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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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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吴义正去六楼走廊的窗边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拣一个僻静处,点上一根随便什么牌子的烟,不必费力,那些雾气就会从指缝中飞散到窗外去,不留痕迹。
以吴义正的个性,他绝对可以坐在教室正中,点烟吐雾旁若无人。但自从来到这个学校,吴义正有所收敛——用他的话说,他是觉得有些事太麻烦太无聊,既然能动动脑筋一切都好,他也不是个懒惰的家伙。
群升国际学校的老板是个拥有几所学校与学术界崇高地位的中年男人,吴义正见过几次,因为他是吴义正父亲的旧友;但吴义正一次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或许母亲为他在电视屏幕上指出了几次,但他一次都没有看清。
从一出生身边就只有母亲一个人——会有这样的人生全都是因为有那样一个父亲。
吴义正的父亲也年轻过,也曾是一位少年;他叫做什么并不重要——为了方便,我们就称其为“少年A”吧。少年A与吴义正的母亲从小生活在一个大院里,就算后来两人的父母都在外面有了更大更好的房子,可大家还是必须憋着闷着生活在一个大院里——所以在财富上,他们俩是无法比较的。若真要比较起来,那就只能从无谓的“血统”上来说,上推三代,根正苗红,这就是吴义正的母亲胜出。时代和家庭的缘故,少年A从小就像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在学校里显得有些自卑——众所周知,这会让他长大以后反弹得更加严重——那时只有吴义正的母亲愿意单独与他玩耍,纵使少年A时不时会反过来欺负她。
你现在真像少年A。母亲每次看见吴义正在学校里痛扁了别人被老师扭送回来,都会这么说上一句。知道吗?每次我扎马尾辫的时候惹火了少年A,他都会揪着我的辫子把我往桌上撞……
满嘴是血呢……吴义正每次都觉得自己看错了,母亲联想起那些脸碰课桌的场面,脸上的表情竟是难以言传的甜蜜。他有些害怕,害怕露出这种神情的母亲,害怕被这样传说的少年A,也害怕被说成很像少年A的自己。
少年A的个性大概来源于他家里的上上下下一波三折,他一直被家庭独自扔在大院里;母亲说少年A家的变迁就跟时代的变迁一样,总是大院里家家户户的饭后谈资。母亲就是这样,听着听着便注意起来,注意着注意着就迷恋上去。
少年A跟你一样,无法无天不服管束,那时我总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后,生怕同学和家人发现,嘲笑我。母亲闲下来时就沉浸在回忆之中——她总是闲在家里,却有的是钱。
母亲说少年A很小就学会吸烟,跟吴义正一样;只是少年A吸烟的样子要比吴义正潇洒许多,从不会瞻前顾后,随随便便捏起烟头就能引来许多女孩的悄悄注视,随随便便掐灭还剩大半的烟就扔进垃圾箱里,跟他换起女朋友来没有区别。
母亲却不是被掐灭的烟头中的一个——至少母亲这么认为。少年A在百花丛中一回首就看见了偷偷跟在他身后的母亲,从此戒了烟。
但是吴义正戒不了,就跟他戒不了在六楼窗口冥想血腥画面的瘾一样,时常会想点上那么一支,用中指与无名指夹起,送到唇边。
对,一定要用中指与无名指夹着,否则吴义正会失去平衡,找不到支点。
这或许就是母亲所说,吴义正比不上少年A的潇洒;吴义正无论如何放逐自己漂泊自己,最终都要有六楼窗口这样一个僻静的地点,都要有中指与无名指甚至还要加上食指这样一个支点。
没错,吴义正像少年A,他在学校里目无法纪横行肆虐,令人闻风丧胆敢怒不敢言——只不过因为老板的关系才没能将这种害群之马赶出群升国际。但吴义正又不像少年A,对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胆女孩的观望,他总是兴味了然。虽然那些女孩中不乏上等货色,但对于吴义正来说,恋爱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没有任何意义。
某种意义上说,吴义正就像他母亲,会听着听着便注意起来,注意着注意着就迷恋上去。
