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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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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本文内容纯属虚构,与现实中任何团体、组织、人员、事件毫无关系,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特此声明。】
少年A在来路上都经历过什么,还真没多少人知道。
少年A的父母都是读书人,一读就是二十多年,等书读到读不下去的时候,就教书,专门把一群大好青年领上自己的老路。少年A出生那会儿,下海做生意的风潮红火起来,他母亲有这么个机会赶潮流,但有了少年A,便中途放手,托人进了机关,做的还是学术文化之类的事情,一门心思要在家里相夫教子——可市场化大潮一来,连学术都要市场了,她一狠心又把家庭扔了一半,少年A读小学时,她已是核心期刊的主编,整个圈子里的人都要央她求她,占尽风光。
但少年A就没得到太多管教。父亲成天泡在学校里码字领学生码字,母亲又忙于应酬,少年A有段时间跟爷爷奶奶过两天,又跟外公外婆过两天,直到老辈走得差不多了,少年A才跟着仅存的一位安定在自己家中。
少年A小时候没多少朋友,家里多的,不是人声,就只有书。
人说书读多了,思想就复杂了,人也就会阴沉下去;不错的,确实有这个意思,至少少年A童年时就是如此。刚开始是父母虚荣让他五六岁就精通《三国》,然后他自己食髓知味,二年级就吃透四大名著,三年级便捧上莎士比亚,看着那书里的人间百态,都跟演戏一样,过不了多久便嗤之以鼻,全扔了下去。
到了四年级,若不是少年A在家太过无聊翻倒一本父母放在书架最高层的弗洛伊德,说不定他会就此抛下书本,跟同学们一样投入电脑游戏的怀抱。学术论著,心理学,性学,这些东西远比凭空捏造的戏剧小说要强得多,少年A又拾回对书本的兴趣,闷不吭声地钻进书房——学术论著他父母有的是,其中不乏弗洛伊德那种板着脸孔谈性说爱、对十岁男孩来说充满冷刺激的书,少年什么门类都看,全不忌口。
像是将人类的□□与灵魂,角角落落都琢磨透了,少年A站在人堆里总有些不大一样,用上“鹤立鸡群”有些片面,少年A成绩是好,工作能力是强,在老师面前是得宠得很,但这不是完完整整的少年A。
少年A冷漠,自幼儿园时就拉着一张脸。别的小朋友叫他他懒得搭理,脑子里就在思考昨天读了什么书今晚父母会不会抽空来考他曹操跟曹孟德是一个人周瑜的妈妈姓季诸葛亮的妈妈姓何的问题,脸上自然不好看。等他稍稍大些,明白“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了,父母又开始考他赤壁之下几方势力各赢了什么输了什么英雄豪杰哪一步算走对了哪一步算走错了,心里更是沉着下来,每天活动时站在走廊屋檐下看抢滑梯的同学们动作策略间的得失,看掷沙包刨沙坑的同学们布阵上是否合理。老师为少年A这情况担心过一阵,后来发现不论他脸色如何,都有人乐意与他玩耍,他不理人,自有人锲而不舍地粘上来。
不论多小的人都是实力主义者,老师的担心有些多余,少年A离了幼儿园到了学校,一考起试来,更是处在众人瞩目的位置上,每日在校内来问他题目的同学排成队,少年A想要个安静都没门儿,被捧在人群的盯上,怎么努力都掉不下来。
大学附属实验幼儿园,附属实验小学,到了初中,也是一等一的名校,被冰冷的书籍折腾的少年A历经了几度反复,对人类对社会的兴趣也淡得很,能体现他的价值的似乎只有学习与无休止的活动、比赛——真是如此平顺,少年A的一生也挺不错,但就是这样的平顺,打乱了少年A的家庭与生活。
少年A初二那年,他的母亲自杀了。
那天少年A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学校,刚开始上第二节课就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他原先以为班主任是为了春游实践活动方案临时有变而找他,可一进办公室就发现气氛不对,少数几个没课的老师沉默得有些奇怪。
