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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晏灯伴眠 ...

  •   杜磊盯着天空,不知想起什么,悄悄隐身了。
      夜幕低垂,莽莽漠漠,皎皎明月,相伴相随。远处的山峦默然矗立,路边的小溪不倦流淌。
      两人并肩缓缓而行,黑色的影子打在路上,细细长长,轮廓分明。穆遥默默走在楚天阔身边,看着月光下的影子,心情异常地平静。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机械地被楚天阔牵着走,不会思考,不会言语,对周遭的一切,也失了辨识失了感知。那个家,明明就在近处,他却看不到终点,看不清方向。那个他,明明就在身边,他却感觉不到温度,察觉不到动静。
      他做不了杜磊,也做不了自己。他只能给自己筑起一道堤防,如行尸走肉般,跟着身边的人,走向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
      夜,很静。
      这条路,很长,又很短。
      长到他觉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短到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就已走到终点。
      他看到兰姨和秋姨从屋里走出来,与他们说着什么,而后走开了。他又看到楚天阔转向自己,双唇开开合合,然后他看到他的背影往卧室去了,没多久,便一个转身,消失在眼前。
      被封锁的灵魂刹那间挣脱束缚,倏然回归身体,所有缺失的感觉也随之悉数恢复。
      穆遥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楚天阔里里外外忙碌,看他像往常一样准备睡衣,准备洗澡水。在他去提另一桶水的时候,穆遥拿起井边空桶里的水瓢,走进了洗澡间。
      他关上门,看着衬衫上的一粒粒扣子,缓缓抬起手来。那件破损的卫衣,在午饭前已经换下来了,而牛仔裤,因为完好无损,他还穿在身。其实洗澡就跟脱衣服一样,没有什么难的,无非是费点劲忍点疼罢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问话,他拒绝了。他蹲在桶边,左手舀起半瓢水,掌心传来些微疼痛,他没去顾及,就这么半瓢半瓢地浇在身上。热水淋过胸前的伤口,刺痛难忍,他没有避开,自虐般的照浇不误,慢慢地,也就痛麻木了。
      一桶水快见底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把水往头上浇去。他没抹沐浴露和洗发水,就这么囫囵着把澡洗完了。他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取下毛巾,先把身上擦干了,再擦了擦头发,然后穿上睡衣,拿着换下的衣物,提起桶走了出去。
      楚天阔依旧候在门外。
      “手疼吗?”他问,伸手就要把空桶和衣服接过来。
      穆遥摇摇头,匆匆看他一眼,低下头往洗漱台走去,放下桶,把衣服放进水盆里。正琢磨着怎么洗衣服,楚天阔走过来拉起他的手:“衣服我来洗,你先刷牙,一会儿回屋擦头发。”穆遥没动,楚天阔扳过他的肩膀,“乖,去刷牙,注意别太用力。”一个“乖”字,让穆遥没了拒绝的理由——以往杜磊在尝试自己洗衣服时,楚天阔都是用这个字哄他的。
      用左手刷完了牙,他沉默着跟楚天阔回了卧室,像个木头般,任由他给自己擦脚擦头发。直到躺在床上,直到楚天阔离去,他僵硬的躯体才稍稍恢复知觉。
      他没有睡,想唤醒杜磊,却始终没有回应。他辗转反侧,索性下了床,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水声,穆遥犹豫了一下,走到门边。他看到楚天阔正侧身坐在小凳上,洗着衣服,动作轻柔又利落,一会儿揉一会搓一会儿拧。他就那么站在门边,探出小半颗脑袋,呆呆地看着楚天阔。直到他把衣服晾好,走进了洗澡间,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穆遥抬起头,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已隐了去。此时的天空,灿然星陈,犹如眨动的眼眸,晶乎清明,令人沉醉。
      他情不自禁走出房间,往篱笆墙缓步而去。
      流水淙淙,夜色幽俏。
      他静静地仰望着星空,广袤无垠的星幕铺在眼前,那是小小阳台无法给予的旷远,更是自己心中无法奢望的震撼。这里的星星,似乎要更亮一些,是因为天空更加纯净?还是因为,视野更加开阔?又或是,心境更加平和?
