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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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小城市有一个好处：早高峰流畅平滑，绝不让发动机空转两分钟以上，除非红灯和事故；
如果开摩托，那就更方便了，握着车头左冲右突，在一排排轿车里见缝插针，蛇形走位，车龙再长，又奈我何？
但爽归爽，要懂得适可而止，不然必定收获一串人的骂娘声。
绿灯闪烁，陈思达正一鼓作气踩油门时，身侧轰隆一下，一架机车拐出，险险别在他的车头。
他猛跺刹车。
绿灯眨巴眨巴，转黄，转红，而摩托早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囱尾气。
嘎吱车一响，理智全散架。
陈思达拳打方向盘，摇下车窗。
周围车主伸出头来痛骂，他探脸，张嘴，恍然记起自己不会讲鳄城话，又按上车窗。
还是算了，平白吸废气罢了；再说，道路对骂不用方言，到底差点气势，等回到家乡高州，底气就足了。
陈思达被自己逗笑了，看到窗玻璃上映着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巴和弯弯的皱纹，不禁夸夸自己：你弯的真帅。
这是他从疾控出来后第一次真笑。
去寻求熟人帮助，不料勾起朋友的伤心事，莫名被数落一顿后，还要设法安慰，有气没地儿出：王明枫咋不能听话去看看心理医生？
另一面，他的焦虑压下去没多久，又蠢蠢欲动：李筑该不会消极配合吧？
回程途中，种种忧惧涌上心头，他苦着脸扒拉方向盘，没顾上观察李筑的脸色。
副驾驶座早就台风过境，电闪雷鸣了。
医院出来面对病人，最忌一言不发。
陈思达缺乏当家属的经验。
他可以打爆王明枫的电话催她，即使明知道市疾控固定周三统一送检*；他可以甜言蜜语撬开李筑的嘴，着手研究病情；也可以包揽家务，陪伴左右……
唯独，没等到报告，他不能心软安慰他：情况挺好的。
检查前，“不用担心”“没事”这类屁话说的够多了，这几个词翻来覆去，陈思达都觉得敷衍，他不认为李筑想听。
好的坏的乐观的悲观的主观的客观的一切想法，到现在只是假设，陈思达不想自我欺骗，也怕自己的医生身份误导男友。
可李筑情愿听几句废话。他的怒火不仅在病上，还在别处。
车停稳，李筑噼里啪啦开车门，口罩一摘，扔在男友脸上，包都没拿，转身就走。
这动静把陈思达吓蒙了，雷轰到头顶，纠结的愁肠立马捋直了。
他帮着提包，始终跟在李筑身后，不敢离太近，又怕离太远，走路声音不能大，只好小步多次，抬脚时高时低。
他边走边好奇地想：纯1生气都这样吗？
幸好最终得进家门，他把这归功于自己的出色厨艺。
洗菜，下米，切菜，翻炒，出锅，一气呵成，李筑只需躺在沙发上看着。
陈思达解开围裙，擦擦手，正准备上菜，听到男友发问，那女人是你学妹？
这是李筑甩脸色后第一次开腔。
陈思达那叫一个开心，菜也不端了，拉开凳子坐下，认真回答：是的。
哦，李筑点点头。
这平淡的反应让陈思达迷惑，脑子转了转，也许该吹捧王明枫医术高明，好让他安心。
明枫做学生时表现很好，我们导师夸她大有前途……话没说完，他被打断了，李筑摆摆手，说，端菜去。
不容有他，陈思达屁颠屁颠去了。
接下来直到离开饭桌，他俩再没说一句话。
收拾完，陈思达爬上沙发，想跟李筑挤一块儿。
算盘打的好，没成想人家脚一蹬，眼一横，说，找你那明枫学妹去。
哈？这是什么展开？陈思达没闹明白。
这是一个深柜太深被当成直男的故事。
在李筑看来，两人见面时欲语还休的表情很可疑，说是问诊实则不知道躲在走廊干什么呢。他能隐约听到的谈话内容，那句“学长”叫的他心头火起。
还有最后，打发他走，“家属留下”，回来后陈思达就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这其中还能没鬼？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把陈思达掰弯，担心前女友们手一招，郎又想起女人好。
检出病前，交往四个月，甚至同居了，他也没敢把陈思达往床上带。
一方面是因为思达是前辈，不敢造次，另一个原因，以为人家是直的，难以适应。何况陈思达这家伙攻受观念很淡薄，像那种压根不知道同性恋能发生关系的人。
于是，他顺着陈思达的意，柏拉图了四个月。