班主任什么都没告诉他,只说,你快往家里打个电话。后来想想,班主任和其他老师肯定已经知道了,可谁都不想直接告诉他,承受这样的心理负担。
少年A回到家时,只有他一个人,父亲据说被警察带走了——母亲死的时候,父亲还在家里,自然有些嫌疑,需要撇清才能回来。
所以有关母亲的死,少年A都是听最初收留他的邻居说的。听说今天到了上班时间,少年A的父母都没离开家里——父亲没课时如此这般情有可原,母亲的工作很忙,没有按时上班是件奇怪的事情——等上班的人流走得差不多了,他母亲不声不响一字未留地从十一楼窗口跳了下去,被人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那时父亲好像端坐在书房里,连家里那一点响动都没听见,妻子的死讯还是路过的人发现通知他的。后来警方查清楚判定是自杀,据说决定性证据是少年A的母亲先将房门反锁起来以后才跳下去的。
现实中的警察都无情而又懒惰,更缺乏推理爱好者,没有一个人对这会不会是密室杀人案件提出疑问。这便是小说与现实的区别,少年A越发冷淡,对小说,也对他的父亲。
不论自杀或他杀,父亲对母亲都是那样可疑。以母亲的工作,过了时间不去,父亲却不闻不问;明明在一套房子里,母亲反锁上了门许久不出来,父亲却不闻不问;从窗户跳出,或是由十一楼高度撞击地面,理应有些响动,父亲却不闻不问。
母亲的死讯,父亲是听过路人说的;母亲的死讯,少年A是听邻居说的。父亲从警察局回到家,少年A也回到家,两人没有提起母亲一个字,就那样挨到了葬礼上。葬礼上的母亲已经被人修补好了,化了个恶俗的淡妆,平躺着。少年A看着母亲忽然想知道,母亲究竟是以什么姿势跳出去的,是以什么姿势着地的——他回到小区时,楼下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连围观的人都散了,少年A根本不知道当时是何种场面。
父亲呢?父亲是否看见了?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但他从未跟少年A提起,好像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初中毕业后,少年A用尽心思考到了外区的一所私立升学高中,是因为那里的人不大熟悉那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更是因为那个学校有个传闻,曾有个小学生从六楼的窗口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漫漫无期的生命。
但真到了那里,少年A又害怕起来,一年时间过去,都没敢走上六楼,直到第二年一开学才有了莫名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高二前面的那个暑假,少年A扔弃了自母亲死后那个他误以为是唯一精神支柱的人。
少年A认识一个叫谭文翰的同龄人是在母亲的葬礼上。那时葬礼上充斥着道貌岸然的沉痛与巨大嘈杂的议论,那些议论都指向母亲自杀的原因,千奇百怪,千方百计;而在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是安静的,安静而又露骨地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烦——那就是谭文翰。
谭文翰的父亲是少年A母亲的同学,而且都在公务员系统里,平时多少有些联系,出于礼节,带着儿子来此走一遭。父辈们的寒暄与慰问少年A都没听清,他只看到连客套都懒得去做的谭文翰,随后便不时地要在人群中寻找,等他们俩第三次四目相接时,谭文翰便主动过来,把手机号给了少年A。往后没出来吃过两次饭,两人就约会约到床上去了——都是男人,做起这种事情没必要含糊,觉得不好随时可以断掉,觉得好就继续,也不需要纠葛太多别的东西。
谭文翰读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学校,但他也不是生冷不忌放荡不羁的人,只不过少年A恰巧对上了他的胃口,来往个几次,便也习惯了,一腻就是两年。后来是少年A提出分手的,谭文翰傻了,若说平时他也算照料有加,吃香喝辣蜜月套房,怎么少年A就踢得这样痛快?
