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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群升国际学校既然名冠“国际”,那就说明这里有许多不同国家的学生。吴义正进校前就听宣传说一共有五十个国家的人,等面对学校大厅中那面标满学生来自国家的过去的世界地图墙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四面。

      什么日本人、韩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都不稀奇了,在校园里偶尔遇上标准的黑色人种,不到半学期也就习惯了——大概这就是校名里那两个字的含义,群升国际是个标准的小地球。

      “地球”的概念,听上去好像是大家融为一体,实际上,是不同国家的人扎堆厮混,国家与国家之间频发争端,就跟那个巨大且混账的地球没什么区别。

      学校里最大的争端,要属“中国人”与“外国人”之间的了。这里加上引号的原因,是“中国人”里不一定全都是拿中国国籍的人,而“外国人”也里不一定没有拿中国国籍的人。吴义正是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大厅里那面地图墙上有一半的过期后面的面孔,实际上都是标准的中国脸,只不过因各种原因拿了别处的护照;还有些大名“混血儿”小名“杂种”的人,无一例外母亲的国籍或血统都是纯正的中国人。

      吴义正看看自己,不论国籍还是血统,都是纯种;再看看李秋阳,不论国籍还是血统,都不是杂种。

      有点庆幸。因为如果在生活里遇上个什么人都要纠缠一次国籍与血统的问题,那实在是了然无趣。吴义正可以不顾他人,以纯种的眼光盯着不是杂种的李秋阳,一切就都简单明了了。

      但事与愿违,在群升国际,你别指望可以不跟几个披着别样国旗的家伙扯上关系。吴义正坚定了一年固守了一年,总算还是让他在第二年国际部那边的圣诞假期结束后拉扯上了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外国人”。

      “中国人”与“外国人”之间的争执,说到底,就是国内部与国际部之间的争执。国际部不同于国内部的课程,是那种修满了学分就可以直接申请国外知名大学的;国际部的管理也不同于国内部,那是放养与圈养的区别,用上“彪悍”来形容不知道对不对,总之在吴义正班上那些同学眼中,那边每一个学生都像一个吴义正似的,只不过智商似乎要下几个台阶。

      自从吴义正在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试中超过李秋阳取得年级第一,虽然吴义正还是每天独行在课间寻找自己的宁静,但那些同学可不一样了。李秋阳本就难以接近,但与吴义正的难以接近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一群极端的拜分主义份子不顾死活地涌到吴义正身边,请教起题目,询问起平日时间分配,个个俨然虚心求教的模样。这可令人烦透了——尽管被大家捧在中央的感觉真不赖——吴义正用行动去拒绝他们,可他们还是围拢上来,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吴义正在几天没能爬上六楼点烟之后暗下决心,期末考试要考个年级倒数第一给他们看看。

      但李秋阳立即泼他冷水:“死心吧,这招我也用过,结果会更麻烦。”李秋阳面无表情地回忆,声音也很僵硬,僵硬的愉悦感,“最后老师和同学会来将你的生活与心理状态分析一遍,定要找出你急速退步的原因——上了一次神坛就别想下来,只有继续努力了。”

      吴义正恨李秋阳这种早为他准备好的冷水,同时也发现,原来李秋阳的努力也是身不由己——只不过这身不由己的质量也太高了一些吧?

      李秋阳顾忌很多,自然要待在“神坛”上,吴义正却可以潇洒,他就想如何从上面逃下来。班级对他的接纳度高了,特别是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原本总是消失不见或一人打着篮球的吴义正被同学拉进踢足球的行列,还是两支队伍每次都要争抢一番的人物。

      别看这群人都是拜分主义,到了体育课,他们却都忘记了成绩,纵情奔跑,比那些国际部的学生更胜一筹。

      体育课,运动场,这个国内与国际争端的最佳舞台,因为接纳了吴义正,而将吴义正也搅了进去。

      国际部每年要休两周圣诞新年假,这两周里吴义正及其同学在完整的足球场上踢得极为疯狂,好像抢场地的国际部从不在此也再不会来此一般。但两周一过,国际部卷土重来,他们这两周在家或在国外都玩疯了,自然连最基本的礼让都不明白。

