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女》莳节

2、第二章 威远侯府(二)

　　屋里叙话不久，就有人来传话说侯爷与三爷及一众哥儿来了。小王氏命人请老爷、哥儿过来，又与众人笑道:“偏生他们来得巧，咱们这里刚说席面备好了，这不，人就来了。”

　　众人纷纷附和着都道几位爷与哥儿自是有福气的。明镜默默抿了口茶，不语。

　　威远候明远延和三爷明远平领着几个哥儿进屋里给小王氏请安。

　　小王氏笑意连连:“都快起来吧。”待人行了礼都起来了，复又道:“你们爷们倒是也巧，都赶着一块来了。莫不是商量好了？”

　　威远候明远延正当壮年，生的高大壮阔，拱手回道:“今儿儿子休沐，便和三弟一起查问了小辈们的功课。”

　　小王氏转了转手里的佛珠，点点头:“这样很是。咱们明氏一族虽是因着随太祖皇帝打江山而得的爵位，但是子孙的读书也不可荒废。何况，现在朝廷里重文轻武，武官多受排挤打压……”

　　随后又指着跟前的明镜，道:“这是镜姐儿，昨个儿才回府，只怕你们还没见过呢。”

　　明镜起身缓缓行了一礼:“见过大伯父，三叔。”

　　威远候明远延打量了一眼明镜，方淡淡的道:“没想到二弟的女儿也都长这么大了。今年十几了？”

　　明镜含笑:“回大伯父的话，镜儿今年已经十四了。镜儿记得，只比四姐姐小一岁。”

　　小王氏笑着:“许是多年不见的缘故，你大伯父都记不清了。镜姐儿确是只比钰姐儿小上一岁。对了，还有瑞哥儿几个兄弟，你都来见见吧。”

　　明镜颔首:“是。”

　　说起来，威远侯府里的男丁并不算多。大房里有嫡出的大公子明长瑞与庶出的六公子明长吉。明长瑞是威远侯的嫡长子，早些年就开始上折子请封世子，只是圣上一直未予批准。

　　二房就不必多说了，无男丁。三房里只有嫡出的三公子明长安一位男丁。原本还有两位庶出的二公子与九公子，谁知早早的就都夭折了。

　　明镜一一见过了府里的一众男丁后，上座的小王氏便笑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无需见外，以后见的日子还长着呢。既然席面已经备好了，时辰也不早了，那咱们就去用膳吧。”

　　众人纷纷笑着道是，一大群嬷嬷丫鬟的簇拥主子们去隔壁的花厅里用膳。花厅里有小王氏屋里的月圆安置着，早已布好了各色菜肴。

　　因着都是自家人，所以照着小王氏的吩咐，男女并未分席，只在花厅里摆了两桌。小王氏和四位老爷夫人一桌，余下小辈又一桌。只明长瑞和明镜被小王氏叫坐在身旁。

　　史氏笑道:“这县主回来了，果然就是不一样。往日也就只有咱们四姑娘钰姐儿能陪在母亲身侧。不过，县主才刚刚回侯府，母亲多疼一些也是有的。”

　　这话不说倒也罢了，往日里，候府里只有四姑娘明钰一个嫡出的姑娘所以小王氏对明钰也是多加抬举的。如今，明镜一回侯府，小王氏却只让明镜陪在自己身侧，侯府里的人都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不说破罢了。

　　偏偏史氏多了这一句嘴，本就心里有气的明钰立刻撂下了筷子，声音之大，惹得花厅里的众人纷纷侧目。

　　李氏素来娇惯着自己的女儿，且也不曾把史氏放在眼里，她望着史氏，道:“母亲这里这么多的菜肴，竟还堵不住三弟妹的嘴么？”

　　史氏也不恼，仍旧是笑着:“大嫂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只是这四姑娘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

　　李氏身后的陪房李妈妈正在为李氏布菜，她不动声色的按捺住李氏，复道:“按理说，主子们说话奴婢本不该插嘴的。只是老夫人素来是疼爱瑞哥儿和钰姐儿的。尤其是咱们四姑娘，常常陪在老夫人身侧。如今县主来了，老夫人自然爱重。这一时半会儿的，四姑娘心里头难过也是有的。三夫人不能理解四姑娘的心情也是正常的，咱们夫人也该体谅体谅三夫人。”

　　一个奴婢，话里话外竟然都在暗讽自己的安哥儿不受重视，史氏哪里还能忍:“你一个婢子竟敢……”

　　“好了，食不言，寝不语。你们都忘了规矩吗？”小王氏眯着眼睛扫过李氏与史氏:“在座的小辈都是我的儿孙，我自然是一样疼的。”这样一来，小王氏就轻轻的把这事揭过了。

　　明镜见状，忽然开口，道:“祖母，镜儿瞧着大哥哥坐您身边倒是拘谨的很，不若叫上三哥哥一起，想是会好些儿。”

　　明长瑞讪讪地笑了:“孙儿只是不常如此亲近祖母，所以一时难免有些紧张，恐伺候不周。”

　　小王氏笑了笑:“无妨无妨，那便让安哥儿也来，就坐你大哥哥边上。”

　　安哥儿闻言连忙应下:“是，祖母。”

