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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爱纠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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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派的酥皮入口即化,抿一抿又有着牛奶香气,塞西莉娅相当沉醉,这让她暂时遗忘了违和与茫然——小孩子实际上很好满足。
这种平静氛围很快被打破了,哭声混合着尖叫声一同响起来:“玛丽拉妈妈……”
贝卡和塞西莉娅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赶紧吞下剩余的一点点苹果派,从厨房里溜了出去。
狭窄的门厅里,玛丽拉消瘦的侧影像一幅油画,大量的黑色线条覆盖成为阴影,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哭泣的那个孩子塞西莉娅当然不认识,贝卡捏捏她的手,塞西莉娅转头将视线投放到贝卡脸上,看热闹的心情有点儿被贝卡的担心与疑惑所感染。
贝卡小声告诉塞西莉娅:“那是琼斯。”
琼斯看上去很小,大约不超过六岁,甚至还要更小一点,她抽抽噎噎:“玛丽拉妈妈,我看见……拉威尔……哥哥了……他……”
玛丽拉伸出手,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应该听您的话的……我不该随便出去玩……玛丽拉妈妈……我看见拉威尔哥哥在海港那边……他、他死了……”
苹果派刚好够分了。
玛丽拉一时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态,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琼斯的脊椎,琼斯继续不间断的抽泣,玛丽拉终于改换了一个姿势,她将她抱进怀里,沉默而无声地哀叹。
琼斯便也融入那幅黑暗的油画,这个固执的小姑娘不肯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强睁的眼眶往下流淌,赋予这副油画忧郁的蓝。
半掩的门扉忽然轻微地响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惊醒了涟漪。
一室僵硬的人们向那里投去目光。
要怎样形容这位推门而入的客人才显得不落俗套?
便宛如我见星河、举世难寻。
圣女阁下,洛德伊丝。
圣光照耀这柴扉蓬门,应有云朵裁作她的霓裳、不死鸟衔起她的裙摆。
贝卡与塞西莉娅就是这呆滞人群中的两员,塞西莉娅也曾有过怀疑的时候,她也曾在心里不屑地想过:神殿的圣女也不过是个神棍而已,这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么?
就在前一刻,她还在想,若真有神的存在,那么它便这样这样看着这片土地上的魔法荒芜么?便这样看着这世界如此般地混乱着么?
神爱世人与坐视不理,难道不是背道而驰吗?
可是当见到洛德伊丝的这一刻,她便相信神的存在,圣洁的爱照耀世间,这爱便是绝对的权威。
圣女对塞西莉娅露出一个笑容,显然圣女还记得她,意识到这一点的塞西莉娅又一次感受到血液的涌流,恐惧、惶惑、无助变成了太阳穴那里砰咚砰咚的撞击声。
“琼斯,很抱歉给你带来的伤害。”圣女望向从玛丽拉怀里探出头来的小可怜。
琼斯怔住,眼睛保持圆睁的状态,圣女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朵鸢尾花,洁白如雪的花瓣中包裹着淡淡的蓝紫色,她递给琼斯。
鸢尾花,是希望的鸢尾花。
绝望如附骨之蛆,希望却也如影随形。
“是黑狱之海那边的人。”
从久远到无可追溯的时代,魔法诞生在荒原之中,人们得到赖以生存甚至超越生存的力量,最初的贵族诞生了——他们是拥有魔法从而兑换成土地、人民、财富的人们,由于有或没有魔法天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仿佛鸿沟,有些人一朝升天,有些人陷入泥沼。
长久的割据战和混乱的大洗牌时代中诞生了一位圣人,他一度被尊俸为近神的存在,力量与仁慈有机地统一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他从不朽的力量中获得生命;
他是夏天;
温和酝酿;
夏天仍会褪色;
匆匆而过;
他从不朽的仁慈中获得永生。
死神的镰刀也蹉跎在仁慈的辉光里。”
大星术师——赛斯博格,创办了魔法学院的概念,而那些没有魔法的人,也有相应的魔法器具学去研究学习。
魔法从力量变成了能源,大洗牌时代从而成为广大平民的晋升之阶。
向上,则有光。
流动,则存在。
赛斯博格毕生都在推行这件事,当他面临死亡的时候,当初的星星之火已经成为燎原之态,他就是带来这束火炬的人,他满足地阖然长逝。
然而魔法逐渐消失的时代,也有许多人谴责着这位圣人,认为他的滥用和浪费触怒了神——资源有限,何必分给下等人一份,粉饰出一片太平的样子呢?
