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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掌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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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浪声惊醒了梦境。
塞西莉娅睁开眼睛,舷窗外面是霾一样的天空,阴沉沉地遮蔽下来,风暴已经在聚集。
不过眼睛一闭一睁,气氛已然说变就变,她甚至隐约听见外头传来的尖叫声。
盛着冷却红茶的陶瓷杯掉在地摊上,液体浸湿了地毯,晕染出血一样的颜色,杯子咕噜咕噜往前滚动。
偏航这种事情概率非常小,但是黑狱之海一直有这样那样的船只消失的传说,在它本就不那么光明的形象上抹上了一层迷蒙黑雾。
风暴卷席,告诉人们何为自然的伟力,塞西莉娅扒着窗棂向外望去,天空中甚至看不见太阳,只是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睡眠的时间并不很长,现在应该是白天。
但有这样的白天吗?
浪花席卷而来,船身如漂萍,来回晃动,塞西莉娅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在座位上蜷缩起身子,尽量使自己免于撞伤,这种长时间震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狂烈的风暴比以往道听途说的冒险故事都刺激。
外面安慰声、劝说声、吵闹声、小孩子啼哭声……混淆成一片,但都远远没有庞大的海浪声那样有冲击力。
塞西莉娅抱住脑袋,把快乐的事翻搅出来,聊以自慰,她反复想着那些图画书、父亲爷爷的笑脸、烂漫的郁金香、友善的小姑娘贝卡、他人花样百出的赞誉……可是都太过单薄,不足以筑成坚实的墙……
她的身体周围,雷电的光泽闪现,宛如呼应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这一次雷电并没有灼烧她的头发——塞西莉娅本人完好无损,雷电散发着点点噼里啪啦的微光,包裹着塞西莉娅的身体,如同一层防护膜。
这艘客运船只如同幽灵一样漂泊在广袤无垠的海面上,风暴连续三天三夜,地图和磁针早就失去了作用,谁也不知道陆地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是否能活着下船?
太阳与星辰吝啬自己的美丽,不肯展露一星半点的光芒,船长颓然地坐在驾驶舱里,鼻腔里发出沉闷粗重的呼吸声,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天哪,神灵,您是要将我们指向何方呢?”
这种濒临禁地的鬼地方,遇上这样的鬼天气,再偏上一点点航线,不会倒霉地正好去到那王国的禁地、黑狱之海的另一边吧。
船长挠了挠卷曲的头发,壮实的身体像倾倒的塔:“唉,倒霉催的。”
船长的乌鸦嘴还真的有一点预见性,航线已然偏离不可逆,阳光再次普照、风浪逐渐平息后,磁针失去了自己赖以立身的指挥方向的作用,被它的主人一气之下摔得粉身碎骨,又被后悔的主人捡起来,无奈地修缮希望它重新焕发生机,但哪有这样的好事呢?磁针彻底罢工了。
他们失去了翻盘的机会,祸不单行,炮声给这惊惶的情境添砖加瓦——是海盗。
如果好好走着客运船只的路线,海盗当然不会对人这种无用的东西感兴趣。但现在,显然他们占用了商船的航线,让海盗们误以为这是一艘货运船,希望能刮到一点油水。
所以说,他们最终还是踏上了偏向禁地的路途——平常只有货运船才会开来这边,赚点卖命跑路的辛苦钱。
船长是个老油条,走这趟航线没有几百遍也有几十遍,一直以为自己深得命运女神的庇佑,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倒霉到家了。
他一面吩咐架起滑轨枪,一面吩咐准备好白旗。
至于用哪个招呼客人,还要看他们人数和战斗力如何了。
塞西莉娅听过不少关于海盗的故事,在王国的正史中他们是蠡虫一样的存在,无恶不做、荒淫无道;但在某些暗暗流传的文学作品中,他们可能是奋进的爱国者、英俊的浪子或者劫贫济富的英雄……甚至许多斯德哥尔摩患者们成为他们的忠实拥趸,鼓吹着所谓自由的思想,这种自由主义的浪漫思想对死水一潭的王国似乎是不小的冲击,这样的书籍基本上也陆陆续续成为禁书。
但这些并不是塞西莉娅感兴趣的方向,直至身临其境,塞西莉娅才开始有点恼恨起自己为什么不多了解一点呢——尽管那好像也没有什么用途,毕竟高贵的塞西莉娅不可能加入他们。
伴随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叫嚣声和奋力与之对抗的安抚声,塞西莉娅想:还不如和圣女阁下在一起,好歹生命安全有保障。
塞西莉娅打量着这个房间,思考着最坏情况下自己的后路,整个仓房里都充满湿漉漉的咸腥海水味,仿佛被浸泡过一样。
橱柜里面有搁板,显然藏不下一个人;椅子底下倒是有可能,可是透明度太高,暴露风险不是一般的大,如果攻上来的海盗是个粗心眼,或许还有点遮蔽作用。
塞西莉娅把门锁拧紧——她可不想哪个疯了头的乘客跑进来,费力地挪起桌子堵在门后,滚落的陶瓷杯重新捡起来悬挂在门上——只要有人进来,陶瓷杯就会砸下来,塞西莉娅寄希望于它能砸到某个恶人的脑袋。
这时,她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柜子里的搁板竟然是可拆卸的,然而塞西莉娅拧了半天螺丝仍然无果,似乎这可拆卸不过是鸡肋的功能,气得她一脚踹在搁板上,反而让自己的脚疼得发麻,忍不住骂了一句。
雷电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仿佛她并不是在骂人,而是念了某个触动魔灵的咒语。
搁板变成了焦黑松软的木块,边缘糊化,下一脚再孜孜不倦地踹上去,搁板应声而碎——
“魔导体……吗?”