　　说话间，早有丫鬟多添了双碗筷。

　　席间，众人有意无意或多或少都把眼觑着明镜。毕竟世家大族的规矩是极大的，见客礼节或可速成，但是如日常用膳一般的礼仪却是难习的，没有十年八年的潜移默化，是极其容易露出破绽的。

　　但见席上明镜举止端庄有礼，不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就是宫里的贵人大抵也不过如此了。这倒是让想看笑话的一干人等歇了心思。

　　究其原因，众人只当是韩氏生前教导得好。

　　之后席上便无人言语，明镜瞅见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故心中了然，嘴角含笑，执箸的动作愈发优雅，瞧着面前荷叶碟里腌制的白萝卜倒是愈发的有味。

　　用完膳，月圆领着几个丫鬟将饭菜都撤了下去。随后，月寒又带着另一批丫鬟们捧茶端杯，鱼贯而入，伺候主子们漱口。

　　午膳结束，照例小王氏是要睡上一觉的，于是众人纷纷告辞回房。

　　出了福禄堂，史氏方才寻着空和明镜说话:“刚刚，可真要多谢县主。”

　　明镜含笑:“都是一家人，三婶婶和镜儿就不必见外了。”

　　史氏笑道:“如此。你三叔今儿休沐，我还得回屋了，现下不得空。等有空了你多来桂橙院里坐坐。”

　　明镜:“待得空了，一定去叨扰。”说完，明镜已走过了穿堂，在甬路上和史氏分开。

　　“姐姐，五姐姐……”明镜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而缓的声音，只是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待回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明芫。

　　明芫已经换上了单薄的春衣，人立在树下，袅袅婷婷，春风一吹，更显得弱不禁风。“五姐姐怎的走的那样快叫妹妹好走。”

　　明镜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娇娇弱弱的，五官还没全长开，而眉眼间却已有七八分像是记忆中柳姨娘的模样，一样的柔弱，一双盈盈秋波，惹人怜惜。

　　当年父亲可不就是爱极了这样的女子？

　　明镜掩下心中的情绪，面上含笑:“原来是八妹妹。”

　　明芫轻笑一声，表现得异常亲热:“这侯府里除了妹妹，恐怕也没有其他姊妹会这样唤姐姐了。七年不见，姐姐可愿邀妹妹去漱玉轩坐一坐”

　　明镜笑容不变:“这偌大的侯府里，也就只有你我乃是至亲的姊妹，合该好好叙叙旧。”

　　漱玉轩里，明镜把明芫领到了当心间里，安坐于上首后就命人上了茶水。

　　明芫盈盈坐于一侧，身后立着婢女夏红。“姐姐回府，本该昨日就去给姐姐请安的，但是想来姐姐车马劳顿，怕叨扰姐姐歇息，不敢打扰，所以今日妹妹才来见过姐姐，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明镜:“怎么会呢？妹妹能来，姐姐就很开心了。”

　　明芫呷了口茶，笑着:“姐姐这里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就连这茶，只怕满侯府里也没有多少吧。”

　　明镜含笑:“这个我却是不知道。不过，妹妹若是想要什么，直接和姐姐说就好了。毕竟，如今也没有父亲可以为妹妹做主了。”

　　明芫神色戚戚:“姐姐莫不是还在怪我我那时候小，并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还求姐姐饶恕。”说着，便要跪下来。

　　明镜记得幼时，父亲明远格偏宠柳姨娘和明芫。柳姨娘虽然瞧着温柔，却常常暗地里给母亲韩氏使绊子。

　　而明芫呢，仗着父亲的宠爱，从来没有把自己这个嫡出的姐姐放在眼里。但凡自己有了什么，明芫一定是要想方设法夺过去。

　　当然，自父亲死后，明芫嚣张的日子就结束了。只怕这些年在侯府里，日子也不好过吧。

　　明镜瞧着明芫跪在地上，心里除了有那么一点类似于风水轮流转的感触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感觉。但是面上还是吩咐了一同跪在地上的夏红:“还不快把你家姑娘扶起来。”

　　明镜含笑:“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早就过去了，单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我倒不曾放在心上。”

　　明芫:“姐姐大人大量，不怪妹妹就好。虽然妹妹与姐姐同是二房的姑娘，可姐姐是县主，身份贵重，连太后也是疼爱有加。而妹妹只是庶出，这些年独自一人在侯府里寄人篱下，还要看老夫人、大房与三房的脸色过日子……”说着说着，明芫的眼睛就红了一圈，泪珠子也不停地滚下，拿着帕子抽抽咽咽，欲语还休，好像一朵娇柔花似的，风一吹就能倒下了。

　　明镜不为所动，只道:“八妹妹说错了。这里是威远侯府，你虽是庶出，但不比你姨娘身份低贱，你是侯府里正经的小姐，这怎能是寄人篱下？”

　　到底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虽然略有心计，却不够看。明芫听见明镜说柳姨娘身份低贱便下意识的立刻反驳，连装哭也忘了:“我娘若不是当年……”话至嘴边才反应过来，又开始拿了帕子捂着通红通红的眼睛。

　　明镜抿了口茶，放下杯子，微微一笑，才慢悠悠的道:“你若是今日前来，单只为与我哭诉这些的，恐怕我就要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