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往事》江沉壁

3、忘虚钧乐

　　彼时琴无弦与道无形还同在玉山修行，并未入世。
　　这日道无形站在玉山最高处，俯瞰玉山脚下的生灵万千。修为到他这程度，已经能由远观微，那些生灵的一举一动皆清晰无比的落入道无形眼中。
　　“唉。”
　　他不由得微微一叹。
　　“忘虚为何而叹？”
　　琴无弦不知何时怀抱古琴，翩然落在他身后。
　　“至玉山之巅望去，吾只觉众生皆苦，生生死死，悲欢离合。”
　　“生灵在世，但开灵智，何人不苦，何物不苦？忘虚若为此而叹，怕是忙不过来。”
　　道无形却是抬手，引动灵力，施展能为，勾绘出凡间种种苦难。有魔族妖族侵略而故土尽毁者，有因此痛失所爱者，亦有于妖魔手中死不瞑目者。
　　“生老病死者为天意，吾无法插手，可妖魔之祸吾却能减少一二。”
　　琴无弦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入世之意，却道：“为妖魔之祸牵累者何其多，即便忘虚汝尽一身能为，所救仍旧甚微。”
　　“吾却做不到袖手旁观。即便所救甚微，吾也会尽吾全力，来给众生一个清平之世。”道无形化去灵力幻化之景，然后无比坚定的对琴无弦说道。
　　“清平之世？然而世道何曾清平过。吾是想，汝这般为世人，世人却未必值得。”
　　“吾只求吾心不愧，又谈何值得或不值得。”道无形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倒是钧乐，汝可愿随吾入世？”
　　琴无弦回之一笑，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昊天为证，汝之道即为吾之道，若有违此语，吾心魔缠身，道途尽毁，不得善终。”
　　道无形不料到自己一句问话，竟然引得琴无弦发下心魔大誓。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静静看着她。
　　“这是吾自己的选择。”
　　琴无弦只是笑着说道，再无多余言语。
　　道无形笑了，对琴无弦说道：“此番入世，忘虚钧乐，同去同归。”
　　“好，你我二人，同去同归。”
　　自此，忘虚子与钧乐子玉山双璧之名遍传天下。
　　在入世百年之后，道无形又在曾经决定入世的玉山之顶负手而立。凛冽的山风吹起他的衣角和白发一同飒飒飞舞，孤寒清冷如月的背影落在琴无弦的眼中分外寂寥。
　　“忘虚……”
　　琴无弦低低的唤了声他的名字，希望能够让他从自己的心绪中醒过来。她之琴曲能操控神魂，对人心绪情感变化最为敏感，自然能够看出道无形此刻的心绪异常。
　　“钧乐，吾……”
　　“吾不想听汝说什么无事这样的话，上次汝这样说是同那魔尊拼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再上次是为了被魔气感染之地把自己的灵力全部抽干。吾不信汝这句话。”
　　道无形尚未说完口中的话，便被琴无弦截过话头。听着琴无弦自顾自地数落着自己，道无形心中莫名的涌出一股暖意。
　　这边琴无弦说着，语气带了恳求，“忘虚，吾不愿见到这样的汝啊。而吾更不愿在哪天看到汝消失在世上，吾怕吾会发疯。”
　　道无形不知想起了什么，抬手化出一架七弦琴横在琴无弦身前。琴无弦看着眼前的琴，简单之极，七弦历历，琴尾缀素色流苏，再无更多装饰。可她一眼便看出，琴身由榣木所铸，琴弦更是由极北雪晶丝制成。不论材料如何难寻，制作更是费时费力，所成之琴可称得上是仙器中的极品。
　　“钧乐，此琴赠汝。”
　　琴无弦接过琴，细看之下发现琴身还刻有“瞢声”二字。
　　“瞢声？”
　　“对，此琴名瞢声。暝昭瞢暗，吾希望汝当以瞢声之琴，奏出钧天广乐。吾在琴中还存有一招，若琴弦被敌所断，此招可替你抵挡一时。”
　　“为何突然送吾瞢声？忘虚，汝想做什么？”
　　琴无弦 对道无形十分了解，他不会忽然毫无说法的送这样的法器给他。
　　“吾这些时日常常在想，是不是吾不够强，才会看着他们在吾眼前死去。吾合上眼，全是正魔之战中牺牲的无辜凡人。这般情景，仿佛同吾未曾入世前没有分别，那吾入世，又改变了什么吗？”
　　“不，忘虚汝已经做得够好。汝并非神明，又怎能苛求自己做到完美无瑕？”
　　道无形却是一叹，似数百年前他决意入世那般，对琴无弦说道：“吾决意立下救世大愿，还众生一个清平之世道。”
　　道无形的话如同明雷在琴无弦脑中炸开，救世大愿？
　　“不，不能立！古来立下救世之愿者，虽得众生愿力相助但皆是为誓愿所困，一生奔苦于此，不得超脱，甚至最后死在此道上。忘虚，汝不能！忘虚，随吾退隐可好？吾不能看汝也像他们一般。”
　　琴无弦苦苦哀求，最后竟然带了哽咽。
　　道无形没有答话，只是对琴无弦微微一笑，然后结印，一道结界隔开了他与琴无弦。
　　只看他将《无形诀》运到极致，三朵莲华聚在他头顶，每瓣花瓣皆流转着玄妙的纹路。
　　“昊天为证，吾玉山掌教忘虚子道无形，愿以此身立救世之愿，倾尽所有，还一个无苦无难清平之世道。望聚众生愿力于吾身，使吾此愿得成。从此以后，修吾功法《大象无形诀》者，得众生愿力，负救世之责。”
　　方才晴好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而在道无形的识海之中。
　　“汝可怀救世之心？”
　　“昊天为证，若无此心，神魂俱灭。”
　　“汝可愿为此道倾尽所有魂飞魄散？”
　　“吾愿。”
　　“汝可愿此后为此道所苦，生为此道，死为此道？”
　　“吾愿。”
　　再回应他的是三道惊雷落下，宣告着他誓愿成。同一瞬间众生愿力加注于道无形身上，修为在此刻迅速攀升至传说中的半步近神之境！
　　道无形撤去结界，看着眼角尚带着泪痕的琴无弦，缓缓走到她身前，开口道：“钧乐，吾不能退。从第一个人为吾而死之时，吾就退无可退了。”
　　“忘虚……不，是道无形。”
　　琴无弦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般，唤着眼前周身恐怖气息还未曾收敛的道无形的名字，然后说道：
　　“吾那日立下心魔誓，但吾之言尚未尽，汝愿听一听完整之言语吗？”
　　道无形颔首。
　　琴无弦含着笑，继续说道：“吾之道即为汝之道，汝爱苍生而吾爱汝，吾当爱苍生如爱汝。”
　　道无形似在意料之中，并未太过惊讶，反而冷静说道：“钧乐，汝执着太过，当放下执念，寻自身之道。”
　　琴无弦却道：“非吾执着，忘虚，救世之道太过孤单，吾只想与汝携手同行。当初入世同去同归之言，吾永志不忘。”
　　道无形知晓琴无弦性情，不再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