塞西莉娅看看自己的手脚,依然白皙纤弱,是个普通的养尊处优的女孩子的手脚,她并未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与那天救济院里烤箱上显眼的魔法元素流动不同,她自己身上的魔法元素似乎非常自然地流入流出,正是因为这种自然的流动,才被称作“导体”吗?
“砰”,船身剧烈地振动了一下,塞西莉娅似乎听到了结构崩塌的声音,但是在风暴中早已使用过度的耳朵里仍旧留存着某种固有的频率,这令塞西莉娅迷惑此刻的轰鸣是否是真实传来的声音。
她来不及多想,把自己缩进橱柜里,从里面扒拉着木门,试图不让一丝光溜进来。
狭小的空间、极度的黑暗和自己的体温给了塞西莉娅安全感,她犹如彻底与外界隔断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交叠的椅子倒塌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门吱呀着被打开的声音,陶瓷杯砸在了某人身上,致使“啊”的一声叫唤,最后是陶瓷杯沉闷闷地落在地毯上的敲击声。
这个人应该看到被砸开的的舷窗,进而明白船舱里的旅客已经跳海逃生,然后失望地离去。
对!一定会是这样的。
塞西莉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前的缝隙太狭小,不足以窥见人影,这种朦胧的看不见此刻加剧了紧张的发酵。
可惜,天不遂人愿。
脚步与地毯摩擦,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柜门里面没有着力点,塞西莉娅使不上劲,只能无力地对抗着突如其来的力量,然而她自己的力量无异于杯水车薪,柜门轻易地被打开了。
随着光亮一起照进来的,是一张脏兮兮的男孩面孔,塞西莉娅看不出他的肤色,只能看见他一双圆溜溜的棕色眼睛,好奇地望过来,似乎年纪不大的样子。
乍然的光亮刺眼,塞西莉娅忍不住眯起眼睛。
走廊里穿来刺破嘈杂的喊声,这破锣嗓子里挤出来的喊声是一种蹩脚的方言:“夏佐,你这小子人呢?快过来帮忙?”
男孩下意识回过头去,塞西莉娅当然不会觉得他是水手或者侍者,这个名叫夏佐的男孩子似乎是个海盗。
这艘船,沦陷了吗?
塞西莉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塞进男孩冰凉的手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拜托了。”
夏佐棕色的眼睛盯着她,嘴角掀起一个奇怪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将那枚金币收到了自己的腰包里,继续调动脸上的肌肉完善了自己的笑容,用以回馈给塞西莉娅。
橱柜的门又被关上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与光亮一起消失不见,在新的黑暗里,塞西莉娅终于又能安静地呼吸。
她听到年轻男孩奇怪的沙哑嗓音,很大声:“这里我检查过了,没人也没钱,托里。”
“这次我们真的亏了,谁知道是这种船,都是些穷货,身上摸不出半个子儿,怪不得白旗摇得那么爽快,一等仓里还压根没什么人……”蹩脚方言大声喧哗着。
沙哑粗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塞西莉娅猜测那是夏佐的声音:“托里哥,我去那边搬箱子了。”
那真的是很奇妙的声音,像是磨砂质地的,即使很遥远,仍仿佛刮蹭过塞西莉娅的耳膜。
“很好,勤快点。小子,这才有你哥的样子。”托里兴致高昂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