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30、不速之客

　　对于他的不请自来，大家倒是没怎么意外，村子里互相串门本就很正常。
　　除了楚天阔。
　　他一看到余钱，就神色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满和疑惑，不过并没人注意到。
　　何海平招呼道:“余钱，来，进屋坐，吃过饭没？”
　　余钱也没客气，笑着走进屋:“没呢，我这不是正准备去找仲礼么，结果刚走到这，就被你们的笑声吸引了。”
　　许仲礼问:“找我？哪儿不舒服吗？”
　　余钱摇摇头，朝他那半边空座走去:“就是有点头疼，不过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就不疼了，我真是有口福了。你们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我都懒得弄。”
　　穆遥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因为第一次见面就被他捏脸，当时杜磊说的豪不夸张，他劲儿是真大，自己脸是真疼。眼看着余钱就要坐下，穆遥不由暗暗皱眉，那位置正好与他右邻，实在太近，他本能就想躲开。
　　就在穆遥偷偷挪屁股的时候，余钱却突然抽身，走去一旁的柜子，扒拉着何海平收起来的几袋小吃，说:“原来你们去赶集啦，难怪一下午找不到人，都买什么吃的了？爆米花……诶，这三个是什么东西？闻着还挺香的……”
　　楚天阔和何海平同时眯了眯眼。
　　穆遥也直觉不对，这些小吃连自己都能叫出名字，余钱身为剧情中的一员，怎么可能会没见过？他正狐疑着，只听楚天阔问道:“你不知道？”
　　余钱动作一顿，回头讪笑:“知道知道，刚没看清。”
　　楚天阔并没放过，追问道:“那你说说，它们是什么？”
　　余钱看他一秒，转过头去，抓了个菜丸扔进嘴里，然后一手拿着块油炸糕，一手食指和中指穿起两根焦米棍，边吃边说:“嗯，这丸子粉多了点，软掉了，还是刚炸起来好吃，下次赶集叫我啊，我要现吃。油炸糕吃着还挺酥，就是料太少，来点肉会更香。米棍不错，还是那么脆，不过这大米的没玉米好吃，没什么味道，我还是比较喜欢甜一点的。”
　　好家伙，这一通嫌弃，穆遥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
　　楚天阔和何海平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余钱朝他们晃晃两根焦米棍:“虽然味道不怎么样吧，但这几十厘米的空心管子还挺好玩的。我小时候最喜欢这样一根手指穿一根，放在灯下，看那长长的影子，总觉得自己可以够到未来，飘渺又遥远的未来。”
　　楚天阔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过余钱没有看到，他咔嚓咔嚓吃完手中的东西，就朝许仲礼边上的位置走去。
　　就在穆遥又想挪屁股的时候，楚天阔站起身拍拍他，说：“我们换下位置，一会儿方便给你夹菜。”
　　穆遥如蒙大赦。
　　余钱这才注意到他两手包着纱布，惊道:“哎呀，磊磊，你受伤了！怎么摔这么严重？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方书桐刚好端菜过来:“诶，余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是摔的？”
　　“这很明显啊，手包成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是？”
　　“明显吗？”
　　“可不吗？磊磊，你是哪儿摔的啊？疼不疼？”余钱笑笑，脸上关切之情尤甚。
　　穆遥看了看他，没有言语。
　　楚天阔面色不悦，接过话头，淡然道:“山上。”
　　“山上？怎么摔的？滑了绊了还是踩空了？就手摔着了吗？身上有没有摔疼？没有内伤吧？仲礼，你都给仔细检查了没有？可千万别有什么遗漏啊。”
　　“都检查了都检查了，我说余钱，你怎么比天阔还紧张？”
　　“邻里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很正常么？”
　　杜磊终于忍不下去了。本来，看到满桌菜肴他就已经心痒痒了，现在看到余钱问东问西，他的保护欲“噌噌噌”被激发出来。他愤愤地说:“水仙哥哥，让我来对付他！”
　　穆遥正中下怀，赶紧隐了身。杜磊一恢复主控权便朝余钱堆了个假笑:“余叔叔，请叫我杜磊，谢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他。
　　余钱也明显一愣，看着他道:“哈哈，谁让你这么可爱呢？每次看到你啊，我都会想起……”
　　他话未说完，何非就端着他的拿手菜——炸小河鱼过来了:“当当当当，压轴菜来喽！”
　　杜磊两眼放光:“哇！小河鱼！”
　　许仲礼夸道:“何非，可以啊，瞧这色泽，瞧这裹粉，火候和用量都掌握得妙啊！”
