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夜行抄》尘似镜

6、红男绿女新衣裳

　　次日早上左宁醒来，身上的被子不见了，木木大人蜷缩在她肚子上，见她醒了，朝她天真无邪地喵喵叫了两声。
　　路边有人挑着担子走过，多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忙忙地跑了。
　　木木大人扒拉扒拉地蹭到她耳朵边，“传说南诏用蛊术，女子特点是穿得少，可能他们会误以为，你只管承认就是，反而没人敢欺负你。小心点别把我抖出去，不然我就要被他们当妖精送去庙里道观里锁起来了。”
　　它说的时候声音特别特别小，站得稍微旁边点都只会听到“喵呜喵呜”的撒娇声。
　　左宁诚惶诚恐地点点头，拉拉裙摆站起来跟着人流往城里走，木木大人安稳地趴在她肩膀上。
　　大约是早晨六七点的辰光，跟左宁一路的都是些淳朴的菜农，各个都离她有五步远，生怕这位脏兮兮的苗女一个不高兴下个毒让他们拉上三两天的肚子一般。
　　昨天受了惊吓，野地里风又大，被吹了一夜头，左宁觉得脑袋胀，使劲按了按，脚下就趔趄了，一个劲往旁边歪，还没睁开眼就撞到人，她慌忙跳开，低了头连声说“抱歉”，被撞的人拍了拍袖口，理也不理她。
　　左宁抬头一看，是一位少年，个子不高，就比她高了一点点，眼睛不大，眼神却深得像海，嘴巴紧紧抿着，眉头也不松开，虽然长得尚算秀气，但看来脾气并不好。
　　少年瞟了她一眼，又匆匆前行。
　　左宁叹了口气，心想真是什么素质的人都有，便迈大步子，要快点到城里换身衣服，不然都没人敢搭理她。

　　到了城里，首先扑鼻而来的是属于食物的香气，大街上摆满了各种早点摊子，烙大饼的、蒸馒头的、卖豆浆的……
　　昨晚的胶冻消化得差不多，左宁耸着鼻子找了个豆花摊子坐下，掂量着一会儿的衣服买得普通一些就好，现在先吃饱，银子总该是够的。一碗豆花没吃完，她肩膀上的猫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左宁笑笑，又问老板要了个碗云吞，数了数大概有七八个漂在汤里，她把云吞皮一张张撕开吃掉，把肉攒成小小的一团，让木木大人从肩膀上滑下来把碗里的肉推给它吃。
　　老板忙得很，没注意到她拿自家碗喂猫，等发现的时候她却已经跑了，留了三个铜板在桌上。
　　左宁是没有铜板，但木木大人说了，这顿早饭它请。

