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夜行抄》尘似镜

9、谜里还有一团谜

　　木木大人是好人，它很不放心左宁一个人待在冷先生房里，决定教左宁一句咒语，万一它追妖精追跑了，她却遇到什么险事，也好过坐以待毙。
　　教的咒语简单易记，名叫菩提诀，能从手心召唤出三昧真火，此火不燃衣物，只燃邪气，对人体无副作用，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东西。
　　木木大人以为以左宁的资质能发挥菩提诀的两成以自保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她上手奇快，第一个响指就打出了个五成，不禁让大人刮目相看，认定了这丫头天生灵力，是个学法术的好料子。
　　作为好人的木木大人同时也是个好商人，出了门就把教法术的钱记账了，看着数字蹭蹭地往上蹦跶，它真是从内到外的舒坦。
　　顺便它还策划了一下以后每教左宁一个法术都要收取的银钱数。
　　嗯，好料子不能浪费。

　　过了午夜，还没等到木木大人的任何消息，陌红倒来了，左宁只好迅速钻进离她最近的床底，同时担心地瞥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冷先生，说起来冷先生这张脸可真吓人，又大又方，瘦得没肉，完全与公众审美观背道而驰。真不能理解他的一妻一妾是怎么骗来的。
　　陌红一进来连门都没关上就开始大诉衷情，“夫君，陌红无能，照料不周，寻不到好医师也寻不到仙法宝贝救你性命。前两日我观天象，今夜即是你大劫之日，您的恩情陌红结草衔环，但如今夫君……陌红只有离开你了，来世再来报偿你。”她声音有些哽咽，似乎过于悲伤，没能发现床底下偷听的人。
　　左宁听得满不是滋味，言语里是情真意切，但又摆明了意思要卷铺盖跑路，如果要报答，又为什么要背弃？
　　从陌红双脚间的缝隙里，左宁注意到门口一只闪亮的猫眼睛，啊，木木大人也来了。
　　她看不到头顶上的状况，陌红又不再说话，只看到大人的猫眼睛越睁越大，耳朵都快贴到脑袋上了。事情发展方向的不明了让她愈发好奇，伸直了脖子去看木木大人。
　　床底狭小，伸直脖子仰头的后果就是撞到床板。
　　陌红被惊动了，猛地向旁边一跳，“是谁？！”
　　左宁连忙钻出来，抬头一眼就看到陌红的脸上长满了毛，“哇呀”大叫了一声，菩提诀就跟着出手了。
　　陌红侧身闪过，“怎么是你？！你也觉得我是……哎！”她的语气里满是痛惜和懊悔。
　　左宁还没能消化其心情，就见陌红从窗口一跃而出。
　　在月光下，陌红的背上开始疯狂地长出棕色长毛，尾巴也从曲裾裙里钻出来，头上一对尖尖的耳朵，远看去真像是直立奔跑的狐狸。
　　好像……就是只狐狸。
　　左宁忙跟着从窗口跳出去，木木大人从她耳边一滑而过，“你别跟过来，事有蹊跷，我去问问明白！”
　　她再笨拙地从窗户里钻回去。
　　行夫人大概听到外边的响动，提了睡袍跑过来，隔得老远就冲左宁喊：“发生了什么事？”
　　左宁看了眼床上睡得好好的冷先生，对大口喘气的行夫人道：“这个……妖精找到了。”
　　行夫人脸色一下白了，颤着声音问：“你……你没有对他做什么吧？”
　　左宁摇摇头，“给她跑了……对了，冷先生安然无恙，你可以放心了。”
　　行夫人大舒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过来。
　　左宁总觉得对话里有什么不对，前思后想就是有问题，看着为冷先生擦汗掖被的行夫人，她道：“对于红夫人……嗯……陌红的事……”
　　“红妹妹怎么了？”行夫人问，“对了，她怎么没过来？”
　　“陌红就是妖精。”左宁说。
　　行夫人浑身一震，“啊？！你说什么？陌红是妖精？可是……”她的眼睛一下茫然起来，伸手空抓了两把，深深吸了两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竟在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原来如此……也好，也好。”
　　左宁被她笑得发出一身冷汗，“好什么好？”
　　“家里妖精除了，自然是好事。”行夫人温柔地笑了笑，“多谢你了。”
　　左宁讪讪地不知接什么，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这件事太扑朔迷离了，她以为抓到了谜底，但似乎谜底在更深的底下，一眼都望不见的深。她的寒毛不禁密密地竖起来。
　　大门口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左宁被吓得抖了一抖，行夫人犹豫地向大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我身着睡衣，恐有不便，能麻烦你去开下门吗？”
　　左宁点点头，在心里把菩提诀又复习了两遍。
　　拉开门却见一个阴郁的少年站在门口，手还抬着作敲门的姿势。
　　仿佛在哪里见过，有海一样深的眼睛，在黑夜里连半点星光都不反射。他手里提溜着一只穿衣服的棕色狐狸，将狐狸往门里重重一甩，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走。
　　左宁赶忙一把拉住他，先声夺人般来了句，“你干吗！”
　　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长剑上一滴血落到地上，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声响。
　　隔壁有人被响动惊醒，小心地从门口出来探视，见到冷家有两个陌生人，一人还持了剑，吓得魂飞魄散，嗷嗷叫着跑出去找巡街的卫兵报案。