      更何况,假期一过的这个短小的第二学期,国际部多了一个与吴义正一样无法无天叱咤风云的学生——说起名字,他有好几个,所以都不重要了,图方便,叫他“少年A”,也算跟他的名字有些关系。

      少年A是华裔英国人,出生在英国,襁褓中回过中国一趟,也不会留下多少印象,你可以权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英国人。他父亲是在家坐吃基金的典型,混迹于英国各种档次的社交场所,结交的人物错综复杂,这次带着少年A到中国来,说要长住一段时间,天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将少年A往群升国际一扔,他也不用操心了。

      少年A在英国时就是个令老师头痛的学生——吴义正遇上他以后回忆起一个英国外教的话,“世界上最可怕的职业就是英国中学老师”,没错,正是如此。少年A来到中国,也没觉得社会制度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只看见学校,这个让他习惯了在其中撒野的地方,就蹦跶起来,旁若无人。

      吴义正遭遇少年A,当然是在足球场上。吴义正班级有节体育课,后面有十分钟与国际部的课间时间重合,每次就看国际部大楼里像放出来一群狼狗一般,狂吠着拿着自己的运动器材挤向吴义正他们的场地。这一周有些不同,来与他们抢足球场的领头狼换了个家伙——黑头发黄皮肤,唯一不似东方人的是那双巨大而深陷的眼睛;不知是几年级,总之个头很矮;手上抱着一个让他得意的签满球星名字的世界杯足球,还没到场边就猛地开一大脚,自己反倒放慢了脚步,看着一群同学狂奔,追上那颗球。

      那个就是少年A。巨大而深陷的眼睛是因为他饮食习惯已完全西化,舍得用巨星签名足球来踢是因为他家里还有许多个,开了大脚反而不去抢球是因为他喜欢在那里看着众人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蜂拥来去,少年A总这样看着,唇边露出嚣张得意的笑容。

      若不是那一大脚,吴义正为了免去无聊的麻烦应该不会去招惹少年A;可那一大脚让足球正巧击中吴义正后脑——虽然不觉得很痛,可在球场上没人敢于如此对待吴义正,更别说他一转脸过来,看着一群国际部的狼狗满口犬吠地追着这球扑了过来,心中怒火自然而然地攀升到顶点。

      “哪个踢的!?”吴义正一声暴吼,整个球场都听见了;他的同学们看情况不妙,一个个思考究竟该自保还是该去旁边拉拉架以免上升到国际纠纷。

      那边少年A当然听见了,可他慢悠悠地过来,打量了一脸怒气的吴义正一会儿才说:“如何?这可是世界水平的!”

      令人火大的不是少年A这句话的内容——后来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世界水平的——而是少年A顶着一颗众人的脑袋,张嘴却要跟吴义正开英文。吴义正最烦这种腔调,虽然学校里那群扎堆缩成团的韩国人一开口就是糊里糊涂冷嘲热讽腔的韩语更讨厌,但至少吴义正听不懂韩语,可以当它们是工业噪音;英语是必考科目,少年A的英国英语又是字正腔圆,像极了听力里的声音,让人莫名焦虑。吴义正看着眼前这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少年A,极度不满地动了手。

      吴义正把少年A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逼视上去;而少年A瞪大眼睛,不是恐惧,反像是为了与吴义正对抗,比一比谁的眼睛能看起来更凶狠一点。

      “闭上狗嘴!是中国人就说人话!”吴义正也用标准普通话,语带京腔地威胁道。少年A毫不示弱,又将自己的英式英语里糅合了一点贵族般的拖沓:“真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如果你连英语都不懂的话,我不介意请我的队友或你的队友替我们翻译一下。”

      这不是嚣张,这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吴义正腾出一只手,举拳就要揍过去。几个同学急了,上去要拦,可被事态发展怔住了——没等吴义正的拳头招呼上去,少年A就一脚踢中吴义正侧腰,那力度,敢情是将吴义正当球要射门呢!