身处班级之中,人多口杂,不管吴义正如何逃避都能听见那么多声音,交错纠缠,盘踞在耳道里挥之不去。那如许多的名目,到了高二,能撞进吴义正脑中的就只有李秋阳的名字。或许是六楼窗口的幻象中的面孔已经与他重叠,或许是他的名字出现得实在太过频繁,吴义正已经不能忽略。女生都是或贬或褒议论纷纷,而男生都卯足了劲,想着总有一天要把他拉下第一名的宝座。吴义正坐在后面,看那群人兴奋而丑陋地扭动着身体,忽然发现如果像他们一样加入进去,就是亵渎了那个名姓。
每当此时,他就更需要一个僻静的地点和一个稳固的支点。
可是吴义正不仅仅像他的母亲,还像少年A——所以他不会仅仅听着听着便注意起来,注意着注意着就迷恋上去。他还会像少年A一样,被别人听着听着便注意起来,被别人注意着注意着就迷恋上去。
六楼窗口,照例把烟搁在中指与无名指间,只不过刚燃起红黄星火的烟被另一只手捏了过去——吴义正有些茫然,直直地看了窗外支离破碎的白云蓝天很久才回过脸来确认。
“这是违纪的东西,我没收了。”李秋阳笔直地立在窗边,捏着那根烟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像在研究什么化学药剂一般,认真仔细。
怎么又是这家伙!?到哪儿都不能给人一个清净!吴义正不耐地伸手去抢,却被李秋阳先一步晃过。
“交出来!然后滚!当心我揍你!”吴义正知道自己在学校里是什么风评,理所当然地威胁。
“那揍吧。”李秋阳脸上依旧平静,反倒摊开手,“禁止未成年人吸烟,这不仅仅是校规校纪。”
这家伙……这家伙有个王牌,那就是他一点儿也不怕我……吴义正咬牙切齿,憋了口气扑过去,誓死要抢回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烟……
可是,他扑了个空——李秋阳将那烟送进了自己的唇间。
浅尝一口之后,他把烟扔给了吴义正,脸上看不出对它作何想法。
“现在我们是共犯。”李秋阳透过眼镜看人,在别人眼中就如同蒙了层雾一般,宛如迷离,“不过这东西比我想得无聊,你是在浪费生命。”
笑话!只有恋爱那才叫浪费生命,除此之外他吴义正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享受生命!吴义正愤愤地接过那支烟,骂咧着盯了一会儿,掐灭,重新拿出一支来点上。
李秋阳看着他点烟,然后深吸一口,看着他用中指与无名指夹着烟。往后的某一天,李秋阳突然说起吴义正吸烟时的样子,烟放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而五指都支在脸上,足以将半张脸都藏在掌心里。
你在掩饰什么呢?李秋阳问,但吴义正明白他没有疑问,只是在用问号吸引起他的注意。
其实不论你如何掩饰,我都看得到。李秋阳有些得意,就像许久之前他从吴义正手中夺过香烟放在嘴边时那样,冷冷地得意——在那时,他就否定了吴义正的想法:
“说不定正巧相反,你认为无聊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享受生命。”
吴义正听懂了他的字面意思,却不明白他的真意。伟大的学生会主席伟大的年级第一名提起爱情总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吴义正见他离去,才维持那姿势,猛地吸气。
母亲还说,你真像少年A,最像的就是你们总在隐藏自己的感情,为此吃多少苦都在所不惜。吴义正很像提醒她,是少年A抛弃了你,与其他女人结婚就是对你最好的抛弃,别想着他是为了家庭牺牲是为了保全你们的爱情。
而我,也一点都不像少年A,我只像你,我的母亲。
但我一点儿也不想被人抛弃。吴义正讨厌女人对男人说那句不要抛下我,因为那句话总敲在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他不能像个女人一样苦苦哀求,他换了种很男人的办法——跨在别人身上扯住别人衣领,只要得到无情的否定他就跟别人比比是不是他的拳头更加无情。
可是,语言带有欺骗性,到最后真正无情的,总是一举一动中的冷静。
吴义正被呛住了,剧烈咳嗽着。他发现自己从接过李秋阳扔回来的烟之后就不太对劲——低头看看,烟还在他的中指与无名指间,但有种无论怎么支撑都找不到平衡的错觉。
可恶!吴义正再没有待在这里抽烟的冲动,掐了,下楼,其间不住地想着:
可恶!
这该死的烟,这该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