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女》莳节

1、第一章 威远侯府(一)

　　一过惊蛰，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漱玉轩内，庭院里栽种的数十棵桃树开花，层层叠叠，如霞似锦。

　　回廊上亭亭的立着一位少女，削瘦的脸蛋像是刚刚煮熟的鸡蛋被剥了壳子后的鸡蛋白一般，柔嫩白皙。细长的远山眉下是一双美丽的明眸，静静地望着前面的庭院。庭院里洒扫的丫头们俱穿了春装，埋头干活。偶有胆子大一些的会偷偷抬起头飞速瞄一眼少女，再赶紧低下头去。也不知这少女是不是在看院子里盛放的桃花，静静的眸子里，波澜不起，叫人看不透。

　　芸书见少女穿着单薄的衣衫立在这回廊上吹风，连忙进屋取了一条雪絮绛纱披风出来。“这天虽暖和了点，但县主也该仔细些，免得着了凉。”一面说着一面细细的为少女披在身上。

　　“不妨事。”少女用手象征性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显然没有把芸书的话放在心上。

　　这少女就是明镜，七岁那年就被景熙帝破例封了荣恩县主。

　　不多时，左侧的抄手游廊里走过来一个俏生生的丫头，手里拎着一只紫檀木食盒，与芸书一样的衣着打扮，名唤莹画。

　　待莹画走近了，明镜方才轻启朱唇:“我插好的那瓶桃花可送到三婶婶那儿了？”

　　“县主放心，都送去了。三夫人见了很是高兴。她说县主见过那么多好东西，只怕她那里的东西县主瞧不上。正好小厨房里新作了糕点，便让奴婢带一份给县主尝尝。”说罢，莹画便轻轻打开食盒。只见食盒里面是用一只高足盘盛了几块方方正正的鹿鹤同春样式的酥糕。

　　芸书在边上看了一眼这酥糕，便咦了一声:“这倒奇了，侯府里也没有人过寿，怎的三夫人要制这‘鹿鹤同春’的样式”

　　明镜只是淡淡的勾唇，不语，然后伸手捻起一块酥糕尝了尝味道:“唔，还不错。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莹画素来是个贪嘴的，闻言，喜滋滋的应下了。随后，才又道:“对了，县主，奴婢从三夫人那里回来时，路上碰见了老夫人屋里的月寒。她说老夫人想到县主昨儿回侯府之后还未得空与侯爷和三爷见过面，今儿正好两位爷休沐，所以老夫人特意置办了两桌席面，叮嘱了各房今儿不必摆午饭，只管去福禄堂里。”

　　闻言，明镜抬眸望了望天上的日头，见阳光正好，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芸书回道:“县主，现在已是巳初了。”

　　明镜点点头:“既如此，我换身衣裳便去福禄堂吧。免得去迟了落人话柄。”

　　芸书与莹画二人纷纷道是，伺候明镜梳洗了一番，又换了一身衣裳。收拾好之后，明镜方带了莹画去福禄堂，留下芸书在屋里看着院子。

　　福禄堂是威远侯府的老夫人小王氏的住处。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绣柱，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厢房前头皆设了抄手游廊，上面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屋檐下立着几个小丫鬟在逗鸟儿玩，见到明镜来了，早有机灵的跑去屋里回话了。

　　上房的帘子被掀起，月寒走出来亲自招呼明镜，福身行了一礼，笑意盈盈:“竟是县主来了。屋里只有夫人和四姑娘、七姑娘正在陪老夫人说话。”

　　明镜笑着谢过，知道月寒说这些也是有意卖好。二人简单说了两句话，月寒方打起帘子引着明镜进屋。

　　上房的屋子十分开阔，左右都用了黄花梨木雕刻的八仙过海样式的屏风加以隔断。屋子正中间置了一顶纯铜的三足香炉，正燃着沉香，丝丝袅袅。

　　香炉前上座的老夫人身着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也许是怕冷的缘故，褙子外面又穿了件绛紫色的坎肩，手里执着一串佛珠。许是保养的好，年岁虽长，却不见半分老态，面上含笑，气色得宜。

　　老夫人的左下首坐着的是如今的威远候夫人李氏。李氏华裳罗裙，盘的高高的发髻上钗珠环绕，好生富贵。

　　坐在李氏一旁就是侯府里的四姑娘明钰。她是李氏嫡出的女儿。至于月寒说的七姑娘明蕊，正低眉顺眼的站在李氏的身后边服侍着。

　　进入上房，明镜先看了一眼屋里一圈人，方垂首下拜:“镜儿拜见祖母，大伯母。见过四姐姐。”

　　老夫人小王氏笑得和蔼:“快起来吧。”随后就命人搬了一个锦缎面料的圆杌子来，让明镜紧挨着自己坐下。

　　先老侯爷共有三子，只有第二子明远格为原配大王氏所出，是为嫡子。只是原配王氏早逝，才续弦娶了现在的王氏。续弦的小王氏是原配大王氏的嫡亲妹妹。小王氏当年也曾有身孕，只是后来小产伤了身子，就未曾再有子嗣。