　　衣服铺在街尾，左宁进来的时候看了眼旁边的牌坊，常乐坊。原来她刚才是从春明门进来的，沿了城墙一路走，刚才就是在常乐坊用了早饭，现在应该是在东市里头。长安的构造很奇特，是非常规整的一个方形，如果不是坊间有所大小差异，真的要让人以为建造师是按着棋盘造的了。但它这种一丝不苟的整齐又给人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就算是对长安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只要能按照一份较为详略的地图，都能走得一点不差。比如左宁手中的简易地图标示了城南有个水池叫曲江池，又叫芙蓉池，处在芙蓉园中，“开元中疏凿为妙境，花卉周环，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于中和节。江侧菰蒲葱翠，柳荫四合，碧波红蕖，湛然可爱”，这么可爱的地方，自然常有文人骚客和来京城访问游玩的富商去池上碧波荡漾一回。常乐坊上方的旁边也有个水塘，是人工开凿了沟渠引水至京城之内时顺便保留的池子，叫笼池，东市也有，叫放生池。
　　之所以这么注意水池，是因为左宁想找个地方洗洗自己脏兮兮的手臂和脸，不然买衣服的时候人家肯定不让试。
　　木木大人用爪子抓了毛笔手绘地图加上口述解释，作为一个保镖真是非常不错了，因此它又在账簿上添加了问路费一项。既然加了问路费了，好人就要做到底，它义务地指导左宁去放生池洗洗，因为笼池在兴庆宫里，大人断定她进不去。
　　放生池并不难找，因为池边有较为显眼的佛堂。左宁走过去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在放生，她不太好意思直接凑过去涮胳膊，只好在外围犹豫徘徊了一阵，哪知众人一看到她这个短袖短裙黑头土脸加上肩膀上趴着的一只长着剑眉还对着众人怒目而视的猫，竟然都吓得躲到了一旁去，反应简直和豆花摊子上的老板一模一样。
　　左宁抓抓头，不太好意思，昨天穿过来的时候身体白净，被人当成波斯舞娘卖，今天抹了点泥带了只小动物就成了苗疆蛮女，变化实在有些大。不过既然大家都让开了，她不洗反而对不起他们了，便大踏步地走到池边。恰好天蓝水青，能透过澈亮的水面看透到水底，缩头缩脑的甲鱼，金红的锦鲤，摇曳的水草，现代哪有这般风光，左宁呆呆看了许久，才傻笑了下开始洗。
　　洗了一刻钟的功夫，左宁对着池水照了下，额头上的痘痘依旧没有消掉，她伸手摸了摸，皱皱眉，两鬓有水滴顺着发际滑落到池水中，打起一圈波纹，立马有锦鲤追过来，朝着空气咬了一口，又失望地游开，显然误以为她投下了食物。
　　左宁心情莫名地大好起来，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站起来对周围自动又弹开一圈的人们打了个洋文招呼，大摇大摆地朝东市里最宽的街上走。
　　记得《木兰辞》里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句子，虽然是夸张的手法，却也是一种写照，连走了两家布料店，老板都热情地介绍她去西市买衣服，据说西市有更多胡服和蛮装，更加适合她这个苗女。左宁被连连推开两次之后，转战成衣店，成衣店不及布料店好找，往往是布料店兼营成衣，单卖成衣的东市竟也只有一家。她跨进店里时差点又被挤出来，天知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店里生意奇好，老板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猛一看还当玉凤姐也穿了。
　　左宁在人挤人的氛围中显得相当渺小，扎堆的闺女们都没能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看似身材小胖，可胸却不大，这奇妙的组合让她顺利地挑到了一件无人问津的胸围做小了的桃红色长裙，上面只有些样式简单的花卉刺绣，而且仅绣在胸口和裙摆处，技术含量可谓少之又少，应该贵不到哪儿去。又念及夜间会冷，另外挑选了了一件湖绿色的襦裙半臂衫，也是简单的染织技术，摸上去布料粗糙，应当更便宜。只是这两种颜色配在一起，真是……太俗了！看在它们便宜的份上，左宁忍了。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正在唾沫横飞地向旁人介绍从西市贩过来的蹀躞带，据说是胡人中非常流行的腰带，上面镶嵌了不少宝石，看来珠光流彩，甚是贵气逼人。左宁把眼光投过去，咽了口口水，催着老板娘要付账，催了好多次老板娘才磨磨蹭蹭过来，一眼看到这两件，眼角抽了抽，问道：“客官，您还要买腰带么？”
　　左宁想想也是，万一穿着掉下来就难看了，便道：“好，有便宜的吗？”
　　老板娘推荐了两三条，都是上好的质地，颜色上也能比较好地融合进这套大红大绿的艳俗搭配里去，只可惜都太贵，左宁抓住手里的三两银子，考虑了下吃饭问题，指着角落里一条土黄色腰带道：“这条多少钱？”
　　老板娘眼角都塌了，“客官，这是蹀躞带，且是次品……”
　　“我就要这条。”左宁认定了“次品”就代表便宜。
　　老板娘不愿坏店里名声，奈何左右说不过打定主意的左宁，只好随衣附赠，还再三吩咐左宁别说是从她店里买的。
　　左宁套上这身行头才从店里出去，找了家布料店裁了一块麻布一段棉布，麻布用来包裹她的短袖短裙，棉布以后用来裹胸替代胸衣。布料店的老板在裁布的时候笑得手抖，愣是把麻布裁成了不规则形，于是多送了左宁一块不规则形布。
　　从布料店出来，又去找靴店和冠帽店，这个好找多了，东市手工业者市场巨大，走两步就能看到一家。左宁买了双厚底的汲雨靴，这靴子比较棉实防水，还耐用，非常符合她的要求，就是有点小贵。还挑了个男人用的幞头，两层，内层藏青色，外层浅蓝色，麻布制造，非常好使。老板看她一身奇装异服，以为她的审美独特，愉快地卖给了她，一点建议也不给。
　　从冠帽店出来已经近午时，左宁肚子又开始打鼓，动了动脚开始往后街的客栈饭馆子走。
　　一路过去都是畅通无阻，行人一见她就唯恐避之不及。也是，红色长裙加绿色外罩再加靴子和幞头，什么“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丝”，什么“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终于都被她毁了。
　　木木大人的剑眉立时变成了麻花眉。

作者有话说

　　苏慕紫古代事件簿的三部曲都添加了封面，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
修改版，感觉又可以改回爆笑了……嗯……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