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众神之王

38、双生

　　沙土色野犬滴溜溜窜过去，绒毛勾过塞西莉娅裸露的腿，尾巴在浮灰里直扑腾。

　　她目光仍然坚毅向前，一个影子却慢慢浮现在她身侧，塞西莉娅侧头一望，这恍然的出现真叫她骇然——那是个没脚的伙计儿，却生了张熟悉面孔，她目光游离起来躲避着那影子，追随着前面骡子的屁股，跟随着其摆动的节奏左右摇摆，末了，再扭过头去，那影子仍旧岿然不动。

　　塞西莉娅只好出声，目光扫过影子空荡荡的下半身，疑惑是怎样的力量让影子保持在高过她身高的地方：“圣女阁下……洛伊，真巧，您也在这里？”

　　那浮空中的影子深深地望着塞西莉娅。好吧，可能“深深”这个词并不恰当，但那影子的眼神像是初生的婴孩，若再对比下其年龄，用刚从牢狱中跑出来的囚犯第一次打量着这个世界作比更为恰当，目光中蕴含着充沛的情感，她的目瞪口呆直接导致了语无伦次：“你能看得见我？哦……天哪……你认得我……不，应该是她？还有，你是魔导体？”

　　这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弄得塞西莉娅有些恍惚，何况她还挂怀着夏佐的处境，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打量着周围的人——的确，没有一个人往这边投来目光，想必不是一个漂浮的影子不足够吸引他们，而是他们根本瞧不见这影子。

　　随着塞西莉娅唐突的打量，有人回以嗔怪的一瞥。

　　幸而影子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状态，重新变得如同初见时的圣女的模样。塞西莉娅瞧着她，就宛如瞧着天空中洁白无瑕的云彩亦或神座上光华流转的明珠，这是一种极具个人特色的气质，然而这种特色却因为其微妙的差别与另一个她熟悉的圣女割裂开。

　　果然，这影子说道：“行走在土地上的，未必是真实的；未沾染人间的，却燃烧尽虚假的火光。”

　　宛如天上有两个太阳，他们都一样明亮，将无私的光辉洒向人间，突然间一个太阳指向另一个，说它是伪造的，说它不过是借火发光的普通星星。但对于土地上的庸常人来说，他们都一样发光。

　　塞西莉娅深呼吸，让自己习惯生活中不寻常的一切，然而此刻，她甚至有些相信这个女人的话——不管是有脚的圣女还是没脚的圣女，都有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魔力，就姑且将之看作信仰的蛊惑吧，塞西莉娅委婉地推脱：“抱歉，我想我并不清楚您是谁。您的面孔的确有点熟悉，但我的朋友现在可能有些麻烦，我没有时间……”

　　没脚的圣女打断她，径直说道：“你知道塞思博格吗？我们习惯于称呼他为先知，倒不如说他是半神更加合适，我便如同旧日的他，我可以稳定你魔灵的力量，想必能够助你一臂之力——你有一具好体魄。”

　　塞西莉娅刚刚见证过魔导体对能量的引流，听到没脚圣女这个阿飘的赞美，一时间颇有些自衿。她敏锐地察觉这个阿飘对自己的讨好——也许是一个人寂寞久了。

　　塞西莉娅觉得这阿飘或许能够为可能出现的意外提供一些保障，况且眼下塞西莉娅也没有好法子摆脱这阿飘，便点点头。

　　没脚圣女得以施展其魔能，从她指尖流出的光晕滋润着塞西莉娅的身体，塞西莉娅感觉自己如同一汪泉眼，有潺潺的活水从里面留了出来，浸润她的魔灵。

　　塞西莉娅尝到了甜头，于是勉强的点头变为真心实意。

　　没脚圣女为这立竿见影的见效惊奇，她像是也没想到自己的魔能有这样的效果：“天哪……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接收……那个灵魂究竟做了些什么？”

　　塞西莉娅不知道这阿飘在嘟囔些什么，反正都是塞西莉娅自己听不懂的话，她只管拯救自己的小伙伴便是。

　　但这位没脚圣女真是个多话的阿飘，塞西莉娅在人群中左支右拙，跟随其后的阿飘似乎想要把某些意志缩小、浓缩，通过话语塞进塞西莉娅的脑子里面：“我刚刚发现——你没有信仰吧。如果有信仰，力量也会因之而强盛，但在你的身体里，我看不到信仰的痕迹，我只看到了如山峦般起伏不定的力量。”

　　塞西莉娅有些烦躁，她没有钱购买包厢门票，只能站在给贫民准备的看台，这里的人流密度一下子大了起来，人与人之间的皮肤摩擦和粘粘让她不适。而阿飘还在空中自在地飞来飞去，路人只穿过她的虚影，她丝毫也不用担心拥挤与触碰，加之她嘴上话语不停，塞西莉娅终于不耐烦起来：“我正寻思着呢，这个用不着您操心。”