　　老侯爷去后，明远格承袭了爵位，即明镜的父亲。只是八年前他战死边疆，后妻子韩氏伤心病逝，膝下又无男丁，小王氏不得已之下才认了庶出的大爷明远延做嫡子，承袭威远侯这爵位。毕竟威远侯这爵位乃世袭罔替，总是要有人承袭的。

　　威远候夫人李氏瞧见明镜上身是一件立领折枝暗花缎的薄袄，下面是杏色织金马面裙子，只绾了简单的发髻，却难掩姿容和那通身的气派，故笑道:“昨儿镜姐儿回来时竟还不曾好好瞧一瞧，今儿一见，果真是出落得愈发标志了。看来净云庵那里还真是极养人的。”

　　话毕，李氏注意到小王氏正盯着她，又悻悻的闭了嘴。

　　明镜怎会忘记，七年前，父亲与母亲接连故去后，这位大伯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高人，算出自己命带不详，克双亲，克侯府，所以自己才被以为双亲祈福的名义送至上京城郊外的净云庵。

　　若不是太后怜惜，特请景熙帝破例下旨封了自己为县主，只怕……

　　明镜笑容未变，回道:“净云庵环境清幽，香客又少，确实是难得修行的好地方。不过，若说到侄女去净云庵一事，想来还得感谢大伯母呢。”

　　“……再者，四姐姐与七妹妹皆是一般的才貌双全，侄女自是不及的。”

　　侯府里的四姑娘明钰与七姑娘明蕊都是现今威远侯明远延的女儿，只是四姑娘是嫡出，七姑娘是庶出。

　　明镜将二人并提，果然见到李氏脸上的笑容勉强了几分。而她下首边身穿着遍地金妆花褙子的明钰则瞪了一眼缩在李氏身后的七姑娘明蕊。自己乃堂堂嫡出的侯府千金，一个庶女，怎配和自己并提

　　虽说嫡庶有别，但是七姑娘明蕊早早地就没了姨娘，到底是养在李氏自己身边的。按理说自然就该是和嫡女一样的教养的，所以明镜这话本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李氏对待七姑娘内里究竟如何，侯府里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有人说出来罢了。

　　明蕊见明镜提到了自己，接着明钰又瞪了自己一眼，知道自己惹了四姑娘不快，于是连忙小心翼翼的道:“县主谬赞了。蕊儿自小粗笨，怎比得上四姐姐这般……”

　　不多时，小丫鬟又打起了帘子，月寒回话说是三夫人并三房的几位姑娘来了。

　　明镜看向为首的妇人，不同于李氏的面露精悍，反而瞧着敦厚可亲。不过，这侯府里怎么会有敦厚之人呢？那一身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颇为端庄，这是侯府里的三夫人史氏。

　　明镜连忙含笑见礼:“见过三婶婶。”

　　史氏侧身避开，虽说自己是长辈，但无品级，而对方倒底是正三品的县主，不好受礼。

　　随后，史氏又指了三房的姑娘上前与明镜见礼。因未分家，所以侯府里三房子女的排行皆在一处。第三房里是两位庶出的十姑娘明芳和十一姑娘明芬，不过都十来岁的模样。

　　还有另一位是明镜的庶出妹妹，八姑娘明芫。她和三房的女眷一块来的上房。八姑娘明芫的生母是明远格的妾室柳姨娘。明镜的母亲韩氏去后，柳姨娘也去了。

　　屋里除了嫡出的明钰态度傲慢，其他姊妹见了明镜莫不是恭恭敬敬的。

　　互相见了礼后，众人分别坐定，小王氏还是让明镜紧挨着自个儿的下手边坐下。

　　三夫人史氏含笑道:“昨儿个县主刚刚回府，我不过是提了一嘴说漱玉轩的桃花开的好看，今儿一早，县主就差了莹画姑娘送了一瓶插好的桃花来，我还未和县主道谢。”

　　明镜:“三婶婶客气了。倒是三婶婶让莹画带回的酥糕，味道很是不错。”

　　“是么？”史氏笑着，“县主喜欢就好。这不，我让人也带了几碟子来，特意来孝敬母亲呢。”说着，史氏身后的丫鬟就开了食盒，向小王氏呈上了酥糕。

　　小王氏身旁的申嬷嬷服侍了小王氏尝了一口，“嗯，酥而不腻，入口即化，果然不错。”于是，丫鬟们又将酥糕呈给堂上众人尝尝鲜。

　　酥糕呈给小王氏时，明镜就看到那样式果然不是鹿鹤同春，而是最常见不过的祥云了。

　　小王氏拉着明镜的手，又闲话家常:“对了，昨日你到府晚，也没来得及仔细挑一挑丫鬟。现在在漱玉轩里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是你大伯母安排的，若有不合心意的可尽管说出来，叫你大伯母处置了。”

　　明镜含笑:“镜儿昨儿才回府，这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待日后看了，若有不妥当的，我只管让大伯母处置就是。不过，既然人是大伯母安排的，那想必都是好的。”

　　李氏不尴不尬的笑道:“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