少年A知道谭文翰没有什么错,当然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错,问题出在两人之间的那么点气氛上,再说得通俗点,那就是谭文翰打小就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东西,而少年A遇见谭文翰时就已经背上了丧母之痛。
甚至可以说,少年A与谭文翰,这两个人精神没有一点东西是相同的——这种感觉初看还好,在心中酝酿久了,一旦变质就不可收拾了。
许久以后有个人弄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禁骂起少年A,摆明了只想找个人互倒垃圾互舔伤口,是等着别人来同情他可怜他,他哪只眼睛看得出他也是跟他一样的人,真是瞎得厉害了。少年A觉得,他不是需要可怜,他要的只是理解。
谭文翰不理解少年A,从他分手后还是不断纠缠上来就能看出,他不理解少年A。
我TMD更不理解你!有个人听了骂出口,一脸厌恶的表情。
这个人叫吴义正,少年A是在快要告别自己的少年时代时发现他遇上他的,在那个传说有人跳出去的六楼窗口边。
假期里与谭文翰分开,开学第一天竟有了勇气爬上六楼,盯着窗外正要与两年多以前母亲所看见的情景重合时,吴义正闯了进来,拿着少年A心中埋藏最深的念想与他开玩笑,充满了轻蔑与藐视。
就在那个瞬间,少年A不再是少年A,而是李秋阳了。
随后的事情,李秋阳有些分辨不清,究竟吴义正是他生命里的煞星,还是正好相反,总之每次面对吴义正,他都是冷着脸焦头烂额。直到有一天,他对着不知为何暴怒的吴义正想起母亲葬礼上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他们俩就是太顺了,才……”
母亲的自杀原因,似乎是不利的工作调动临近,以及工作压力的堆积。父母都是一路上来从未吃过苦头,这回突然穿上小鞋,一时间受不了,就甩手不干了。
李秋阳看着在葬礼上面无表情地悲恸着的父亲,心想他的顺汤顺水是否会就此结束。
确实,家里出过这样的事情,父亲的前途只剩下学术,卡在系主任上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父亲后来也学会了抱怨,抱怨到最后将原因找在了院里一群海归身上,便对李秋阳下达了指示——读完高中就申请外国大学,早一步启动,将来海归了也能骑在别人头上。
李秋阳知道,别看母亲走得不动声色,母亲一走,父亲便不是那个父亲,而家就不是那个家了。人不能太顺当,李秋阳有了个麻烦,并也要去做那个人的麻烦。
又是一个暑假,他告诉吴义正,他已经开始准备出国的事情了。
吴义正一愣,像是没从先前汗水淋漓的余韵中换过来似的,刚张开嘴,就沉默了。
李秋阳知道吴义正在想什么,他不会出国,所以就这一个决定,等于是要分开了。
但李秋阳不想同吴义正分开,所以他才会这么早就说出打算。
静默一片。吴义正抓着烟吸了很长时间,想起了什么,语带笑意地说:“出国好,关键看去哪儿。要是去荷兰,那边同性恋都能结婚了。”
李秋阳听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尴尬之语,顿时头上像莫名其妙挨了一棒似的,想也没仔细想就冷冷地抛出一句:“我不是同性恋。”
吴义正脸上表情像吃下了一盆苍蝇似的,也不掐了烟头,反把燃着的烟往李秋阳赤裸的身上狠命地戳:“不想想你小子刚才在哪儿捣药放炮,说这种话也不怕咬着舌头!”
可李秋阳冷静下来想了想,他不是同性恋,不论跟谭文翰还是吴义正,他都不是。
而吴义正也一样。
“你不要学那些变态女生一样恶心地给我来一句‘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恰好爱上个男生’!”吴义正说这话的时候怎么都像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可台阶没找准,一提“爱”字,自己就像折了腿一般。
李秋阳若不是脑袋清醒着,说不定会直接给他一句“我们之间谈得上爱么”,那一切都崩了完了。
不过,李秋阳脸上不变的表情竟让吴义正读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不禁怒火中烧,将李秋阳一把推上床头靠背上,恶狠狠地瞪着。
“这鬼东西要提也是你先提出来的!”吴义正那神情,应该是想直接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但又怕把他抽晕了,听不清后面的话,“李秋阳,你要是想这么一走了之,可给我仔细着点!”
他不想一走了之,他也不想断绝关系,他只是想不明白吴义正为什么好好地会提起“爱”字,也不明白“爱”这个字写出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吴义正想了想心里大概更不舒服了,气呼呼地扔下他跑出去找人“活动活动”。李秋阳最后就听见吴义正骂咧着不能理解这种疯子之类的话,心里反倒悠然起来。
吴义正不能理解李秋阳,对,李秋阳自己都不大理解,他这种性情到底是从母亲身上带来的,还是在来路上出了点岔子,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传染上的。
他回首看看,没弄清楚道理,却忽地发现,时间已到,少年再不应称之为少年,少年A也不再是少年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