      或许都是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满天星光,想把这幅夜景印在脑海,以丰富自己苍白的记忆,慰藉自己孤寂的心灵。
      身上突然多了件外套。
      他侧过头,看到一双比星星还亮的眼睛。他不敢与之对视,匆忙移开眼。
      楚天阔没有言语,只抬起头,与他一起遥望星空。但那些星星终究无法留住楚天阔的目光,他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视野瞬间被身边之人占满,再也容不下其他。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站在篱笆墙边,你看着星空,我看着你。
      良久,一只裹着纱布的手慢慢伸向空中,做了个摘取的手势,而后放至眼前,缓缓展开。一张笑脸在夜幕下绽放,映着光辉,仿佛星星捧在手心。
      可是星星再亮,也亮不过那深邃的眼眸。因为那眼眸里,映着世上最美的身影,还有那,最动人的笑脸。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温柔的低语响起,拉回了穆遥空茫的思绪。
      “夜里凉,咱们回屋吧。”
      “嗯。”他点点头。
      楚天阔提了提他的外套,牵起他的手。
      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直到这时,穆遥才发现,楚天阔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他有些愧疚,想说声谢谢,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回到卧室,楚天阔帮他脱下外套拿去衣架,他默不作声地走到床边,有些无所适从。杜磊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连叫几声都没回应。眼看楚天阔就要走过来,他赶忙脱了鞋子爬上床,被子一捞侧躺下去,闭上眼说:“睡,睡觉了。”
      “好。”楚天阔看着他外露的背,无奈地笑笑,走过去给他拉好被子。刚要上床,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俯身说,“你先睡,我忙点事情。”
      背后传来远去的脚步声,穆遥瞬间鼻子一酸。他习惯性地以为楚天阔也会上床,会像往常一样抱着他的身体,像往常一样跟他说晚安。
      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在你不知不觉间,它就已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这样也好。
      他本就不想被当成杜磊抱着睡觉,也本就没有理由得到那个拥抱。之前已偷得夜夜好眠,今晚,是得自己睡了。
      可他根本睡不着,身边空空的,没着没落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安稳。他极力想摆脱这种感觉,只能一遍遍强迫自己入睡。
      倏忽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家里,躺在了自己床上……
      灯亮着,暖气开着,被子抱着,可他却不敢闭眼,也感觉不到温暖。他下了床,赤着脚在房里跑啊跑,直到跑累了,跑热了,才又躺回去,倦了,暖了,终于敢合眼了。可半夜一个噩梦,又让一切回归原点,恐惧,冰冷,再度侵袭着他……
      穆遥觉得好冷好冷,他颤抖着睁开眼,看到窗前的背影,眼泪刷地流下来。
      楚天阔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窗边。他所渴求的温暖,就在眼前,可他却不敢起身,不敢靠近。
      身上越发冷了。
      穆遥撑起头,想叫他的名字,可嘴合了张,张了合,手缩了伸,伸了缩,始终没有勇气叫出口。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楚天阔的背影,纠结着,矛盾着。突然,前方亮起一道黄色的光,他眨了眨眼,发现那道光是从楚天阔的手表发出的。他抹了把眼泪,看到楚天阔在手表上按了按,然后那道光就消失了。
      穆遥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见楚天阔转过身来,他慌忙被子一捞想要蒙住脑袋,却因为动作太大带起了风,鼻子一痒,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头没蒙住不说,动静还给暴露了。
      他揉揉鼻子,尴尬地对上了楚天阔写满紧张的脸。
      “着凉了?”楚天阔问着,快速上了床,摸摸穆遥的脸颊,“怎么这么凉?快躺下,被子盖好。”
      穆遥乖乖躺下,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睡不着吗?”楚天阔拉好被子,自己也躺下了,隔着一点距离与穆遥面对着面。
      热源如此之近,刚刚被中断的渴念又死灰复燃愈演愈烈,让穆遥好不容易筑起的堤防摇摇欲坠。他内心又开始剧烈抗争,但最终还是在楚天阔温柔无比的目光里败下阵来。他张了张嘴,艰难地从唇间挤出两个字。
      “我冷。”
      楚天阔眼睛亮了亮,不太确定地问:“那,那我,抱着你睡?”
      穆遥难为情地点点头。
      楚天阔心中一荡,立即靠过去,一手穿过他的脖子,一手搂着他的背,把他紧紧圈在了怀里。
      熟悉的温暖包裹着他,那道堤防顷刻覆灭,穆遥觉得自己没救了。
      一夕沦陷,便是千百次的纵容。
      这一夜,他在楚天阔的晚安中沉沉睡去,第二天,他在楚天阔的怀里悄悄醒来。
      楚天阔还未醒,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他连睡着的样子都是微笑的。穆遥看得有些痴了。眼前是好看至极的睡颜,身上是源源不断的温暖,他突然有点舍不得起来。他往楚天阔怀里钻了钻,重新闭上了眼。
      这个早晨,他们起得比任何一天都要晚。
      连杜磊也跟着起晚了。
      事实上,在穆遥醒的时候他就醒了,但是没出声,因为他还有点蒙。昨晚穆遥看星星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原本他只是想让穆遥多点时间与楚天阔相处,哪承想,看的时间长了,他那鸡肋的技能竟然起作用了。他头一回不需要哄抱就睡着了,而且还一晚上没做噩梦,这让他有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见两位哥哥都还在睡着,他没有打扰,就那么躺着,小脑瓜里奇思妙想杂沓而至。
      天光渐渐大亮,各种声响透过门窗侵入耳朵。杜磊终于按捺不住,在心里喊道:“水仙哥哥,起床尿尿啦!”