现在看来，却是因祸得福。
万万没想到李筑有这层顾虑，陈思达怂了，跪在地上大喊冤枉，啥都交待了，王明枫的年龄住址家世背景职业履历性取向甚至连小时候拉女孩儿裙角的事都被说出来。
闹剧结束。
只是可怜了王明枫。
绿灯亮了，陈思达整理情绪，一脚油门冲出去。
待会有个培训会，他要去讲两句。
说是培训，不过是给新来的医师讲讲规矩，混个脸熟。领导吩咐不能占用工作时间，所以定在早上八点，发些小零食小糕点，权当早饭。
陈思达资历不老，没点儿前辈样，按理不该掺和这些事，但架不住两年前的事故太轰动，领导对他的处理十分赞赏，非要立典型，请他介绍经验。
领导金口一开，他没脾气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车门刚掀开小缝，阵阵阴风立刻灌进里面。陈思达果断关门，套上灰色高领毛衣，理理被吹乱的刘海，拿上资料，走了。
门被轻轻推动，听见声响，温茂华瞟了眼，看到一截白袖子扒在门框上。
“有人吗？打扰了。”白袖子的主人探探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我是不是来晚了？”
他连忙接茬，“没有，才七点半，还早呢，”说完走上前拉开门，“快请进！”
那人欠欠身，小声道谢，弄得温茂华怪不好意思，只回道，不客气，举手之劳。
那人长腿迈几步，找到张小凳子坐下。
他的脸看起来很年轻，神情透露出属于幼兽的温驯，闻起来大概有一股羊奶香味。
不是收起利爪、打磨棱角后刻意塑造的驯服表象。
温茂华想，后者就是奶精，浓浓的奶味裹挟着刺伤喉咙的甜腻，像一柄糖衣剑，稍试图剥开便锋芒毕露，划烂舌头。
他纳闷，自己哪来这奇妙比喻？
一定是因为那人身穿白大褂，像颗巨大的奶糖。
说起来，这家伙进屋时，腋下夹着散乱的文件，白大褂松垮垮地披在肩上，露出灰色的毛衣领子。显然来时匆忙，以致来不及扣纽扣。
但他的头发意外整洁，刘海服服帖帖垂下，盖住眉眼。
浑身写满好学生的乖巧。
他确实乖巧，被温茂华无礼的视线从上至下打量，也不过报之一笑。
这笑容把温茂华拉出古怪的联想。他的眼神一转，满房间乱飘，无处安放。
这不怪他。
你能想象吗？身高直逼一米九的成年人，蜷着腰坐小矮凳上，双腿并起，专注读着放在膝盖的稿子。
太滑稽了！
可小温惭愧啊，反省自己：没礼貌！直盯着别人看，吓到小朋友！
为了破除尴尬，温茂华搭腔道：“您也是来受训的？”
那人的目光离开稿子，伸手捞出衣服夹层里的胸牌，笑着说：“我是来训人的。”
胸牌印着“主治医师 陈思达”的字样。
温茂华眼圆睁，意识到自己或许获得了一个穿小鞋的机会。
职称不高*，但能来训话，恐怕职位不低，还受领导青睐。
“前辈好！”他鞠一躬，真心希望这位前辈的性情如表现的温和。
看到温茂华一下子绷紧了，陈思达笑得更灿烂，“别紧张兮兮的，我不是什么领导，只是来讲讲职业暴露的相关问题。”
他接着问：“你叫什么？看起来不像应届生。”
“温茂华，z大毕业，之前在z大附院工作。”温茂华伸出右手。
“那咱俩是校友啊。”陈思达起身回握，“以后就是同事了。”
走廊的脚步声打断他们俩的客套。
陈思达随口说：“大家都来了，改日再叙吧。”坐下继续看稿。
温茂华冷汗直流。
下次谁再叫他去玩过山车，就让谁来品品职场过山车。所幸陈思达脾气好，不然他可以回家卖小鞋了。
被过山车玩弄的结果就是：培训会走神。除了陈思达的演讲，其他的一律边听边倒，毫不过脑。
恍惚间，会开完了，他机械地咀嚼嘴里的硬糖，嘎嘣嘎嘣震的头骨麻木。
他慢悠悠蹭过讲台，狭长的眼睛微眯：陈思达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思达，打卡！”同事喊道。
陈思达叠好文稿，跟上，“来了。”
那同事扯扯他的衣袖，“没给他们讲讲两年前的事？”
陈思达想了想，回答：“我觉得没有必要。”
“有必要啊，那么大的事！”同事正色道，“让新人听听你的事迹。”
“你还闹？”陈思达用力打他一下。
“不闹了不闹了！别打我！”
别人以为他不愿意提那件事，是不想遭人眼红。
其实陈思达心里清楚，每每提及，自己总下意识去摸烟。那件事带给他刻骨的恐惧。
一场悲剧。
提或不提，自以为理性的外人，只将它当成案例；
而与其有关的，都已经无法剥离。
*为了节约成本，有些地方疾控一周一次统一送检。
*主治医师，中级职称，高于住院医师，低于副主任医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