　　“那是当然！”何非得意道，“没点真本事我怎么好意思夸下海口？怎么好意思请大家吃饭？杜磊，你快尝尝看，看我手艺怎么样，大家也吃起来，吃起来。”
　　杜磊垂涎欲滴:“谢谢何叔叔！”然后朝楚天阔看去，眼巴巴地望着他。
　　楚天阔无情地拒绝了:“这个上火，你不能吃。”
　　许仲礼也说:“对，你手还伤着，得忌口，多吃点儿清淡的，有利于伤口恢复。”
　　余钱笑道:“天阔，你别管那么严嘛，杜磊又不是小孩子，他想吃就让他吃呗。仲礼你也是，忌什么口，吃几块又不妨事儿。来，杜磊，叔叔给你夹。”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块鱼，正要放进杜磊碗里的时候，被楚天阔拦下了。
　　他冷言道:“钱哥，不劳你费心，他要吃我会帮他夹。”
　　余钱摇头笑道:“天阔你这，我帮杜磊夹块鱼怎么了，你可真是……”不过他没说下去，也没坚持，把鱼放进自己嘴里，不迭夸赞，“好吃好吃！太好吃了！何非你厉害啊！杜磊，你不吃的话可就要错过这道美味了哦！”
　　本来听到这话，以杜磊性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尝的，但从余钱嘴里说出来，他听着莫名就觉得别扭。于是他咽了咽口水，故意道：“不吃了，我听哥哥的。”
　　余钱道:“好好好，不吃就不吃，那你那份就全归我了哈。”
　　杜磊撅撅嘴，没吭声。
　　何非安慰道:“杜磊，没事没事，等你好了，我再给你做！想吃多少吃多少！”
　　楚天阔摸摸杜磊的头，指指桌上:“你看，我们还有很多菜可以吃啊，珍珠粉、肉圆汤、炒鸡杂、咸水鸭、煮粉皮，除了牛百叶和羊肉煲要少吃外，其他都随便吃。”
　　方书桐趁机安利:“对对对，这些菜都不赖哦，就说那珍珠粉，一粒一粒白白的小小的多可爱，何非煮得可入味了，你尝尝，一定会喜欢的。”
　　“珍珠粉？”杜磊其实早有注意，不过被余钱气忘了。此刻被着重提及，兴趣又来了，“是珍珠做的吗？”
　　“哈，不是，是用大米做的，做工还挺复杂的。”
　　杜磊突然发现，这里很多食物的原材料都是大米，心想，大米真是个好东西，而用大米做出那么多美食的人，更是个天才。不仅是大米，还有其他食材，每一样都能物尽其用，劳动人民的勤劳和智慧真是无处不在啊！
　　穆遥暗叹:“读书勤就是好，这觉悟，真高。”
　　杜磊又问:“那粉皮呢？一节一节的，是地瓜粉吗？”
　　方书桐道:“嗯不是，是焦芋粉。焦芋长得很像美人蕉，这粉皮，就是用它的根茎提取淀粉做的。你快尝尝吧，这是何非第一次做这么多吃的，你可要多多捧场呀！”
　　杜磊猛点头:“好！我的小胃胃正等着呢！”
　　八个人，刚好坐满一桌。何非给大家倒上米酒：“来来来，都喝起来，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方书桐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笑笑说:“何非，今晚辛苦了，我先跟你喝一杯。”
　　何非受宠若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他俩开场，气氛顿时活络起来，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吃喝开了。杜磊眼红得不行，可他得忌口，没辙。楚天阔也没怎么喝，他一直忙着给杜磊喂饭。大概是为了弥补他没吃上小河鱼的缺憾，他不停地给他夹菜，自己几乎一口没吃。
　　杜磊忍不住道:“哥哥，你也吃点，别光顾着我。”
　　楚天阔摇摇头:“没事，我不饿。”
　　余钱道:“天阔，我来喂他吧，你跟大家喝几杯，不然光我们几个喝有什么意思？大家说是吧。”
　　大家不觉得是，大家只觉得他没眼力见儿。
　　楚天阔道:“不用，我自己喂。”简单一句话，更是把意思和立场挑得明明白白。
　　余钱笑笑:“行行行。不过话说回来，杜磊啊，你两手都伤了，还真是挺不方便哪。吃饭有天阔帮你喂，那洗澡是不是也他帮你洗啊？哈哈……”
　　杜磊张了张口，愣是没找到话反驳，气得嘴又撅起来。
　　楚天阔声音一沉:“钱哥！这些事情真的不劳你费心！”
　　“好好好，是我多虑。对了，天阔，问你个问题啊，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国外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想回来就回来了。”
　　“这么简单？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为了某人而回来的呢？”
　　楚天阔皱眉:“钱哥，你什么意思？”
　　余钱道:“我的意思是，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现在又把杜磊护成这样，你该不会是为了他回来的吧？”
　　楚天阔脸色一变:“你想说什么？”
　　不仅是他，除了杜磊，在场其他人，也都皱起了眉，同时放下筷子看向余钱。
