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夜行抄》尘似镜

11、沈娘的不情之请

　　木木大人发飙了，它上蹿下跳敌我无差别地狂抓了一气，左宁的手臂英勇负伤。
　　直到现在它还在气呼呼地大吼：“你要什么不好要这个？！你用得着么你？！”
　　左宁很不明白为什么沈娘一说要长生香木木大人就气得跳脚。沈娘把小茶肆变成了小阁楼再变成了小庄园，让他们一猫一人得以盘踞在后花园的客房里，为的是让木木大人考虑考虑，大人却恨不得拔腿就走，一日千里的马车什么的，通通要抛到脑后。下雨天留客天。偏偏就这么不巧，大人前脚跨出去后脚就下了瓢泼大雨。
　　按说秋天不比夏天，应当没有这么大的雨，但木木大人就是走背运，没得办法，它只好憋屈地在房间里继续无差别乱斗。
　　左宁差点被它抓到脸，连忙叫停，木木大人还没消气，猫爪往楠木桌子上重重一拍，桌子应声而倒。
　　这回真是眼珠子都快掉了，作为一只猫，它果然是天生的大力士。
　　“长生香是什么？”左宁小心翼翼问。
　　“长生香”这个三字在今天毫无疑问成了大人的逆毛，才一听见就“哗”一下又炸毛了，它顺手往墙上一撩，该屋瞬间多了一扇窗。
　　沈娘在新开的窗后面撑了把油纸伞傻乎乎地瞪眼。
　　木木大人没好气地冲她嚷嚷，“你这只千年茶树老妖精！都得道成仙了你还不老实！你要长生香做什么？！看来你就是不想借马车，找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借口，没义气！”
　　沈娘缓缓踱步过来，收了伞从新窗户里爬进来，拍干净身上的砖灰道：“你就非得借马车吗？”
　　木木大人显然跟她杠上了，“我就得借我就要借你到底借不借？”
　　沈娘抚了抚额头，“每次我问你借东西你都会要报酬没错吧？”见大人非常不乐意地点头，她继续讲，“难道轮到你问我借东西，我要点报酬就不行了？”大人黑着脸摇摇头，她翻翻手问，“这不就得了？”
　　“可是我哪次……”木木大人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瘪了。
　　“乾坤袋啦、捆仙绳啦、晗灵果啦……”沈娘开始数手指，“不过这些都是小东西，被你拿走了晗灵果我也就不过被拔了五、百、年的道行而、已。既然你觉得长生香太难了，不然我们换成东海的定海神针？”
　　山外青山楼外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木木大人被她说得没有了立足之地，猫耳朵耷拉着，脸色越来越深沉。
　　“我被削掉五百道行，不再算作茶仙，进不了仙谛城的人布下的结界，我也不想得罪他们，但……我没有办法，这天下续命的东西很多，唯独这个取起来最简单。或者你觉得西王母的蟠桃拿来比较容易？还是去地府改命更方便？”沈娘细着声音说。
　　“你要续命？”木木大人找到话的重点，脸上的神色从深沉变成了阴沉，“你要给凡人续命？”
　　“我要到人间重新修炼以补足五百年的道行，你也知幻暝一个月地下三十载，听听很快，但是在凡间，无论对于妖精还是对于人，都是要一日一日去度的，三十年啊，月亮都圆了三百六十七次了。好在我总算遇到一位知音……”沈娘话音未完，木木大人打断了她。
　　“你绝对不、可、以对凡人动情！”它声音冷酷，像是一位审判官在看待他人犯罪，“晗灵果的事情我应当负责，但是你绝对不可以！”
　　“你误会了。”沈娘揉揉它的猫脑袋，难得它没有反抗，“并不是情爱，他妻子死后他早就打定主意不再娶，且他心向佛门，我就算要去勾搭，也不会找他。”
　　“你们一个公的，一个母的，你要我相信你们之间无关风月未免太难。”木木大人仰头看她。
　　“一个公的一个母的”，左宁的茶哗啦啦喷出一条彩虹，她淡定地擦掉。
　　沈娘没这么巨大的反应，“有时候你就是不得不信。他能诗能文，画技更是上乘，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山间野林偶然相遇，我欣赏他的才华，他欣赏我的手艺。自此相识相知，此间感情绝非情爱，三十载来，我也不曾动过半点邪念，他亦如此。”她言语淡淡，却很有深意。
　　木木大人还是不信，尾巴摇得能敲鼓，“这样也不值得我去为他偷长生香。”
　　“过两日他有大劫，如若不及时解之……”沈娘眉目中显出焦急，“他尚有抱负未得实现，我当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这是他自己的事。”木木大人目光灼灼，“你修行一千两百余年，总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当效伯牙断琴以祭子期。”沈娘话里显露出一丝决绝。
　　木木大人敏锐的猫鼻子嗅到了，剑眉倒竖，“你什么意思？！”
　　“士为知己者死。”沈娘猛然屈身下跪。
　　木木大人大为震惊，震惊到直立起来，“我就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信赖，但是，知己，只有他一个，希望木君成全。”沈娘低下头去。
　　木木大人大怒，它想破口大骂，又看不了沈娘一脸的凄然，只好不停地在屋子里打圈圈，转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打碎了屋内大大小小十多个花瓶和古玩，它才压抑着口吻道：“好。我欠你的！”
　　“大恩不言谢。”沈娘叩下首去，“如若有任何天劫，责任，一概由我承担。”
　　“承担个屁！反正老子已经这副模样了，大不了贬入轮回！”它气哄哄的，从鼻子里喷出气来，吹得两颊边的胡子一个劲跳，“还有，马车还是要借我的！”

