他确实没想到,就看姜黎的眼神在车内转了一圈,又说:“双人的,条件不好,但起码能躺平。”

      他们这次男人是单数,到他这儿正好就宽裕了一点。

      其实林天阅下意识想拒绝,但触到他的目光,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开了车门随他走了回去。

      方才那些木柴都被集中堆在废墟后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平地上,林天阅一看,心中了然:“火葬?”

      今晚他们是不会烧的。就算是殡仪馆的焚尸炉,焚烧一具遗体都要好几个小时,何况这么露天用木柴燃烧。这么多具遗体,烧到明天也烧不完。

      水井散落在好几处,鹅卵石广场上就有,只是那一口距离摆放遗体的位置太近了,打水的时候总觉得有点诡异。一群人匆匆洗了脸,就各自回了分配好的帐篷。

      帐篷只能弯腰出入,里面还算宽敞,两个人成年人躺下也还保留着安全距离,林天阅拆开睡袋,又说了声“谢谢”,想了想还是问他:“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姜黎就问:“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当然是收到消息,知道这里可能遭遇了空袭。记者么,不就是要这样?”

      姜黎不置可否:“我们是医生。”

      “你是哪里人啊?怎么会想到来做无国界医生,又辛苦又不安全。”林天阅说,“你们是刚到勒加尔么?赤莲花医院的物资条件看起来还是刚安顿下来。”

      姜黎忽略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我们团队之前不在弗迪米亚。”

      但无国界医生组织会去的地方,大多也都是极度落后贫穷的地方与战乱国,不在弗迪米亚,条件也都是大差不差。

      林天阅没有直接追问:“那天没来得及说,安妮莎是我们在路上偶然遇到的,她说父母都不在了,幸好找到了你们医院。”

      “她体内有几个弹片,都取出来了,护士说精神也还好。”

      林天阅就沉默了。

      姜黎不是他的采访对象,他不拒绝沟通,只是说话的时候语气没什么起伏,反而让非科班记者林先生觉得不好对付。大部分时候他更擅长在情绪激烈的场合下同人交流,有情绪才有主导的可能。

      不过姜黎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也确实累了,没多久就无声地睡了过去。反倒是林天阅有点入睡困难,这就是他刚才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对比他那辆破车,反倒是帐篷更让他难以睡着。

      不知睡到了几点,大约是夜色最深浓的时刻,林天阅刚迷迷糊糊地有了点睡意,耳边感知到一点奇怪的响动。露宿在外需要防备各种体型的野生动物,大到能把人吞下去的食肉者,小道容易一击毙命的毒蛇毒虫,但此时他听到的“窸窸窣窣”并不是有什么动物在靠近,而是人的脚步声。

      他们这几顶临时帐篷搭的位置很偏,不想打扰了村民。林天阅不想吵醒姜黎,就挪到了一旁,将帐篷底部的拉链揭开,从这里看出去,视线大部分被那几个更大的医疗帐篷遮住了,最右边露出的一道缝隙,还被一棵歪脖子树占去了大半,只能看见几双脚快速地从那里经过。

      天太黑了看不清,但肯定不是MSF的人,因为那几道影子都太瘦了,已经脱离了正常人健康的体型范畴。

      临时发电机停了之后,深夜的山村就完全没有灯了。于是那一道细窄的手电光亮起来的地方就格外刺眼。

      林天阅下意识眯了眯眼睛,隐隐约约地听见那边有人说:“把美金拿来。”

      美金?

      他顿时疑惑起来,苏坦村里为什么会有这个国家并不流通的货币呢?