　　听到围墙外的马蹄声，左宁下意识要跑，被少年拉住，感觉他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卫兵一来就将冷家两进的小屋团团围住，一整圈的火把照得冷家亮如白昼。
　　跟着从门口涌进来的是永和坊前前后后一大把的邻居，他们各个伸长了脖子，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惧又是期待，前面两个一眼瞄到地上的狐妖，吸了口凉气，退了两步，却不舍得走，依旧霸占了内围的有利地势。
　　左宁和少年被围在圈子里，能自由活动的地方不过半丈宽，有人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女的不是今早上说要给冷家除妖的妖道么？”话题一开启，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无数双眼睛在左宁和少年之间滴溜溜的转，“原来她还有帮手……”“这孩子长得倒不错，是不是……是不是……道士不都有门下走狗么？”“这女的有两把刷子啊！还真抓了个妖精出来！”“我说这两天总是精神不好，晚上睡了觉早上反而更累，原来是有妖精吸了精气！”“我这两天也有这种感觉！”“啊呀，你也有啊？我夫君也是啊……”………………
　　有个老迈的声音道：“妖狐身上着的，可是陌红丫头的衣裳？”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四周静寂了一秒立马更热切地翻腾起来，“是陌红？！”“陌红是妖精？！”“我就说她长得妖里妖气的，原来还真是妖精！”“陌红平日里待我这老婆子很好……”“她怎么可能是妖精？昨天还答应帮我去洛阳买药！”“不过她确实没去礼佛过……”“红姐姐还请我吃过饭，我才不信她是妖精，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讨论是没有结果的，卫兵头领把地上棕狐的尸体拨弄了下，翻出两条长长的尾巴，惊得瞪大了眼，心里打了一阵鼓才开口道：“这妖狐已经修炼出两条尾巴了，看来道行不浅。是你杀的？”
　　话是对着少年说的，少年却只是漠然地扫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桃木剑反手入鞘。
　　卫兵头领咳了一声，城中不能佩戴利器，可少年用的桃木剑，怎么都算不上利器，何况除妖也是为民除害，看来这个憋他吃了也只能吃了，半点不能发脾气。这件事本来要就这么了了，从二进中的主卧传来的惊叫声又使得卫兵头领想走不能走。
　　邻居们跑得比卫兵还快，一下就把二进主卧围了个水泄不通。
　　卫兵头领排除万难走进卧室，刚进去却吓得要跳出来，神色慌张。左宁探头去看，只见一具僵尸衣裳不整地倒在卧榻上，而冷先生全无踪迹。
　　经了热心的邻居们验明，这僵尸确实是行夫人无疑。
　　左宁不禁心里发寒，扯着身上湖绿色的衣裳，都快被她扯下一个角来，她不能明白既然妖精已经被抓到了，为何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少年静静站在一旁，不经意般抬头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折回来。
　　卫兵头领想不通怎么回事，问左宁左宁一无所知，问少年少年屁都不放一个，唯一身在当场的冷先生又不见了，这成了一个无头公案，查都无从查起。他派人跟周遭的百姓取了些证据，便将邻居们都哄了出去。
　　左宁和少年当成证人带回了衙门。

　　然而左宁作为嫌疑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少年也一样是，卫兵头领从左宁口中取了些口供，翌日便放了他们俩离开。审是分开审的，放也是分开放的，左宁出衙门的时候没能再遇到少年。
　　望着外边的阳光普照，这一夜好似是一场梦，她唏嘘了一阵，看到木木大人从衙门口的石狮子底下钻出来，便关切地问：“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去追陌红了，不过慢了两步，没等我追到就被一个家伙杀了。”木木大人有些可惜地咂吧咂吧嘴，“我想去把她内丹取出来的，可杀她的小子拎着尸体就跑，我又是追了一路，回冷家的时候我想抄近路从后门走，却看到姓冷的和行夫人在做好事，我只好躲在窗外，他们俩好事还没做完屋子又被人围了起来，姓冷的从窗户里跳出来就不见了，我进屋一看，行夫人在床上抖得不行，一会儿就瘪了。听到脚步声过来我只好跳到房梁上，哪知他们把你带走了，我跟过来接你咯。”
　　“冷先生病弱成这样，做什么好事？”左宁狐疑道。
　　“他动作僵硬，但很有力，我看着像是僵尸。”木木大人道，“且身上也没有妖气，昨天我就有些不明白，怎么行夫人和陌红身上都有妖气，他身上却一点没有。”
　　左宁不能理解，摇了摇头，“这事情太复杂，太难解。我们要不要去冷宅再看看？”
　　“去看看吧，如果找不到什么线索就算了。长安这地方纸醉金迷，妖鬼纵横，什么东西都有，我们还是少淌浑水，我灵力被封，不一定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还是早点出发去青丘找你狐狸师父。”木木大人拍拍左宁的脑袋，“走吧，量力而为。”
　　到了冷家却发现此地已被封禁起来，闲人一律不得入内。
　　两人在门口绕了一圈，无功而返。
　　邻里坊间的消息传得很快，左宁在包子铺打包的时候老板一个劲地问昨天的狐妖是不是她找出来的，接着大大称赞了她，什么英雄出少年，什么艺高人胆大，怎么马屁怎么来。左宁装好了包子要走的时候，老板还拉着她依依不舍地唠叨，可劲地跟她说自家儿子常犯羊角风的事，问她有没有什么灵符高咒能求来用一用。左宁哭笑不得地回绝他。
　　接下来的三两家店都力图留着她斩妖除魔，东头这家晚上有异响，西头这家女人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南边这家丈夫晚上说胡话，北边这家孩子看不进书。样样都有，样样都往神鬼说上扯。
　　一夜之间左宁就成了潘岳，过街一趟掷果盈车。但凡是荐福寺搞不定的，统统来找她，贿赂的东西一筐一筐往她怀里塞，才说了不喜欢吃李子，人家就送来了栗子。左宁好气又又好笑，逃一样出了长安城，连从哪个门出来的都没功夫看。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新的，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