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偶遇的两位大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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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跑跑了十里路，左宁才敢回头看一看有没有追上来的粉丝。
好在没有，她累得气喘吁吁，恰巧路边有家茶肆，便撩帘子进去要歇一歇。
茶肆里面挺破落的，真可谓“店徒四壁”，空荡荡的大厅里头稀稀落落地摆了三张方桌，桌边或有四把长椅，或有两把小凳，厨房和大厅间只挡了一条厚棉被，整个店只靠一个老板娘维持，可这老板娘看上去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上个茶慢腾腾的，出厨房门还是滚烫的，端到面前的时候都已经能入口了。
难得老板娘却有双细心的眼，左宁要的一碗醒神浓茶里漂了两颗枸杞。她一夜没睡，大早上又吭哧吭哧闷头跑了一个多小时，现在疲累已极，真得好好补补，枸杞虽小，却是好东西。
坐了片刻，门口又走进来一位老人，他身形略显佝偻，身上一袭旧色青衫，戴了同衣服一色的布冠，不时低头咳嗽。
老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善意地朝她笑笑，左宁点头致敬，“老人家过来坐。”
老人答应，不客气地坐到了左宁的对面。
等他坐定，左宁的鼻尖飘过一阵细微的香气，使劲嗅嗅，不知其来源。
“敢问小娘子是去往哪里？看尔风尘仆仆之模样……”老人开口，他说话声珠圆玉润，只带了一丝苍老的沙哑，让人一听就能静下心来。
“青丘。”左宁恭恭敬敬地回答。
老人点点头，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她，“尔可知青丘在何方？”
左宁怔了一怔，她靠木木大人作向导，从没有问过青丘具体的方向。
老人见她不知，又是一笑，招来老板娘要了碗茶，道：“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英水出焉，南海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鸯鸳，食之不疥。”
左宁捕捉到话里的“其状如狐而九尾”，耳朵竖了竖，“先生多讲些。”
木木大人在她肩膀上移动了一下，换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听，它倒不是不懂，而是想看看人类所讲的青丘国和真正的青丘国能有多大的差别。
老人笑着摇摇头，“这不过是《山海经》中的记载，要老朽多说些，老朽却说不出什么了。这青丘国好比之蓬莱岛昆仑墟，闻者众、见者寡，吾非仙人，未能达到，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左宁失望地黯淡了眼神，木木大人看老头的眼光倒从不屑变成了赞赏，凡人肯说实话的不少，但肯承认自己无知的却不多。
“小娘子也莫要伤心，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人不能至不代表汝不能至，也许仙缘在汝身，一去须臾间。”老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谢谢先生提点。”左宁朝老头笑笑，心里忙着把他的话翻译成白话文。
老人依旧是摇摇头，温声朝老板娘道：“沈娘，上一壶红袍，老朽要与小娘子边饮边谈！”
老板娘的岁数看来与老头相差无多，闻言咧开缺牙的口应了好，转身进里间泡茶去了。
“红袍？武夷山大红袍？”左宁讶道，“这个茶很贵啊！没想到茶肆看起来小，倒五脏俱全嘛！”
“小娘子有所不知，京城方圆百里内茶水最好的即是这家接雨小楼。沈娘精通茶道，隐居此地，大江南北之茶无她所不懂者，若要品得世上一等好茶，非接雨小楼不可。”老人咪了口手中的大碗茶，“即便粗茶，在她手中，也能化腐朽为神奇，不妨一尝之。”
左宁刚才都在听老头唠嗑，手里的茶还没喝，听他提醒才想起来，伸手一摸都快凉了，忙大口饮下。
茶水间闻着稍显淡薄的香气入口却转为馥郁芬芳，舌尖尝到一丝微苦，到舌苔上又滚成甘甜，嗓子的焦躁也随之缓和，流入腹中之后只觉得浑身热气四溢，好像喝下去的不是快冷的茶，而是滚烫的热茶，偏偏又不是烫胃的难受，而是如徐徐春风般持续的温暖，“好茶”两字便脱口而出。
老人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是如此，茶肆也是如此，有多少人因这茶肆破落而拒不肯入，反倒错失了天底下最好的茶。”
左宁跟着笑起来，“我只知道天下有个茶圣陆羽，没想到还有个茶仙沈娘！”
“陆羽？”老人眉间一蹙，随即释然一笑，“老夫孤陋了，竟不知陆羽是何人。”
左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陆羽并不了解，幸好老人没有继续追问，自然而然地扯开了话题。
两人说说笑笑，颇为投机。这位老人的魅力只有在说过话之后才能体会出来，他两眼透澈如风平浪静的湖面，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书卷气息，背虽微佝，但坐姿挺拔，气质高雅。
说到兴起，沈娘的茶端上来了，茶水不烫不凉，入口正是最佳口感。
老人轻轻啜了一口，眉开眼笑，“沈娘还是好手艺，一茶入口，老朽闭上眼就若能瞧得见武夷山的风光。”
“王大人谬赞，沈娘一介粗民，受不得夸！”沈娘笑出一口豁牙。
“吾与这位少年娘子正谈到茶道，不知沈娘有何指教？”老人道。
沈娘推托道，“沈娘何德何能，敢为先生师？”
老人捋了捋胡子，摇头道：“昔年孔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摩诘自问博闻不如夫子，夫子况有师，如何摩诘无师？茶道之师，沈娘足可担当！”