      林天阅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这个情况不太正常,村民之间如果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白天说,更不需要跑到外面来说,这听起来更像一个敲诈勒索现场。

      有什么东西被敲击的声音传来,然后刚才那个声音又说:“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

      答话人的声音很小:“……没有了,我们只收到……”

      然后是两声重物撞击地面的响动。

      林天阅将帐篷拉链继续拉开,他的手很稳,左手捏住帘子的下方,发出的声音很轻。然而他试图从睡袋里钻出来时候,尼龙绸摩擦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姜黎。

      那双黑眼睛里还带着睡意,林天阅被盯住的一瞬间,不过脑地干笑了一下,用气声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看不清姜黎的表情,但立即发现自己是个傻子。

      姜黎从睡袋中半支起身子,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

      刚从睡袋里钻出来的身体很温暖,他手臂上的温度甚至有点烫到了林天阅。记者先生挑起一点点帐篷示意他看,然后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录音笔和微型摄像头就在身上,林天阅没穿鞋,光脚踩在地上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借着其中一个医疗帐篷隐蔽住身形,悄悄看过去——

      鹅卵石广场上摆着两只箱子,盖子都被打开了,旁边站着一堆人,看身形,其中几个分明就是先前在村口同林天阅擦肩而过的那几个扛柴火的男人。

      另外一群非常高大的人与他们面对面站着,身上穿着的竟是军装!

      “为什么比上次少那么多?”其中一个军人问。

      “不太方便。”村民说,“跟……的路被封死了,我们没办法。”

      那个地名很陌生,林天阅从没听过。

      另一个呼吸在他耳边出现,姜黎也赤脚走了过来,注视着那些站在尸骸旁边,仿佛死人回魂的场景。

      下弦月的光并未照进山谷,苏坦村就像一个被繁华城市和残忍战争双重遗忘的世外之地,但表面的沉默之下竟然还藏了别的东西。

      “拿走。”为首的军人指了指那两个箱子,“你们最好没有别的计划。”

      “是,是。”

      “还有这群外面来的人,多管闲事。”那几个军人向着医疗帐篷看过来,虽然明知道他们看不见隐藏在后的自己,林天阅的手指还是忍不住将那支伪装成钢笔的摄像头握紧了。

      他们将木箱子盖好,搬起来向村口走了出去。落在最后的几个军人扭头看着一地蒙着白布的遗骸,发出一声冷笑。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姜黎才轻声说:“他们带着枪。”

      他的语气里带着后怕和担忧,大概是黑夜淹没了视觉,感官对情绪的捕捉终于伸出了灵敏的触角。

      林天阅刚才就看见了。那几个人穿着的军服并不完全一致,但不是政府军的制服。政府军接收勒加尔之后,“银蟒”的势力撤回到了最初雇佣军的大本营槟西,而勒加尔与整片槟西地区之间的分界线,正是瓦比萨山地。

      “可能是‘银蟒’的人,但也不好说,我没有直接接触过他们。”林天阅说,“你看见那两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了吗?”

      姜黎摇头,回身往他们睡的双人帐篷那边走,刚迈出一步,林天阅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捂住他的嘴将人扯了回来。医疗帐篷的这一侧是没有出口的,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心跳声相闻,借着那棵垂下一大片枝叶的树遮掩身形。

      天还是很黑,两人几乎屏住了呼吸。听声音,那几个村民几乎就是从他们面前一两米的地方走了过去。

      姜黎拍了拍林天阅,感觉到他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不需要视线,指尖的触觉就能在外科医生脑海中勾勒出形状了——驻外记者的身体素质这么出色么?

      林天阅松开手,捂住他的嘴是担心他被猝然扯住下意识发出声音,他倒不尴尬,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潜回了睡觉的帐篷里。

      门帘重新被拉上,林天阅压低声音说:“一开始我听见那几个当兵的威胁他们,说要‘美金’,这个词我绝对没听错。”

      姜黎摇头:“太黑了,看不清那两个箱子里是什么,但看过去一片发白,不应该是纸币,要么就是上面盖了一层东西。”

      这太不合理了,雇佣兵跑到山沟里问村民要钱?

      林天阅凑近他:“这事你也别跟你同事说,天亮了我还是想办法问问村里人。”

      姜黎想了想,要说什么,又无声地躺了回去。

      林天阅感觉到他的犹豫:“你有猜测吗?”

      “还不知道,明天我要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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