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众神之王

39、金苹果

　　莱斯曼的身边，站着一个黑袍人，那人身量纤细修长，使得裹着的袍子显得有些空荡荡，似乎只剩个缄默的影子被套在里面。

　　莱斯曼欣赏着角斗场上勇士与野兽搏斗的英姿：“您瞧，这些人里面不乏'磁化'成功的。”

　　“不，这些人里可没有比得上塞西莉娅的，'磁化'这玩意真跟运气有关系……等等，莱斯曼先生，您看现在场上的那个男孩，棕头发的那个，他似乎是个天然体。”黑袍人似有所感，皎白的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将帽沿揭开一线微光，往外瞟去。

　　“哪个？棕色头发？让我来瞧瞧。”莱斯曼身心一震，接过黑袍人递来的单片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在场上搜寻着棕色头发的男孩，最终锁定了夏佐的方向。

　　透过魔导晶片，他能看到棕发男孩身上的魔力环，的确是前所未见的纯粹，于是他指向那个方向：“洛德伊丝，您说的是那个孩子吗？的确十分纯粹。”

　　透过晶片看到的世界，场上的角斗士们大部分都黯淡无光，只有少数的几个拥有驳杂的光晕，如这样近乎纯粹的力量，可真算得上是十分亮眼了。

　　盯了半晌，莱斯曼还是摇摇头：“可是……天然体？怎么可能，大结界只要存在一日，天然体就不可能诞生。”

　　“好吧。”洛德伊丝耸耸肩，更加仔细地盯着那个方向，“但是您得相信我的魔能——那孩子即使不是天然体，也是个接收'磁化'痕迹很少的家伙。”

　　“这点我赞同。角斗场正是给这样的魔导体展示自我的舞台，这样的孩子我们也算是睽违已久了吧，瞧瞧他的实力吧。”

　　洛德伊丝从袖摆里伸出另一只手，在宽大的袖子掩映之下，那只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

　　她将笔记本托在胸前翻看。

　　思考片刻，洛德伊丝将扉页撕去，留下边锯不那么平整的痕迹，纸页在她的手间团成一团，她把纸团塞进兜里，低着头继续翻页，仿佛陷入沉思。

　　突然间，她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空中，连兜帽也一下子掉在脑后，露出那张雕塑一般的面颊。那张脸是死白的颜色，嘴唇没什么血色，她径直望向空中某个地方。

　　这忽然的肃穆使得莱斯曼眉头一皱，也跟着抬起头，可惜他什么也没有瞧见，只能归结于洛德伊丝发神经：“洛德伊丝，您在干什么？”

　　洛德伊丝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脸颊上拉扯出一个轻佻的应付的笑：“没什么大事，这或许是……我成神路上的小小考验。”

　　“哦，天哪，这一天来得这样快——愿赛斯博格先生的英灵永在，愿他保佑您——我们未来的新神阁下。”莱斯曼打趣到，显然没有当真。

　　然而事实上，尽管这里存在他人，实则只是这两张一模一样面孔的对峙时刻。

　　黑斗篷下的人影飘忽；空中漂浮的那个只残留上半身，但无论五官，还是神情，都丝毫不差。

　　是谁在模仿谁？

　　“没想到啊，今天我居然能有幸遇到你——从我被关进结界里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哪一天我们能够重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没脚圣女从见到黑袍圣女的惊讶中缓过来，她一下子俯冲下来，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尽管在质问，她表情仍然平静，甚至带有出尘的圣洁。

　　她接着叙述：“我才是洛德伊丝，这是神的躯壳，不是谁都可以鹊巢鸠占的。”

　　黑袍的圣女盯着没脚圣女的眼睛，不遑多让地露出平和的微笑，宛如包容地瞧着自己的信徒，下一刻便即将从手中撒出赐福，她终于开口说话：“我知道，洛德伊丝，你为了成为神灵而受了多少苦痛，我都知道……然而你误会了，我是你为神的另一半魂魄啊，我们只是丢失了彼此。”

　　空中的没脚圣女洛德伊丝回想起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无论是手术刀，还是显微仪器……作为身负使命的人，那些都不重要，化为遥不可见的往日风烟——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痛，这阿飘神情突然肃穆，嘴角虚假的圣洁微笑被她收起，驳斥黑袍圣女荒诞的发言：“你不是我，我才是神。”

　　她嘴角上下扯动，大幅度地说着这三个字，似乎在说服对方，也似乎在说服自己：“我是神。”

　　“我是神。”

　　“我是神。”

　　“我是……神！”

　　“这是我的路，是我自以为的路。而这路上的血是他人的血也罢，是我自己的血也罢，我都不在乎。这路是我的成神路，或是我的地狱桥，都该由我自己负责。”

　　“因为，我是神！”

　　这场面相当奇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对视的现下，莱斯曼却只能盯着他唯一能看见的黑袍洛德伊丝，好像在看一出独幕戏，但奇怪的是，莫名的某种气氛让他觉得不安，他身上有些发毛，他注视着洛德伊丝自言自语的样子：“哦……天哪，莫非这真的就是成神的拷问嘛？我竟有幸见证？”