　　没脚圣女终于停止了引导这个不开窍的女孩的想法，身体寂寞地漂浮在那里——从她自己的身体被外来的灵魂侵占开始，她真是好久也没有与人交谈过了，于是一时间忍不住多说了一些，可惜得不到回应。她寂寥的侧影凝固，如同壁柱上雕刻的爱奥尼式少女，纤细而忧郁，又有神性的光辉为她涂抹，塞西莉娅想：要是再来个号角为她奏响冲锋的乐曲，便能谱写一场妙趣横生的音乐剧了。

　　角斗场的外墙由泥土夯实，半露的梁托承载起其恢宏的重量，使整个建筑显得更加宏伟凝重。

　　场中的比赛已经开始，这并不是一味蛮横的搏斗，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秩序的智慧，有名的角斗士还有许多追随者为他加油助威，掀起激动人心的声浪。

　　这是一场盛典，人们狂欢着忘却烦忧。塞西莉娅被挤到栏杆边，手扶着柱子，摩挲过雕塑粗糙的轮廓，随着人们近乎本能的热情，视线落向场中。

　　兽要吃人是本能的驱使，人要战胜它们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本能呢？

　　在这样激烈的角逐中，□□与□□相碰撞，鲜血和淤青作为勋章。塞西莉娅实际上并不能明白这□□与感官的激烈刺激，她更欣赏精致和平的美。但很难说哪种审美观念更加正确，可能因为塞西莉娅从小的生活状态只灌输给她欣赏另一种美的能力。

　　不过，她发现了不一般的一点。

　　阿飘点出了这一点：“看到了吗？那就是魔法……哦，莫非他也是个魔导体？”

　　微弱的光芒凝聚在场中健壮角斗士的手掌上，随着那光芒接触到对面咆哮的兽，光芒锐化成为刀剑，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是的，魔法。

　　塞西莉娅沉思，魔法似乎已然遗落，又似乎仍旧流传，比如现在，她所见证的这个角斗士身上、还有那个萍水相逢的男孩，魔导体真的少见吗？

　　“那他有所谓的信仰嘛？”

　　“正是暴力与胜利的战神赋予他力量，怎可以说没有信仰呢？”但阿飘也有点疑惑的样子，“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魔导体？明明……”

　　“哟，半神？”塞西莉娅打趣她。

　　场上的第一场比赛已经结束了，那个角斗士终究还是败落，嘶嚎着表达自己的痛苦，观众们有人哀叹、有人嘘声、有人仍旧包含热情地呼唤下一场比赛的到来。

　　塞西莉娅感到脚麻，她相信这比赛应该不是常常进行的，这种长度的比赛看上几次脚恐怕就作废了吧，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保持着一以贯之的热情的。

　　没脚圣女似乎没听见她的讥讽，陷在那种非常自我的迷惑中，似乎魔导体的泛滥冲击了她的所认知的常识。

　　经过漫长的等待和忍受，角斗场上终于进行到塞西莉娅期待的环节——囚车里的奴隶被赶上去，从其中活下来的人可能成为新的角斗明星，这对于热爱械斗的人来说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有许多观众叫唤着也要上去比一比，不止青葱强壮的少男少女，连有些老人也狂热地叫喊，足以见得这些人对于原始力量的推崇，连塞西莉娅这时也想上去试试身手。

　　当然，这狂热的叫喊不止为了激动人心情节的到来，也为了某位大人物的莅临。

　　禁地的城主、守门人莱斯曼的到来为这盛事锦上添花，民众向他致意、为他欢呼，而莱斯曼融入他们当中，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甚至吹了个千回百转的口哨，尖锐地传导进塞西莉娅的耳朵里。塞西莉娅摇摇头，周围的人却快活地大笑，欢乐的气氛像一锅熬煮得正浓稠的粥。

　　塞西莉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领导者，她所熟悉的国王与长老院院长永远扮演着高高在上的角色，不可能这样放下身段与民同乐。

　　哦，不对。

　　她提醒自己，莱斯曼算哪门子的领导者，他只是一个异教徒，一个应当被唾弃的教唆百姓的邪魔外道而已，怎可以与她伟大的、为国家呕心沥血的爷爷相提并论？

　　恰在这时，夏佐的出现迫使塞西莉娅又将目光投回到场上，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没脚圣女漂浮得愈高愈远，其目光追随着莱斯曼的身影，像一只没栓绳的风筝，吱吱扭扭地将要远去。

　　场上的夏佐衣着破败，从褴褛的衣衫之间透露出皮肤，真不知道短短一段时间他怎会弄成这样？由于他低着脑袋加上距离的阻隔，塞西莉娅看不清他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她猜测这可怜的男孩一定在害怕吧，故而不敢抬起头直面恐惧——实际上此刻她都有点想替他面对那磨着尖牙、流着口水的猛兽。

　　塞西莉娅想要验证身体里逐渐凝实的魔灵，且莫名地在暴力中滋长出一种保护些什么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