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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   不必犹豫,吴义正就能告诉你,他讨厌英语——因为他知道自己得到的回答应该也一样。

      在中国,英语是个什么东西?九年义务必读科目,中考高考占分大户,学士学位必备证书,再往上读听说能换成日语法语俄语,但那些对吴义正来说太遥远了。

      其实他已经非常幸运了,母亲的纵容,天生的聪明,英语学习没有占领过他的业余时间,他也没体会过英语比母语更重要的挣扎痛苦。他对英语的愤怒究竟来自于哪儿呢?人都是这样,被折腾到后来,连苦痛的来处都会忘记了。

      吴义正觉得,实际上,学英语没必要那么细致那么讲究,记得几个词汇,按中文拼凑组合一下,说出去,中国人铁定明白;就算遇上外国人也没关系,外国人很较真,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扔几个单词过去,他们聪明点懂了就好,没懂的话,他们一定会来刨根问底,送上一堆选项配了动作知道你们沟通成功为止。

      可中国人把这事儿当个事儿,一般公立学校抓得紧,到了群升国际,更是提出学校内的日常语言为英语这种租界风格的校规。当然,这是针对国际部学生,国内部从不搞这么花哨的制度,除非是在招生说明会上。

      实际上国际部那边有许多学生也根本不会遵守,在学校里随时随地想说母语,只要不被老师发现,就见怪不怪了。可惜,吴义正在国际部认识这么一个家伙,何时何地都只说英语,听了就令人火大。

      Andrew Weaver自从在足球场上跟吴义正杠上,整日都能想出新招数纠缠上来,先是嘲笑羞辱,后来在一个院子里熟了就会守着窗户盼他下来。踢球踢球踢球踢球……Andrew好像只会对吴义正说这两个字,在他与吴义正之间仅仅抓住那颗圆球。

      吴义正并不厌恶与他踢球,只是他的生活不像混在国际部里的Andrew那般,可以只提踢球这一件事。高二下学期,就算对于不怎么在乎前程的吴义正来说,高考也靠近了;老师的叫嚣、同学的紧张都敲在吴义正心里,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被寄以厚望的李秋阳。

      李秋阳是个巨大的麻烦,不说引来同学老师的目光,不说引来谭文翰这种脑袋进水的纨绔子弟,吴义正就说与自己直接相关的事件——这家伙对性对他身体的所求会随着学习、社会压力一点点逼近而逐级攀升。吴义正可吃不消他这一点。年一过他们就时常腻到一起偷偷摸摸地寻找个痛快,周五放学后与周六补习结束都是极好的时机,吴义正的母亲作息虽然飘忽,但这两天总要飘忽出去。过了一段时间,李秋阳偶尔会在周日中午来短信约他出去——这是李秋阳在校外补习的时间,吴义正知道他或许觉得相比补习,他更需要肉(囧)体与精神上的纾解;宾馆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不需要档次,躺上去不大吃力的床铺,以及时好时坏的淋浴器就足够了。

      不,对于李秋阳来说,有个吴义正,哪儿都足够了。等挨到六月,李秋阳第一次在学校里动了手——他一条短信邀吴义正放学后留下来,也不说目的;但吴义正猜想到一些缘故,只是没想到李秋阳一上来就将他按在墙上,扯他的校服。

      学校校服种类很多很乱,这是李秋阳还穿着整洁的衬衫,而吴义正已经是套头短袖了,脱起来很是麻烦;不过裤子是运动裤,方便多了,吴义正就这样被拉扯得半露肩膀抵在六楼窗边的墙上,吞进了李秋阳的东西。那瞬间他就想推开李秋阳,因为被进入了才意识到李秋阳这个没有安全意识的又做这种毫无准备的事情。

      但很快,吴义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淹没在前所未有的刺激与欢乐中,只知道悄然无声地向李秋阳索要。放学后的校园里并不是空无一人,虽然六楼的办公室里的老师与教学无关都会按时下班,虽然学生们还是碍于六楼的传闻不敢上来,但吴义正总觉得会有人察觉到这里的异样,会想爬上来看个究竟。这种担忧与害怕有多催情,吴义正算是见识到了,他的下身重量全放在李秋阳那边,像悬空一般,又像在顶入他身体最深处的不仅有李秋阳疯狂的力气,还有他自己的力量。