　　左宁犹犹豫豫了半天才开口，“万一大人你被贬成屎壳郎怎么办？”
　　大人赏赐了一爪子，直接把她从墙头拍落了。
　　于是左宁同志再次革命般玩命地爬上去。
　　想不到远离京城喧嚣的玄因观会有这么高的围墙，而更不可理喻的是她爬了第一次，居然还要爬第二次！
　　在这么高的围墙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玄因观所有布局，最前边是洞开着的山门——
　　慢着！洞开着？
　　可不就是洞开着！
　　左宁嘴角微微抽动数下，感觉刚才一切费力的行为都是愚不可及的。
　　“我说，大人，我们为什么不从山门进去，再爬里面低许多的内围墙？”左宁问。
　　“因为结界的缝隙在这里。”木木大人用尖锐的爪子在空气上划了条缝，接着迅速地跃了进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木木大人在跳下去的一瞬间蒸发了。
　　左宁将右手食指沾了点口水，依葫芦画瓢地往空气中划了一道，然后张开双臂扑腾进去，最后“哐当”一声巨响着地，摔得五脏六腑都找不到原位了。
　　木木大人在腾起的灰尘里现出形状，长长的尾巴摆动着，“你确实可以从山门进来，我忘了结界对凡人无效。”
　　这句话说得没心没肺，左宁怄了三分钟气。
　　木木大人对玄因观不熟，很不熟，简直是不熟中的不熟。
　　它现在却趴在左宁的肩膀上怡然自得地指示，“啊，左边转，小心有人！右边右边，再右转，你踩到什么了？狗屎啊？这里还养狗？不像啊，是人屎吧！你生什么气，回去擦擦就好了呗。没路的话就走回去吧，这次向右转。转过了？只能往左手边了……”
　　左宁被差使了半天还收获到一句“啊呀，带着你走好费事，大人我还是靠自己好了。你找个僻静的角落待着或者干脆翻围墙翻回去吧，真不知道我哪条筋抽了要带你过来”的评价。
　　她朝天翻了翻白眼，任由木木大人踱着猫步越走越远。蹲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翻回去找沈娘比较好，做贼必须心虚，这里人生地不熟，得罪人不好。
　　想着就迈步前行，左宁按照记忆往掉下来的地方走，她有一个好记性，所以找到方位并不难，但是重新爬上去却是另外一个大问题。犹豫再三，她决定去找洞开着的山门。
　　印象里明明是向东走，山门向东紫气东来，脚下的路却显得有些不对劲，山门与高墙似乎是平移的关系，为什么这里的路却是台阶的？
　　好像还进了树林，真是越走越离谱。左宁心里有点没底，口中默默念着：“没问题没问题，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然……还是回去爬墙？
　　前面灌木丛里的一阵骚动迫使左宁停下脚步，心快要跳到嗓子里，她的脚已经做好转身就跑的准备。
　　结果出来的既不是野兽也不是妖精，而是一双红眼睛。像是哭出来的颜色，但比哭得更浓郁，又像是染料漂染出来的晶体，但比染料更透明。就这样凭空地悬浮着，一动不动的。
　　左宁的心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她没法思考，见过巨蟒，看得见摸得着还知道怎么逃，然而眼前的这对眼，不动不响，却激起她内心更大的害怕，仿佛有无数多的压力从四周边围绕过来，重重地把她困在其中。这是一种喘不过起来的压迫感。
　　手指上无意识地冒出菩提火，照亮了她呆滞的深情。
　　红眼睛反倒逼近了一些。
　　亮光中的一只巨大兜帽遮住了大部分的容颜，只泄露出这么一对眼和细碎的浅黄色长发。
　　左宁哇哇大叫，管不得这是人是鬼，跑了再说。红眼睛始终跟在后面，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在试探她的深浅。树林里横枝错结，勾得左宁连摔了四五次，每次摔倒，红眼睛总会像是逗弄黔驴的老虎般多进两步，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最后一次滚倒是跌倒在一个水潭边，里头光线透出来，只是水潭里氲氤了雾气，迷迷离离地看不真切，不知是什么。不过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总算是顿了一顿，竟渐渐远了。
　　这里，有红眼睛怕的东西吗？
　　左宁趴在地上，静观其变。
　　金属碰撞到石头的声音，玉石相叩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最后是□□入水的一声闷响，咕咚。
　　她小心了一千倍一万倍慢慢慢慢地往前爬，爬到池边，吹开一点雾气。
　　水是热的，温泉，腾然而起的温度润湿了左宁的眼睛，她抬手擦了擦，一股浓重的腥甜的味道趁机涌进她的鼻孔，使得她忍不住发出“啊……”的惊叫，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还是被水潭里的人发现，一道银光闪烁，破开了层层的雾气，直指咽喉。
　　左宁依照身体本能的反应就地滚了一滚，险险避开，眼角见到一只短小的银枪掠过她的耳廓，划断两三条长发，最后“嗡”的一声钉在身后的树上，入木三分。
　　她惊魂未定地转回头，被破开的热气还没能重新聚拢。
　　乌云散去，这夜是月圆。

作者有话说

　　左宁依照身体本能的反应就地滚了一滚，险险避开，眼角见到一只短小的银枪掠过她的耳廓，划断两三条长发，最后“嗡”的一声钉在身后的树上，入木三分。
——意外的武侠魂复活了。
新章，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