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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能让吴义正在群升国际“为非作歹”却不被扫地出门的原因,除了他父亲是学校老板的旧友以外,最关键的是吴义正的成绩绝不差劲,甚至能将班级平均分拉上几个分点。

      成绩在群升国际这种升学取向的学校是非常重要的,几乎可以说是生命的全部,是存在的意义。每年这里的小学、初中、高中部招生都有大量的所谓“精英份子”打破头想挤进来,进来感受群升国际的氛围,进来争夺那群“精英”中的“精英”称号。

      吴义正当然不是抱有这样无聊的理由进入群升国际的——但他又发现,他进这所学校高中部的理由是无比无聊的成绩更可怕的没有理由。母亲的考量似乎仅仅是离家近,可吴义正觉得她明白这学校的宗旨,她是想让他与他父亲并肩而立。

      而吴义正的理由就毫不重要了,如果到哪里都免不了空虚免不了无聊免不了寂寞着饥饿着茫然着的灵魂,到哪里就都一样了。

      可吴义正的同学们没有一个会像他这样想。连李秋阳也不会。

      李秋阳是考进高中部的,他不像年级里许多“尖子”那样由群升国际初中部直升上来,他是通过几次面试、笔试、口试、心理测试,再拼上统考成绩与绝妙的填报志愿技术,才走进这所学校的。后来他成功了,他成了精英中的精英,年级第一、学生会主席、一堆荣誉称号的主人。

      实际上,李秋阳的成绩全是他耗费心力时间,一点点努力得到的——虽然吴义正对这种风格这种方式很是鄙夷,但他不会否认李秋阳的努力。李秋阳每天总有好像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出现在他的各个舞台上,将每一件事做到完美。

      可到了别人眼中,李秋阳便是一个忙乱着各种与学习无关的杂物却能一跃而上,霸占着第一名宝座的衣冠禽兽无耻之徒。

      比如吴义正班上的那个第一名。他叫什么并不重要,为了方便,我们称他为“少年A”。

      少年A从群升国际的小学部读起,一路升上,如今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了,整整十年的群升升学文化熏陶,少年A自然是个视升学以外诸事为无物的人。少年A家里做钢材生意,据说父亲是个精英主义份子,孩子的生活花销与成绩完全挂钩,所以少年A前面九年都生活在极其优越的条件之中。

      到了高中,少年A不敌外校进来的李秋阳,生活、成绩一落千丈,调整了一年才摆正了心态,高一结束时取得了班级第一,略有起色。

      可他还是比不上李秋阳。过去谈论少年A的人们口中现在全是李秋阳,过去围绕在少年A身边的朋友现在全凑在李秋阳那一边;少年A明明比他更平易近人更和善更懂得用自己娱乐大众来博取大家的关注,可群升国际就是群升国际,这是一个以成绩说话的极端主义者的群聚地,撇开成绩,一切都不是你的资本。

      吴义正有时看着少年A,就觉得他虽然常带着笑,可那笑脸背后的阴影是那样惊人。在不过17岁就笑出折皱的脸上,他将种种怨怒全都折了起来,藏掖着酝酿出毛骨悚然的思绪。

      但吴义正看少年A也只是随便看看,他不会在意一切与成绩有关的事情——从小到大,他只负责在旁边观赏为成绩舞蹈的人的侧影,觉得一旦参与进去便是呆傻至极。

      所以吴义正从不努力,不论成绩,还是其他问题。他就是那种所谓的“天才”,能做好每一件事,却不去做每一件事;只要稍有点兴趣便能将自己发挥到极致,但他的兴趣又永远无法持续到第三分钟。

      自古成功的人都不是“天才”,因为“天才”们的兴趣早在成功之前便转移了方向,而使“天才”最终只成为了“全才”。

      李秋阳不同,李秋阳不是天才,李秋阳是个懂得挤出所有时间努力、一步一步紧逼的完美主义者。吴义正嗤之以鼻,因为他不知道完美主义者的时间计划中还专门有一项是抽出一个课间爬上六楼,在窗口边阴阳怪气地沉默一会儿,看一个无聊的男人抽着无聊的烟。