      那种种爽快让他们屡屡将那片宁静之地当作最高档的宾馆反复光顾,从墙上到窗台到地上,极尽所能的淫靡,极尽所能的快乐。后来论及原因,吴义正那时想想就明白了,六月了,李秋阳给自己模拟了这一年的高考试卷,所以才会有这最初的一次。

      好像英语模拟到满分,其余的令李秋阳这种人略有些失望。

      吴义正嗤笑,这种百转千回的家伙能把英语拿到满分,不容易。英语太直接,太简单,吴义正向来不喜欢,带点鄙视的意味,抱持着古老的中文博大精深的中文的优越感,鄙视不具魅力与艺术的粗陋语言。李秋阳居然能学好英语?他要将他自己的复杂自己的隐秘情感藏到哪里去,才能忍受得住那样的简易?

      吴义正不能一直容忍李秋阳把他压在下面不知死活地对待,但又会忽然为这样的李秋阳着迷,因为这样的李秋阳不会让吴义正暗生担心,甚至是恐惧。

      可他这般放任,终究惹来别人——这一学期还没结束,他们放学后在六楼的勾当就被人发现了。

      说来也巧,发现人是Andrew。

      国际部放学时间比国内部早许多,Andrew那天回家一趟正要去附近的球场,经过学校一抬头就看见六楼窗口里的吴义正,心血来潮就上去找他同去。那天天气阴沉,加上黄梅天将近,吴义正习惯性地胸闷,李秋阳约他,他没同意,只趴在窗框上汲取窗外一样沉闷的空气。李秋阳在吴义正面前任性至极,想要的总会去抢夺,便撩拨起他的欲念。不须多久,吴义正撑在窗上让李秋阳由背后挤了进来——有些后悔,身体里仅存的氧气就这样被李秋阳霸占了去,胸口闷得像塞进去一只蹦跶的兔子,又好像李秋阳在他身后直接撞击到他的胸上,嗵嗵作响。在这样低的气压下,吴义正觉得不对劲,每一次深入浅出都令他仿佛断气般一窒,无论眼前还是脑中尽是纯白的色彩,渐渐地没了快感与痛感。

      后来才知道,吴义正在还没有高(囧)潮时晕了过去——这种情况对于他来说,极为罕见。或许是身体上的原因,或许是天气上的原因,总之,吴义正再睁开眼睛,看见的就不是李秋阳,而是难得满脸担忧的Andrew。

      据说吴义正醒来之前,Andrew上楼来看见他们媾合的场面和吴义正的脸色,以足够惊动整幢楼师生的响动全力推开李秋阳大声叫骂,李秋阳本想跟他杠上,可一听Andrew的架势就明白若自己不走,以Andrew那种外国人的直接脾气,是绝对要把事情闹到全校都知道的,所以吴义正醒后只见到Andrew,而没有李秋阳。

      “……你心脏有问题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毛病?”Andrew劈头盖脸这么一问,吴义正懵了一会儿,许久才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同寻常的快。

      这没什么大碍吧?吴义正第一次发现Andrew瞪大他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时可以有这样的效果——当初嚣张地踢他侧腰的家伙到哪儿去了?仅仅因为稍快一些的心跳,就能惊惧温柔得下一刻滴得出泪来。

      但吴义正没心情领他的情:“老子身体好得很!你才有毛病!放学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说完起身要走。

      Andrew赶快拉住他。吴义正不耐烦地回身瞪他很久,Andrew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的没事?”

