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众神之王

34、迷途

　　洛德伊丝像是早已料到一样，微微一笑：“这是我的责任与荣幸，玛丽拉。”

　　她向塞西莉娅伸出手：“你愿意吗？迷途的孩子。”

　　塞西莉娅的反骨被戳了一下，她可不是什么迷途的孩子。

　　那种置于悬崖之上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个问题容得着塞西莉娅自己的选择吗——如同被母亲强制送离一样。

　　可不管怎样，塞西莉娅还是想要挣扎一下，她搬出了个幌子：“抱歉，圣女阁下，我想与我的朋友贝卡在一起，我们对神发过誓，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我不能违背誓言。”

　　“可是，给朋友添麻烦可不是好孩子应该做的事情哦，神会明白的你们的心意——不过你们身各何方，心也会凝聚在一起，这才是誓言的意义。”

　　玛丽拉皱着眉，神情越来越严肃，堪称凶恶：“黑狱之海的界限即将消失了，塞西莉娅小姐，你要有个聪明些的选择。”

　　她加重了“小姐”的音调，这绝不是尊称，而是威胁。

　　果然，挣扎在这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的夹击下并没有作用。

　　此刻在塞西莉娅的魔灵中，涌流的泉水干涸；盛开的鲜花枯萎；名字被抹却；界限已消失。

　　“那么——感谢您的照顾，感谢贝卡的陪伴，愿拉威尔安息，愿你们好运。”塞西莉娅不再纠缠，把手递过去，轻轻地触碰圣女的手，太阳穴那里砰咚砰咚的声音又一次被感知，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血液的流动，或许那就是魔灵的暴动。

　　“很抱歉——今天拉威尔的离开，想必你们已倍受离别之苦的折磨，玛丽拉，”洛德伊丝说道，“我相信贝卡也不想接受她刚刚发过誓的朋友的离开，那么告别就免去吧。我现在就带塞西莉娅离开——赶在黑狱之海的界限消失前。”

　　说罢，她向玛丽拉颔首致意。

　　玛丽拉阴沉着脸，点点头：“我会管好这些孩子的，也祝您好运，圣女阁下。”

　　“好运，玛丽拉。”洛德伊丝拉着塞西莉娅，“我们走吧。”

　　不过半日光景而已，塞西莉娅却觉得自己似乎过了半辈子，再一次站在阳光底下——灰蒙蒙的烟雾已经被太阳的炽烈驱散了，然而她好像已经不太能适应这样的光亮。

　　玛丽拉合上那扇小门——所谓的直至永远的誓言似乎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被一扇门轻易封锁。

　　贝卡，你会怎样呢？

　　塞西莉娅咀嚼着那太过短暂而难以分辨几多真情实感的心情。

　　“你像一颗孤星，光芒曾闪耀过。

　　一只小船，在冬夜的浪涛里。

　　也曾像一座石砌的避难所，在美梦中消逝。”

　　“我们要去哪里？圣女阁下。”

　　“黑狱之海的那头。对了，你可以不要这样称呼我，直接叫我洛伊吧。”

　　塞西莉娅震撼，不知道是为了目的地，还是为了圣女的话，她艰难地收起尊称，应和道：“好吧……圣……洛伊。”

　　洛德伊丝笑起来，她似乎并不是雕塑一样的神袛，只是风中摇曳枝桠的一株鸢尾花。

　　塞西莉娅忽然想起关于圣女的传闻：在这个没有魔法、信仰崩塌的时代，神的使者是怎样选拔的呢？神殿圣女可能不过也只是权力暗箱操作的傀儡，被推到台前的洛德伊丝在传言中也只是某个家族的私生女而已。

　　但见到圣女阁下真人，这虚无缥缈的传言真正地变得上不得台面起来。

　　正因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塞西莉娅处于冰火两极的矛盾之中，一方面她近乎天然地相信着洛德伊丝；一方面内心大声叫嚣着洛德伊丝并不安全。

　　最终，还是摆脱控制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海港那边的人并不多，垃圾随地可见，人们的脸上堆积满不耐烦和焦躁——这里去往内陆的客运船一天里只有一班，并且这儿也不是旅游城市，除非必要，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呢？

　　塞西莉娅耸耸肩：“……洛伊，这里有去黑狱之海那边的船吗？话说黑狱之海是禁地吧。”

　　“我们跟货运船一起去，有些货运船去那边，毕竟那边的人也需要物资。”

　　“好吧，那我去方便一下？”

　　圣女跟路边抽雪茄的男人交谈起来，烟雾升腾，两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好的，注意安全，塞西莉娅。”

　　塞西莉娅从道听途说和破碎的地图上推测出客运船会回到首都一带的地方，现在她计划登上这艘停泊的客运船，她向怀中一探，幸好金币还在。

　　塞西莉娅确保自己离开了圣女的视线，拦下一个票贩子：“我要几张船票，一等座，什么价格？”