　　气氛突然尴尬。余钱愣了愣，识相道:“哈哈，大家别这么严肃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好了好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大家对视一眼，看了看楚天阔，默契地拿起筷子。
　　他们继续吃吃喝喝聊着天，话题大多围绕何非的厨艺展开。大家交杯换盏，聊得尽兴，但在欢闹的表象下，却是暗流涌动。餐桌上围绕着一股难言的紧张气氛，特别是在余钱找杜磊和楚天阔说话的时候，大家的神经都会暗暗绷紧。每每这时候，余钱那憨厚老实的脸上就会露出些微狡黠和得逞的笑意，两厢衬托下，显得极不和谐。
　　这种反常的氛围杜磊察觉到了。他安安静静坐着，慢慢嚼着饭菜，眼睛在各人脸上来回逡巡，有一种大人说话小孩插不上嘴的孤立感。
　　相比他的安静，穆遥却“活跃”得不像自己。
　　他脑子里思绪纷飞，争先恐后，抓不住又理不清。他一会儿想洗澡，一会儿想楚天阔，一会儿又想那个奇怪的余钱。
　　确实很奇怪，哪儿都透着奇怪。他本以为余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目前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楚天阔回国的事本应只是剧情设定，但余钱却非要煞有介事地拿出来提问，还质疑他回来的目的，不但惹得楚天阔不悦，也让何非等人不满，这当中到底是什么缘故？穆遥想不明白。
　　但有一点，他却好像明白了。
　　楚天阔在这个任务里的作用，应该就是陪伴和保护杜磊。而他的身份，十有八|九是杜磊的某位亲人，兄长、生父，甚至是杜爷爷，都有可能。可若是这样的话……那这位楚天阔，就不再是他期待的人，而之前那些错觉，也就真的只是错觉了——被温柔对待的，从来就不是自己，从来就不是。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心存幻想，不该抱有期待，他唯一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隐身，规规矩矩考核。
　　“小磊，我有话跟你说。”穆遥决意道，不等杜磊回话，又紧接着说，“以后你不要再隐身了，我的身体全然交给你，直到你不需要为止。”
　　杜磊正一边吃珍珠粉一边寻思怎么插话，突然听到他这么说，直接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把大家都给惊着了。
　　楚天阔赶紧给他顺背:“是不是哥哥喂太快了？”
　　“不是不是，是我吞太急了。”杜磊很快缓了过来，他急忙在心里问，“水仙哥哥，怎么了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一通咳，穆遥自己也难受得很，他道:“没有没有，你没做错，是我的问题，是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
　　“慢慢就习惯啦！哥哥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多处处就习惯了。而且，水仙哥哥，你还得帮我呀，你知道我怕痛，很多事情我也不会，如果没有你，那我怎么办啊？”
　　“可是……”
　　“你看，刚才余叔叔还笑我洗澡要哥哥帮忙，我都不敢反驳，因为我确实没法自己洗啊。”杜磊说着说着突然灵机一动，“水仙哥哥，你如果一定要把身体交给我，那也行，但我实在是没招儿，我只能让哥哥帮我洗了！”
　　穆遥:“……”很好，成功被小屁孩捏住了七寸。
　　洗澡……好吧，问题又回来了。
　　其实，在穆遥听到余钱那句话的时候，好几种洗澡方法就已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最后无一例外，都被他摈弃了……
　　见杜磊发呆，楚天阔问:“小磊，你想什么呢？”
　　“想洗澡呢。”杜磊脱口而出，顿了顿，故意撒娇道，“哥哥，我手受伤了，晚上你帮我洗澡澡好不好？”
　　楚天阔一呆。
　　何方许杨四人同时瞪大了眼。
　　余钱登时大笑，一副果不其然被我说中的模样。
　　穆遥急了:“小磊！别别别！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杜磊暗笑:“好啊，水仙哥哥，你要快点想哦。”见余钱在那不怀好意地笑，他又来气了，“余叔叔，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啦？不就伤了手吗，我有的是办法，用不着哥哥帮忙。不过我就纳闷了，就算是哥哥给我洗澡又怎么了，你有必要笑得这么奇奇怪怪吗？”
　　余钱突然一噎。
　　这下，轮到其他人大笑了，连原本呆着的楚天阔都笑了起来。
　　因着这个洗澡话题，杜磊终于成功加入了聊天队伍。
　　气氛莫名好了起来，原本的紧张悄然消失。他们吃着喝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等穆遥想通的时候，他们已经告别众人走在了回家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