      看他那神情,吴义正断定他是受过这方面刺激的——好玩,这个凶神恶煞的小香蕉居然也受过刺激,真是意想不到。

      Andrew硬是不让他走人,拉他一起贴着墙坐了很久,不顾吴义正反对检查了他心跳好几次,等恢复正常了才放心说话。

      Andrew确实受过刺激,或者说,那是一块小小的疮疤。Andrew自幼在英国长大,但父亲毕竟是华裔,小学时没放心将他交给寄宿制学校,所以上下学都是坐校车。像Andrew这种个性,在校车上作威作福,遇上不服的就以拳头说话,听说几次被校车赶下去,又碍于他父亲再允许他上来。

      那时校车上有个低Andrew两级的孩子,名字已经消湮在Andrew的记忆深处,姑且称他为少年A。少年A是中途转进这所学校的,在校车上坐了不到一年,就任由Andrew一群人使唤了这么长时间;校车上其他孩子偶尔会怒火冲冲地顶撞Andrew一下,可少年A从没顶撞过。按道理说,小孩子应该更喜欢欺负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人,可Andrew不知怎么回事,跟几个同班同学紧盯住少年A,变本加厉。先是讥笑嘲讽,而后乐于争抢抛掷少年A随身的东西看他苦苦追赶却拿不回来的狼狈样,后来甚至强令少年A提前跟他们同站下车,戏弄一番再让他步行回家——少年A都忍耐着,没有跟家长提一个字。

      直到有一个圣诞节假期前的下午,Andrew抢走少年A的背包要扔给同学时,少年A突然扑了过来,要夺回背包。Andrew第一次看到少年A反抗,愣了一下差点真被他夺回去。他们扭作一团,背包滑出了他们的手掌,落到一个低年级女生的头上,蹭出血来。Andrew看见那女孩的血呆了一会儿就悻悻地骂了少年A两句,坐回自己座位去了。可女孩的家长几天后带着律师来到学校,找到的是少年A。

      虽然事情平安解决了,但在解决的那一刻,少年A忍不住了委屈地说出了这一年来在校车上的经历。他的家长没有直接找到Andrew,而是通过老师让Andrew得知一个消息——少年A在这个学校里只是试读一年,他从小就患了白血病,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

      果然,过了圣诞假期,Andrew再没有在校车上见过少年A。

      少年A总是顺从他,却在那时反抗他是因为背包里装着全班同学为他做的送别礼物,彩色蜡烛,蜡烛都是放在可爱的小玻璃杯里的,少年A极为珍惜——可惜那时随背包摔在地上,都碎裂了。Andrew后来想起少年A奋起抢夺背包的场面,心中有的是闷钝的感受——他宁愿少年A那时当着他的面发病昏厥过去,也不想用那样的场面作为告别。

      不过,当Andrew真正面对吴义正在他眼前混过去,他发现这也是一种折磨。惊慌失措,Andrew说不准是这样更痛些还是少年A那样更痛些,他只是拉着吴义正的手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少年A的事情。

      “我想我那时喜欢他,所以会欺负他。”Andrew坦然说,“可是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吴义正很迷茫,但也很敏感,东方人中国人精通的那一种迷茫的敏感。他有些猜到Andrew下面一句话是什么,但又希望自己猜错了。

      “我不想再犯这种错误了。”Andrew顿了顿,用他一个九年级学生不大懂得的口气说道,“I love you.”

      迷茫只会继续扩大,吴义正没看向他,只盯着地面。令人心烦的简单,令人心烦的直接,令人心烦的英语。

      “Love”,那是什么东西?吴义正心中想着,嘴上竟跟Andrew一样直接地问了出来。

      Andrew听了这样的疑问,没有犹豫地回答:“Love is everything.”

      “But, everything is nothing.”也不管这句话是否有语法错误,吴义正也毫不犹豫地扔给Andrew。

      “No, love is everything. And, ”Andrew像是要扭转他的想法一般,强行将吴义正的身体扳过来面向自己,“I love you, Jude.”

      Andrew没有其他动作,仿佛想让时间凝固在他们之间。吴义正听到了love,听到了I love you,听到了自己的英文名,但没有浅淡或热情的吻,更不会紧接着霸道的占有,吴义正觉得一切就像是虚无一般,语言仅仅滑过了痕迹,可从不会停留。

      Love is everything.

      Everything is nothing.

      英语,中文,到底是哪种语言更直接哪种语言更隐秘,吴义正有些迷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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