      吴义正很讨厌被人打扰,无论任何形式的;以前他只是觉得那些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人真的很烦,现在才发现,像李秋阳这种一声不吭的存在感才是最要命的。过不了几天,吴义正在六楼窗口再也抽不进烟再也想不起事,烦躁到极点——如果是李秋阳出现的课间他还能暴怒地咒骂两句甩手就走,最可怕的是更多李秋阳没有出现的课间,吴义正不承认习惯不承认期待,可是每当那碍眼的男人没有站在窗台边,吴义正便浑身不适,频频看向走廊的另一头,或者干脆关上窗户掐灭烟头,缩坐在窗台下面,整个人都能消失在太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

      于是,最好的时间变成了每一天李秋阳出现之后的所有课间,吴义正看得出规律,李秋阳每天只能出现一次,他那些繁重的事务不允许他有第二次。所以只要李秋阳出现过一次,吴义正就安下心来,知道这一天的时间不再会有人打扰了,终于能平安无事地点起第一支烟,平安无事地完成第一支烟。

      可很快,吴义正发现这段时间变得窘迫起来。求了一天的安宁,最适合空出脑袋来回想。回想些什么?吴义正的学校生活只有在六楼的课间是值得回忆的,那回忆起来,有的便全是李秋阳的出现以及对李秋阳未出现的焦虑等待。每天这安宁的时段让吴义正认识到那些可怕的事实,还一一回顾,如同将莫名的烦闷与恐惧在安宁中加倍一般,折磨着难得的安宁。

      吴义正忍受不了。有一天课间李秋阳又出现,吴义正没等他站定便把手里的烟拍灭在窗玻璃上,回过身来揪起李秋阳双肩上的衣料就往玻璃上狠狠一扔,像是要将他同那烟一样拍灭。

      “闭嘴!闭嘴!闭嘴!”吴义正喊着,明知道李秋阳并不说话但也找不到其他的词汇;伴随着剧烈凄厉尖锐的响声,吴义正清醒过来——窗户上的玻璃碎裂,而李秋阳的额上被碎片划出几道血痕。

      若吴义正没有清醒过来而是继续将李秋阳的头撞向那破损的窗户,那这里或许要算上第二条人命——在他停手时,那些参差尖利的玻璃正指着李秋阳的太阳穴,令人看了心惊。

      后来李秋阳说那时他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种“若死在你手上倒也不错”的愉悦。吴义正面临这样一个总被自造的死亡阴霾包围着的男人,顿时发现自己赔进去的恐惧与心惊胆战是多么不值得,他的一生,就不应该平白无故地与李秋阳扯上关系。

      不过那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吴义正看到李秋阳脸上的血痕是真的怕了。他顶着李秋阳的眼睛愣了很久,手上力气放松下来,也不顾对方究竟怎样,落荒而逃。

      吴义正一逃就是一周,他不敢再去六楼窗口那里,独自游荡在校园里也不去留意李秋阳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可到了第二周,他一到学校就被年级组长叫去,万般烦躁地进了办公室,却发现李秋阳也在那里。

      李秋阳额头上并没有狰狞的疤痕,只有几条淡淡的痕迹,若他留海再长些就彻底看不出异样了。吴义正也不听年级组长说话,只尽力看着神情无甚变化的李秋阳,过了许久才想起老师会知道此事与他相关,肯定是李秋阳转身说了去。

      有些厌恶。吴义正不再看李秋阳,只假装听年级组长训话,研究起那老师今年又大一号的衣服尺码。年级组长说的无非是吴义正这样做后果很严重,再没别的话;只是末了加上一句:“你跟李秋阳有什么冤仇?看不惯他成绩好?”

      成绩,又是成绩,简直是笑话!吴义正听了火大,瞥了李秋阳的面孔便在办公室里吼了起来:“我他妈的要是嫉妒这人成绩就怪了!”

      “不就是年级第一么?!我考给你们看!”说完,吴义正就走,谁都不管。学习、考试、成绩,那些无聊的事情总被人津津乐道,什么年级第一第二,随便翻翻课本不就行了!

