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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忘情求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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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卧室,他就被“逼着”喝了一大碗苦茶——林启兰说,为使药效更好和避免不良反应,最好不要兑蜂蜜——差点给喝吐了,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还有更愁的。
他们都快走到何非家了,杜磊还隐着身,他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他从未与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啊!他都可以想象自己在饭桌上什么话也接不上的尴尬了。
不,其实不是怕接不上,是不敢接,因为他怕说错话。以前就有那么几次,他不小心闹了笑话。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次公司聚会,他架不住李延明的亲自邀约,又不忍心拒绝苏从君他们的劝说,于是去参加了。中途,他们玩了个“真心大冒险”的游戏。
当时,有个男同事问他:“穆遥,你有女朋友吗?”他不太懂具体含义,于是反问道,“什么是女朋友?”他记得自己刚问完,那男同事的脸就抽了抽,又问他,“那你是处/男吗?”他没听懂,但又不想显得太无知,于是答,“当然不是啊,我是处北。”结果他刚说完,那男同事就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而餐桌上更是一片爆笑,好多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后来,他去网上查了那两个字,结果一圈搜下来,竟绕去了人体构造,于是他更蒙圈了。
算了,不提了。
还是想想眼下怎么应对吧。
何非家很近,就隔了几栋房子,那天杜磊追小猪就有经过。他们刚到门口,就有一位陌生男子迎了出来,自称是何非的二叔何海平,将他们热情地迎进了屋。
此时,何非正在灶台忙碌,看来是真准备露一手。方书桐在一边打下手,别看她平时老凶他,帮起忙来,倒是认真得很。
杨震龙端来茶水果盘,招呼他们去餐厅就坐。
依然是熟悉的八仙桌,穆遥和楚天阔自然而然坐在一起,杨震龙与何海平则坐在正对面。
穆遥一眼看到桌上的几样小吃,爆米花、油炸糕、菜丸子和焦米棍。那是他们从集市上带回来的,他不禁又想起下午的一个小插曲。
那时,他正看着楚天阔挑选农家蜂蜜,突然,旁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想也没想就一把拉起楚天阔护在身后,眼睛快速搜寻着声源。不过他并没看见预想的画面,只在不远处摊子前看到一团白烟,还有不少人围观欢呼。
“哇,真香啊!”
“阿伯,下一锅我要买!”
“我也要买!”
声音是从那来的?不是枪声?他狐疑着一边抓紧楚天阔的手,一边踮起脚尖想看看那摊子在卖什么。
楚天阔探出脑袋问:“怎么了?”
他抬手就把他的头按回身后,说:“别动,那里很可疑,可能有危险。”
楚天阔小声问:“什么危险?”
他还没回答,就见何非和方书桐从那围观的人群里钻出来,小跑过来兴致勃勃地说:“哇塞,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老式爆米花机啊!走走走,带你们去看,一会儿再过来买蜂蜜——哎,你们这什么表情?难道也被吓到了?也是啊,那声音确实太大了,我们刚才也被吓了一大跳。”
杜磊冒泡了:“水仙哥哥,原来是虚惊一场啊!吓死我了,刚才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还以为怎么了呢!”
他意识到自己惊弓之鸟了,安慰了杜磊一句,尴尬地退开,却被楚天阔拉住手,附耳说:“谢谢你刚才护着我,没事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一看,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好笑。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通体发黑,状似葫芦的物件,旁边还支着一个炭炉。香气缭绕中,一袋爆米花眨眼间被人抢购一空。
杜磊无疑又被吸引了,哇哇叫着表示很想吃。
而等他们买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没办法,生意太火爆,必须得排队。
此刻,他看着那袋爆米花,感到很不自在。
对于待客之道,穆遥全然不知,他看看茶壶,又看看果盘,默默记在心里。对于做客之礼,更是毫无经验,他看看杨震龙,又看看何海平,一时有些拘束。
这时,何海平倒了杯茶放在他前面,说:“来,喝茶,这是我下午刚炒制好的绿茶。”说着又指指三盒果盘,“花生是我水煮的,味道跟外面不一样,你尝尝。还有这草莓,小番茄,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你吃吃看,很甜的。”
穆遥瞄了瞄自己的手,道:“好,谢谢何叔。”
楚天阔端起茶杯吹了吹,递到他嘴边:“来,我喂你,慢点喝,小心烫。”
还未入口已闻其香,清新的味道在鼻尖萦绕,穆遥低下头,呷了一口,丝丝甘甜,令他联想到楚天阔身上的味道。也许是每晚闻它入睡,已成习惯,所以条件反射吧。
“谢谢。”他道,将茶饮尽,细品一番,脱口而出,“圭璧无纤瑕,馀馥延幽遐,犹同甘露饭,无乃贵流霞,好茶。”
“你喜欢喝茶?”楚天阔面露惊讶,突然低头自言自语,“我怎么不知道……”
“没……”穆遥摇摇头,心说,是陈其松喜欢喝,我常见他品茶吟诗,久而久之便学得一二,但这话没法说出口。见楚天阔神情异样,他下意识解释道,“我以前读过柳宗元的赠茶诗,觉得这茶很好喝,就想到了其中几句。我平时不喝茶的,只喝牛奶咖啡和白开水。”
话刚出口,就见楚天阔抬起头,眼神焕然:“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不够细心,漏掉了什么,幸好没有……”
穆遥看着他,感觉他很反常,就跟第一次去洗手间时那样。那时他莫名道歉,现在又莫名开心,完全猜不透因由。
因由?穆遥突然惊觉过来。
反常?何谓反常?以楚天阔对杜磊的好,再反常也不足为奇。倒是自己,瞎琢磨什么?怎么又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呢?刚刚也是,说什么古诗,说什么咖啡,那像是杜磊会说的话吗?怎么现在连嘴都管不住了?