　　黑袍洛德伊丝不置可否地笑笑，她没有回答这两人中任何一个人，反而模棱两可地邀请他们：“请先让我们看完这场比赛吧。”

　　黑袍圣女特意压低嗓音，从嗓子眼里冒出细小的声音：“如果你想知道怎样成为真神，劳烦请先看完这场比赛吧。”

　　阿飘瞪眼：“我本身就是真神……信仰就是我的力量。”

　　“信仰……信仰可以支撑你成为圣女、先知、贤者……不足够支撑你成为神。看看吧，洛德伊丝。”黑袍圣女望着阿飘，手伸出来，抚摸过阿飘的面颊，却只不过穿过虚无的空气。

　　阿飘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半晌：自己看自己，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最终，阿飘还是停在黑袍圣女的身边，依言看过去。

　　依旧坚定的是她的目光，笔直如电，即便暂且妥协，也仍旧固执己见：从出生开始，她就被灌输信仰与牺牲，她早已遗失了作为人的情绪，不能成为神的话，她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场上的少年夏佐正在同猛兽搏斗，令人惊讶的是，他根本没能使出任何魔法。

　　莱斯曼若有所思：“那男孩子的魔能虽然纯净，但是好像并不能使用，我还是让他们先停下吧——这男孩可能是个好苗子，这样折了可惜了。”

　　黑袍圣女盯着那边，摇摇头：“等等……莱斯曼先生，看下去。”

　　正在此时，兽爪向少年当头压下，生死存亡只在此刻。

　　一道迅猛的雷光突然击在男孩与猛兽之间，精准无比，宛如一朵盛开的花，霹雳四溅的花火就是它的花瓣！

　　猛兽的爪子变得焦黑，伴随着爪子上升起的烟气，它的嘶吼更令人抓心挠肺，直直钻进人的耳朵，让人心神震颤。

　　“谁？”

　　“怎么回事？”

　　“这是作弊嘛？场外援助？”

　　“天哪，这是怎样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魔法！”

　　观众席发出叽叽咕咕的讨论声，这讨论声越来越大，逐渐沸腾，像是一壶烧开了盖不住盖子的沸水。

　　“瞧见了吗？”没脚圣女得意起来，“这就是我作为神的证明，这个孩子一定是那个刚刚经过我的点拨的魔导体。”

　　黑袍圣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莱斯曼先生，这就是我说过的塞西莉娅，你看怎么样？”

　　“哦……天哪，堪称震撼。我看到了——能源，这样的力量如果利用得当，我们的魔法学院器具学又能重新开课了。”

　　“是的，莱斯曼先生，如我们所愿，我们找到了正确的道路。”黑袍圣女对莱斯曼微笑。

　　没脚圣女却开始跳脚了：“塞西莉娅……是的，就是那个魔导体！你可不能忽视我——我点拨了她的魔灵，如同点燃炬火。”

　　“好的，绝不忽视您，洛德伊丝。”黑袍圣女忍住笑意，又将目光投回场中。

　　在雷电的冲击与风暴的冲击之中，一头乱发的女孩冲撞着进入赛场，电光包裹着她，她站在男孩身前，手上闪烁着电光，如同诞生在荒野之中的女武神。

　　那光凝聚成剑，剑鞘握在女孩手中，剑尖对准哀嚎的野兽。

　　被激怒的野兽猛扑上来，向着这个矮小瘦弱的女孩子张开大嘴，锋利的獠牙闪烁着寒光。这一瞬间，由于外观上的巨大差异，观众都在为女孩揪心。

　　那把剑忽然消失，女孩愣怔了一下，飞起一脚踢了过去，两方各自踉跄。可是猛兽的凶性并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它又猛扑上来，计划撕碎这讨人厌的女孩。

　　女孩身后的夏佐却近乎下意识地凭空掷出无数锐利的枝桠，插进野兽的皮层，从厚厚的皮甲之中迸发出猩红的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剑又重新凝聚，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劈头盖脸地对着猛兽砸了下去，没有任何招式，凭借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刹那间，电光包裹着血肉一同横飞，庞然大物轰然倒下，塞西莉娅躲避着飞溅的血液，回头看向夏佐。

　　虚弱的魔能透支的男孩露出一个笑，他脸上沾染血迹，棕色的头发仍然毛茸茸、眼睛依旧亮晶晶，仿佛就像是希望本身。

　　塞西莉娅也回以一笑。

　　这笑，为胜利，为生命，或者为守护本身。

　　“足够了。”黑袍圣女点点头，对莱斯曼说道。

　　莱斯曼闻言，打量了一番巍峨阴影笼罩下的角斗场地，对工作人员吩咐了几句。

　　场中的塞西莉娅握紧手中来之不易的胜利，扬起脑袋，想要感谢为她稳定魔灵的没脚圣女，可惜脸上甜美的笑容已经齐备，那个阿飘却没有了踪影。

　　怎么回事？

　　而被追寻的那个影子在空中漂浮着、晃荡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