      少年A的右脚是世界级水平,那一脚痛得吴义正将他扔了下来,就差捂着侧腰倒在地上打滚了。李秋阳后来听了当时情况,脸色不好,说少年A实在不知分寸,这样一脚踢在侧腰,运气差点是要出人命的。

      但少年A不满足于此,他一站定,见吴义正居然没有痛到倒下,不满起来,抽起他那同样是世界级水平的左脚在吴义正小腿上来了这么一下——这回吴义正想不倒下都很难了,他侧趴在草地上,吃了个前所未有的败仗。

      就看在吴义正这场败仗的份上,少年A也不应该只称为少年A了。他大名Andrew Weaver,翻译过来叫安德鲁·威福尔,中文名是廖东晟——这个名字吴义正怎么念都觉得像韩国人,不舒服,便只能屈从他那英语本位论叫他Andrew。

      Andrew读九年级。才九年级就敢跟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高二生肉搏,吴义正觉得他应该去打橄榄球,而不是踢足球。

      “要知道,Judah,橄榄球那是野蛮人的运动,而踢足球的都是绅士。”Andrew不喜欢乖乖地叫吴义正的英文名Jude,而一直叫他Judah,就算在教堂之中也能叫得虔诚。

      绅士……那你的举动足以被红牌罚下了!吴义正想起那时的败仗就上火,趴在草地上看着Andrew从他眼前拿过签满名字的足球,霸占起先前属于自己的足球场,临走远还扔下一句:“想要球场的话先从脚上赢过我再说吧!”对自己这种犯规行为毫无知觉。吴义正趴在原地,想告诉他足球这玩意儿可是中国人发明的,你都踢得如此津津乐道了,还不知自己也该认祖归宗。

      但事实上,在群升国际里与任何人纠缠国籍与血统的问题都是毫无意义的。就跟足球一样,这东西明明源自中国,现今却只能在一群外国野蛮人脚下绽放光彩;Andrew也是,流着中国人的血,却在荒凉的英伦小岛上如鱼得水,早忘记自己何祖何宗。

      该有个裁判,把他罚下去!吴义正在心中咬牙切齿,还没怒吼出来,那被签得花里胡哨的足球就飞到他脸上,不留情面。

      “对不起,”Andrew远远高喊,“不过你应该下场了!”

      真该给他一张红牌!吴义正往后念起此事就满心不平,李秋阳见了,又是一盆冷水结实地泼下来。

      “是你挑衅在先,且有暴力手段,就算红牌,也是你们一起下场。”李秋阳脸上平静,可说着说着语气便落寞下来,“不过,我也觉得该把他罚下去,真正犯规的是他……你们若是一起吃了红牌,场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吴义正想提醒他,足球场上不可能只有三个人,况且你李秋阳从来都不踢足球;但话未出口,吴义正就从他的语尾中品味出了那么点什么,不吱声,只吸烟,任李秋阳阴阳怪气地感叹去。

      好在Andrew不知道国内部六楼有这样一扇窗户,也不知道这扇窗边等着一个纯种的李秋阳。

      面对国籍与血统的问题,吴义正还是觉得麻烦,与其跟Andrew啰嗦什么野蛮绅士什么认祖归宗,还不如跟这个纯种的全年候冷气机一起享用有限的安宁。

      当然这是在他们的纯种没有跟国籍与血统问题牵扯到一块儿的时候,等真搅和进去,那吴义正也就身不由己了。

      背对着操场,任Andrew在那里猖狂,吴义正没多少追求,他要的不过是一段并不空虚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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