　　“二百银币，小姐。”

　　塞西莉娅掏出金币晃悠两下，票贩子眼睛里散发出激动的光芒，他贪婪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女孩。

　　“五张票，请快一点，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在等着我。”塞西莉娅盯着他，又看了看莫须有的地方，做出努嘴的姿态，好像真的有一个大家族在等她。

　　“好的，等等……不好意思，小姐，只剩下最后四张票了，要不我再去问问我的同伴们？”票贩子得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小女孩，略微收敛起目光。

　　“还有多长时间启程？”

　　“我瞧一瞧……天哪，只有二十分钟。”

　　“算了，”塞西莉娅做出一副紧急的样子，蹙起眉头，“我的家人会解决的，请不要耽误时间了，先把那四张票给我吧。”

　　“好的，”票贩子殷勤地把票拿出来递给塞西莉娅，在怀中摸索着，掏出花花绿绿的银币和纸币，“抱歉……我可能没有整钱。”

　　“不用了。”塞西莉娅才不相信这鬼话，但是事急从权，她摆摆手不再追究，也并不知道在她眼中没什么概念的金钱代表着自己有几多损失。

　　洛德伊丝话可真不少，还在跟那个抽雪茄的男人偶偶私语，她站的地方里检票的地点不远，塞西莉娅只能寄希望于洛德伊丝一时间不会注意到这边。

　　棉布裙便于活动，塞西莉娅捂着胸前的口袋以免剩下的金币掉出来，蹑手蹑脚地窜到检票口，只抽出一张刚刚购置的船票递过去。

　　“尊敬的小姐，这边。”看到这张一等座船票，女侍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殷勤地为塞西莉娅引路，并不因为她是一个小孩子就怠慢她。

　　“谢谢。”塞西莉娅维持着自己的倨傲，其实心在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她觉得自己的脸就要烧起来。

　　实际上，这迫切的逃离还有一种原因：因为她惧怕那种被蛊惑的感觉——从那递过来的那杯水开始，到圣女叫出她的名字，塞西莉娅内心的窃喜不能作假，她的确因为圣女的友善而感到荣耀，这感觉不同于与贝卡之间平等的友谊——当然，这对塞西莉娅来说也能够抛弃。

　　圣女这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总让她觉得不妙，她并不希望自己像那些愚蠢的大人们一样，相信神灵，相比来说，年轻骄傲的塞西莉娅小姐更愿意相信自己。

　　虽然说这破船的一等座也没有多么奢华，但与先前的一切真称得上是云泥之别了，至少天鹅绒的坐垫称得上柔滑，透过黑枕木舷窗，可以望见无垠的海——虽然整个这片海域都被称作黑狱之海，可是海水还是普通的湛蓝色，并没有什么妖魔化的样子，甚至显得分外平静，连浪花也鲜有，如同巨大的镜面，浩瀚的胸怀酝酿着无法言说的神秘。

　　然而塞西莉娅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大海的哲思，她努力从人群中发掘洛德伊丝的影子，然后惊诧地发现，洛德伊丝和那个抽雪茄的男人都不见了。

　　背后出了一层毛毛汗，塞西莉娅又想到海港这边新鲜死了个人，还有杰尼的那什么肠子都流在外面了的描述，具象的画面突然在眼前浮现，塞西莉娅优秀的想象力为它填充色彩。

　　炽热的空气温度仿佛一下子降下来，塞西莉娅恍惚间觉得背后有人，连忙回头，面色中流露出一点惊慌：“谁？”

　　虚惊一场。

　　背后一个人也没有。

　　一等座是那种厢房的形式，厚重的雕花木门也稳妥地闭合着，宛如一个密室。

　　塞西莉娅有些不安地坐下来，一面谴责自己的大惊小怪，一面紧紧地攥了攥棉布裙摆，留下皱褶的痕迹。

　　她按响了墙上的金属点餐铃，一等座会享有免费的茶点——虽然这是塞西莉娅第一次一个人坐船，但她还是很会享受自己应得的服务的。

　　红茶和慕斯是最好的镇静剂。

　　塞西莉娅享用着此刻的安恬，她安慰自己：洛德伊丝不会追过来的，洛德伊丝有自己的目的地，而她塞西莉娅不过是个半路捡来的附属品。

　　这艘小客运船启动了，在平静的海面上推开一重又一重波纹，伴随着下午茶的甜香和船身微微的摇晃，安稳裹挟着困倦一同来到。

　　她会回到安稳的地方。

　　她会回到洒满阳光的草坪。

　　她会重新捧起她的童话书，叶公好龙地品评着他们的冒险。

　　……

　　塞西莉娅的眼皮子兀自挣扎几下，最终还是胶粘在一起，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