沈娘见推托不过，叹了口气，道：“先生这般说，真是折杀我了，既然先生要听，沈娘自当知无不言。茶者，南方之嘉木也。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茶为累也，亦犹人参。上者生上党，中者生百济，新罗，下者生高丽。有生泽州、易州、幽州、檀州者，为药无效，况非此者！设服荠苨使六疾不瘳。知人参为累，则茶累尽矣。”
左宁听得昏头转向，“什么……我听不懂了……”
“这是在说茶之用法对错。”老人作旁白。
左宁揉揉太阳穴，“受教了……”
沈娘接着又道，“烹茶之法在于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千矣！我们且说云南紧茶，茶之采摘必于在二、三月间，若遇雨、多云、阴天则均不可采，定等晴日方可摘采。以茶树尖之嫩叶为上佳。好茶多野生于奇岩峭壁上，为了采得佳茗，必定要跋山涉水。采回鲜叶放置于木、瓦制甑内，甑放于在釜上，釜中加水置于鼍上，蒸笼内摆放箄，茶菁平摊其上;蒸熟后将箄取出即可。茶菁既已蒸熟，趁其未凉前，尽速放入杵臼中捣烂，愈细则愈佳，之后将茶泥倒入茶模，模一般为铁制，木模用之较少，模子有圆、方或花形，依形状可分为八等——胡靴、牛臆、浮云、拂水、膏土、地潦、竹撬及霜荷，前二种为上极品，后二种为粗级品……”
“如果是泡茶呢？”左宁听得云里雾里，忙打断她，再问。
沈娘道：“泡茶的学问最大，不知小娘子想知道哪一种茶的泡法？”
“啊？”左宁瞪大了眼睛。
沈娘笑起来，“茶之一道，譬如读书，一日不可尽全功，当活到老学到老，说多反而过犹不及，适得其反。沈娘今日便说到这里，哪日你们再有兴趣，大可再来问过。”
老人点点头道：“沈娘所言甚是，只是今后不知还有无机会再来接雨小楼听得沈娘一席话了。”
沈娘有些怔忡，“先生何意？”
老人站起身来，“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先生……”沈娘眼中露出忧郁的神色，深深俯下腰去，竟是向老人鞠了一躬，“先生好走，沈娘不送。”
老人也向沈娘回鞠了一躬，“多谢这么多年来的款待。”
门口传来马车滚轮的声音，一位年轻侍卫走进来扶住老人，搀着他一步步走出门去。走到门口时老人回过头来，望了沈娘一眼，两人四目相接，其间感情不带暧昧，倒仿佛是多年至交要折柳分离，满是期期与惶惶。
沈娘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静静目送老人上了马车，驱车离开。
待到马车声远了，沈娘才回过头，抬手抹了下眼角。
左宁本来没有注意她的眼睛，此刻发现她流了泪才认真去看，竟发现沈娘美目盈盈，外表看上去老得有半百，但眼眸中的神采分明正当韶华。
“沈~娘~”肩膀上的木木大人忽然发出嗲得要死的叫声。
沈娘有些讶异地抬头四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左宁肩头的木木大人身上。
“你是……？”她有些犹豫又小声地问道，似乎很介意左宁这个凡人。
木木大人大大方方地从肩膀上跳到桌子上，边洗脸边用很屌的语气说：“怎么？下凡一个月，连你木木大人也认不得了？”
沈娘的眼神瞟到左宁身上，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敢接话。
“行了，她什么都见过啦，别装啦！”木木大人放下前爪，“你这一个月怎么就勾搭了一个男人，看起来还没成，太丢脸了吧？”
“我没有……”沈娘的老脸涨得通红，手一挥，茶肆变成了大门紧闭的高阁。
“怎么先变房子？先把你的脸皮拉一拉，又老又丑，无端端污了十朵小金花的名声！”木木大人的剑眉皱起来。
沈娘用手在脸上一阵揉搓，等放下手来时已经是一位妙龄少女，芳鬓香泽，丽而不艳，看来如雨后的莲花，仪态自然，亭亭而立。
“木木大人……？莫不是……木君？”沈娘怯懦道，全无说茶道时的气势。
“嗯，正是大人我！”木木大人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拉风的姿势。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剑眉倒是一点没变……搭配起来可真……”她伸手点了点木木大人的猫耳朵，“不太好看。”
“不太好看”这个词说得真是够委婉的，分明就是搞笑加难看。左宁心中腹诽了一通，憋着笑，差点要内伤。
“去去去！”木木大人反感地拍掉沈娘的纤纤玉手，“老头子找我麻烦，我也没办法。还好遇到你了，问你借样东西。”
沈娘委屈地把手缩回去，“借什么？”
“借你日行一万里的马车用用，叫什么来着？神六？”木木大人猫爪子往下巴上一搭，两条剑眉拧啊拧的问。
轰隆隆一道雷劈在左宁脑门上。
啥？神六？不是上过天都回来了吗？
沈娘做出为难的样子，“木君不是号称跳一跳就能跑十万八千里的么？要我的马车做什么？”
木木大人呼啦一下炸毛了，四只爪子全部出动，瞄准沈娘的脸就要抓，“哇呀呀你再提你再提！老子的法术被老头子封了你要老子告诉你多少次！不管啊精神损失费！”
左宁别开头把喷出去的水再喝回来，它灵力被封的事情自己讲了许多次了却不许别人提，摆明了是州官可以放火百姓不准点灯。
“精神损失费的事情等木君回家了我送到你府上去，先记在账上吧。”沈娘一脸被敲诈习惯了的表情，“木君要借马车是可以，只不过吧……”
木木大人伸长了脖子，炸起来的毛尚未服帖，看起来好像一只开了刺顶了两条剑眉的皮球，“只不过什么？”
沈娘直起身子，伸出手，很淡定地说，“给租金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偶遇的两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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