特别是近年来黑狱之海那边——某个不可言说的禁地打出了赛斯博格的旗号,他们号称要让圣人时代重新回来,由人造神,拯救丧失进身之阶的贫民们。
如果说他们仅仅是这样的狂热臆想症患者也就罢了,他们收留穷凶极恶之徒,进行人体实验,堪称恶魔组织,令人闻之生畏。
玛丽拉默默颔首向圣女致意:“是他们?可是……拉威尔只是一个普通孩子。”
琼斯低头看着那朵白色鸢尾花,它是如此清纯可人;而院子里盛开的蓝紫色的鸢尾花,它们更加炽热明丽,但截然不同的风貌里,有一种冥冥之中相似的风骨。
圣女点点头:“海港那边的人,并不会在乎一个小孩子。而秘密也不会因为是否是孩子而改变。”
“秘密?还是那句话,拉威尔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玛丽拉对圣女的话存疑,“圣女阁下的驾临,也与海港那边有关系吗?”
圣女颔首:“当然,以海港的混乱,拉威尔看到了什么也不足为奇。我们的陛下不正是为了混乱和死亡才命我来到海港的吗?玛丽拉。”
在魔法遗落之前,世俗的权力远未膨胀至此,供奉神明的神殿圣女绝不会服从国王的指派。
而对于现在这样的时代,只能感慨于造化的无穷。
贝卡把脑袋埋在塞西莉娅肩膀上,塞西莉娅感到肩膀那一块的布料有种湿润的感觉,她从未被依赖,被依赖的当下她内心好像有一团小小的火焰被点燃,暖融融地驱散她的恐惧。
塞西莉娅默默地拍着贝卡的脊背:“这就是……所谓的圣人的遗民吗?”这与玛特迪琳公主的那种趾高气扬又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践踏生命的行为?
至于塞西莉娅自己,是绝对不会把自己放在恶人的位置上看待的,在她眼里玛特迪琳公主的娇纵是压榨,塞西莉娅自己接受的服侍却是理所应当。
塞西莉娅玻璃似的眼睛闪烁着,睫毛上下翕动,显示出她内心的愤懑不平。
圣女却仍是如此的平和:“塞西莉娅,不要妄下论断。有些人,他们是论心不论迹的。”
塞西莉娅弄不懂她:一边斩钉截铁海港那边的人是杀人凶手,一边用所谓的论心不论迹为他们开脱。
玛丽拉感到无力:“都没有意义——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有意义地只有把拉威尔的尸首搬回来,让他回家吧——让我的孩子回家吧。”
懂事的琼斯攥紧那朵鸢尾花,把眼泪咽进肚子里,反过来哽咽着安慰玛丽拉:“玛丽拉妈妈,我们快把拉威尔哥哥带回家吧,拉威尔哥哥会在天堂想我们的。”
几个男孩子请上邻里的大叔,把拉威尔的尸体搬了回来,杰尼打着颤,刚刚吃下去的苹果派都从肠子里吐出来:“哦,天哪……他的肠子都拖在石头上,可怜的拉威尔……”
贝卡再也无法忍受,她不再需要苹果派、蛋糕和甜酒了——它们都不能抚平她内心的创伤。
她抱住塞西莉娅,无法控制眼泪的声势,不再是默默流泪,大朵大朵的眼泪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逃窜出来,杰尼这样的具体描述对于一个想象力本来就丰富的女孩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了,塞西莉娅甚至可以想象到贝卡在想什么,不由也跟着打了一个寒颤。
草草用完这一餐,在此过程中,谁也没有心情赞美蛋糕是否松软甜美,探讨大肚瓷瓶里的花是否新鲜艳丽。
玛丽拉把一直黏在一起的贝卡和塞西莉娅分开,无视贝卡的难过和哀求,只留下塞西莉娅和客人洛德伊丝圣女。
玛丽拉仓促地倾吐着她的哀求:“阁下,我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您,我原来想要留下她的——她是一个魔导体。可是拉威尔就这样死去,我心里的惶恐太过惊涛骇浪,这里太不安全,我没有能力留下她,想必现在只有您可以庇护这个可怜的女孩。”
如果玛丽拉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想必更有说服力。至少在塞西莉娅看来,她平板的脸像机械粗制滥造来的——连表情变化也不生动。
但因为玛丽拉的话,塞西莉娅还是紧张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放在天平上来回掂量:圣女似乎是站在国王那边的,道格拉斯家族与长老院当然与这王国的主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真有实验室,国王陛下不可能不知情的吧,那么圣女也不会不知情的吧,圣女真的会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