      这一喊,让不舍醒来的穆遥不得不醒。他一醒,佯装熟睡的楚天阔也自然装不下去,刚道一声早安,穆遥就,哦不,是杜磊,一骨碌爬起来往洗手间跑——真给憋急了。看着他的背影,楚天阔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他们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八点。
      两位妈妈已吃过早餐,正在客厅里闲聊。见他们起来,林启兰便起身去端地瓜粥,朱秋云则泡了杯蜂蜜水,偷偷问楚天阔:“你俩……有好事儿?”
      “没有没有,”楚天阔脸腾地红了,“妈,你想哪儿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朱秋云故作遗憾:“原来我想多了呀,唉,白激动一场。”
      杜磊问:“哥哥,你们说什么呀?”
      楚天阔接过杯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我妈让我给你喂蜂蜜水呢。”
      一杯蜂蜜水下肚,杜磊深深地悟出两个道理。撒谎,真的要不得!借口,真的不能随便找!不过这不算什么,手伤着才是最要命的事。
      这不,豆腐乳不让吃了,腌菜也不让碰了——忌辛辣。杜磊嘴噘得老高:“这手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做事做事不方便,吃饭吃饭得忌口!好没劲哦!哥哥,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岂不是要无聊死啦!”
      楚天阔摸摸他的脑袋:“先忍一忍,等伤养好了再好好补偿你。这几天,我们就散散步,看看书,正好,那本《童年》前天你已经看完了,哥哥读些杂志给你听好不好?里面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如果,你实在不愿待在家里,哥哥就带你去串串门,或者附近走走,这样可以吗?”
      大白天窝在家里看书,杜磊是拒绝的;去串门当然好,可是有好吃的都吃不了;去走走自然也行,但万一碰到好玩的又怕不让碰,那多遗憾。
      尽管内心很无奈,但杜磊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楚天阔爱怜地看着他,说:“那先吃早餐吧,吃完哥哥给你换药,然后,你来决定今天做什么。”
      杜磊点点头,一边慢慢吞吞地喝着粥,一边委屈巴巴地跟穆遥诉着苦。
      穆遥并不擅长安慰人,他只能依据自身经验现身说法,摆事实讲道理,不同角度看问题。他也不知道这鸡汤式的劝慰,对杜磊有没有用,反正大抵就四个意思——
      人的一生多有诱惑,不论好坏都要保持理智。
      学会用眼睛去感受,你将收货不一样的精彩。
      成长路上或有磨难,我们应该学会苦中作乐。
      当你需要抉择之时,遵从本心方能少些遗憾。
      聪明的杜磊却很快抓住要领,还触类旁通:“水仙哥哥,我明白啦!你说得对,虽然受伤限制了我的嘴巴,但却刷新了我的味蕾,其实蔬菜也可以很美味,就像爷爷说的,清新可口,健康营养。虽然纱布束缚了我的双手,但是没有束缚我的眼睛,更没有束缚我的心,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我都还可以观察,可以感受,就像罗丹说的,我们要去善于发现美。”
      穆遥并不知道,自己今日的一番安慰,会成为杜磊日后的精神食粮。甚至,在杜磊遭遇人生第一次感情挫折时,也是靠着它,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不过,那是15年以后的事了。
      此刻,他听完穆遥的话,决定遵从本心,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串门。
      饭后,楚天阔捧过杜磊的右手,解开双心结,一层层除去纱布,然后他的心又揪紧了。只见里层纱布血迹斑斑,手上全是血痂,他蹙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可能,可能是,睡觉压到了吧。”杜磊很心虚。
      “应该不是,我昨晚看了你一晚上,就怕你压到手。”楚天阔摇摇头,又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洗澡时用力不当导致的,不行,这样不行……”
      “哥哥,你说什么?”
      “小磊,等我一下。”楚天阔突然想起什么,拔脚跑出了客厅。杜磊跟到门口一看,已经不见人影了,心说,哥哥风风火火的是要干嘛呢?
      穆遥也不明所以,但见手这副惨样,又听楚天阔说看了一晚上,觉得很是愧对他们。明明知道小磊怕疼想伤快点好,自己还要雪上加霜,明明知道楚天阔那么在乎小磊,自己还要害他担心。
      唉,都怪自己太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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