      吴义正就去翻课本,再不去六楼闲着;期中考试就在眼前,班级里一片紧张倒也安静。等他在班里待到第三天,就听有人传说,三班的李秋阳在校外被人“教训”了一顿,请假,不能来上学。

      脑筋快的人立即接着问,那他是不是不能来参加期中考试。一听这问题班上一片笑闹,可传话的人说,情况有些糟,说不定果真如此。

      若他不来,我考到年级第一有什么意义?若他拖着伤病来了,我考到年级第一又有什么意义?吴义正如此一想,大为光火,恨不得将那群校外不知名的家伙揪出来一个一个地教训——倒是李秋阳,那家伙怎么样了?

      消息传得快,过了个周末,吴义正就发现都变了样儿,说是他吴义正在校外带人扁李秋阳,为的是先前李秋阳向老师告状,解气。

      吴义正一听,火气还没上来,便明白了。先前的事端不是李秋阳捅到老师那里去的,就跟这次打人事件不是吴义正所为一样。而在其中作梗的那个人,后来吴义正知道了,是少年A。

      少年A什么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只不过李秋阳没遂他的愿,头上绑着绷带手上裹着石膏地来了——一看就是为了废了李秋阳的成绩——端坐在座位上,吃力但迅速地完成了期中试卷。

      也就是在那天,吴义正看见少年A脸色,明白了,出了考场便跟上他,顺藤摸瓜地挑了那帮揍伤李秋阳的外校学生。都是附近那所垃圾公立学校里的混混,做的是给钱就干的事情,毫无技术含量;找他们的少年A也是,不上道,不懂切断关系,反被对方缠上,更没有技术含量。吴义正单挑,虽然受了点伤,但情势豪迈,酣畅淋漓,挂着脸上的青紫与血迹便要走——不想少年A追上来,紧扯住他。

      吴义正只教训了那帮混混,他没动少年A一根毫毛。对付少年A这样的人,方法很简单,忽略他便好,忽略是对他们最残酷的折磨。于是他甩开少年A,从此不再对他说上一句话。

      第二天,期中考试第二天,吴义正带着一身伤痕像佩着一身勋章似的,趾高气昂地去考试。在走廊里吴义正迎面遇上李秋阳,龇牙咧嘴地对他笑笑。

      这下总公平了吧?吴义正得意地想着,完成了最后一门考试。过去两周里那些为李秋阳的出现而产生的烦躁瞬间消失了,那如跳梁小丑般的少年A留下的阴郁也不见去处,吴义正终于能再来到六楼窗口,点燃一根烟,这回要尝试用食指与中指夹着烟的方法,所以……

      还没点烟,到了六楼他便发现,李秋阳先他一步,站在那窗口,好像在等他似的。

      想起那个怕人忽略的少年A,吴义正突发奇想——李秋阳在六楼窗口,无论是跳下去还是仅仅站着,会不会也希望别人能注意他……

      或者只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注意到他。

      吴义正有点明白,走过去冲他笑,仍旧是龇牙咧嘴的笑,吴义正仔细看了看李秋阳的绷带,越觉自己是在嘲笑。

      可究竟在嘲笑谁呢?吴义正有点想不清楚,就像无论过了多久他都弄不明白那天考完试后在六楼窗边,他和李秋阳究竟是谁先开口,更弄不明白是谁先吻了谁。

      “你一直在引我注意?”

      “怎么会,我是被你吸引到这儿来的。”

      这些话两个人似乎都说了,又好像都没说,总而言之,他们的唇就这般辗转到了一起。动作轻浅,但里面蕴含着的灵魂愈渐疯狂。

      少年A消失在他们之间,或者说少年A从来没能来过;连吴义正与李秋阳都消失不见了,那还会存在少年A吗?

      吴义正不知道在那个时刻,成绩对李秋阳来说还有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想说那是个会要人命的东西,面对它,他宁愿尝试爱情。

      后来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了,少年A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而坐在榜首的,是那个棘手的家伙吴义正。李秋阳紧随其后,只差分毫。

      吴义正也不听年级里那种种议论,他只知道自己赢了,赢得公平。

      有胜必有败,吴义正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会败在哪里,他只是又一脸炫耀的笑容从李秋阳身边经过,忘了之前那一吻理应当作一个深刻的教训。

      成绩啊成绩,这是种要人命的东西。可它和另一样东西相比究竟谁更强些——这种二选一的题目吴义正总是弄错,所以才会只赢个公平却输个彻底。

      毕竟没有什么是像成绩那样,讲求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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