见穆遥皱眉,楚天阔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抓起一颗花生,话音一转:“呃,那个,尝尝花生吧,我给你剥。”
杨震龙忙道:“对对对,吃花生吃花生,配茶刚好!”
“哔啵”一声,花生壳裂。
穆遥回神看去,三颗饱满的花生仁呈现在面前,其中一颗被两根手指捏起,来到自己嘴边。
他看了眼楚天阔,张嘴接过,细嚼咽下,不由问道:“好好吃啊,味道很特别,像有一股豆香,是加了什么吗?”
何海平乐呵道:“哈,被你吃出来了。没错,我加了相思豆,用它熬成豆沙后熏着煮的。好吃多吃点啊,别客气。震龙你也吃,先垫垫肚子……”一回头,见杨震龙正好丢了颗草莓进嘴里,还含糊着说“吃着呢吃着呢”,不由哈哈大笑。
杨震龙问:“你笑什么?”
何海平道:“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吃东西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就不能吃慢点吗?小心噎着。”
杨震龙老脸一红,佯怒道:“何海平,你才一把年纪!你才小孩子!我就这么吃,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也喂我啊!”说着拿起一颗草莓伸过去,挑眉道,“你敢吗?”
何海平微微一笑:“有何不敢?”在杨震龙惊呆的眼神中,接过草莓,抬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命令道,“张嘴。”杨震龙嘴刚一张开,何海平就将草莓凑到他唇边,塞进半颗。杨震龙咬一口,又咬一口,待整颗草莓吃完,何海平抹了抹他的嘴角,笑着问,“怎么样,还要吗?”
杨震龙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怪异。
穆遥实在难以想象,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何海平,竟能镇住人高马大的杨震龙。更想象不到,每次见面话不多的杨震龙,急起眼来竟像杜磊附体,回嘴的话都一模一样。
看着他俩四目相对,兴许是有所触动,穆遥突然想起杜磊给楚天阔喂山莓时,手指被含入嘴中的感觉。虽然很短暂,但他却记住了那种触感。
此刻想起,他心中有些荡漾,不由看向楚天阔的唇。
那一瞬间,他脑中蹦出无数旖旎词藻,而后云合雾集,悉数化为一个念头——
好想咬一口。
他不由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他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慌忙别过头,却被一只手捧过脸,举目间,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眼。他再度躲避,却又被轻轻扳过去,而后,他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楚天阔捧着他的脸,手微微发抖,激动得难以自持。
刚刚,穆遥每一个眼神过渡,每一个动作变化,他都清晰地看在眼里,却无法确定是否如自己所想。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于是,他固执地用双手锢住他,用目光锁住他,视线一遍遍往返于他的唇眸。他如愿看到他的眼神渐渐专注,呼吸开始急促,胸膛随之起伏。
可是这样还不够。
他将视线定格在他的双唇,歪了歪脑袋,缓缓靠过去——很好,没有闪躲——他用尽了所有的毅力,才在四片唇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那,理智地停了下来。可那润如丹玉的唇就在眼前,他终究克制不住,转而寄托拇指,一边缓缓抚过他的双唇,一边幻想自己在亲吻那片柔软……
这边,此时无声胜有声,那边,别有惊喜暗羡生。
方书桐用火钳添了把柴火,再一次看向穆遥他们,小小声道:“好美的画面啊。”
锅铲的碰撞盖过了她的声音,何非一边翻炒一边说:“小桐,这有我就行了,你过去歇会儿,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小桐,你看什么呢?”
方书桐看他一眼,又看回去,悠悠地说:“你看他们,真是令人羡慕啊……”
话音未落,就听何非回头喊了一嗓子:“天阔,杨叔,你们这是干嘛呢?”这一喊,成功把暧昧的气氛破坏殆尽,四人不约而同看向他,眼神不一。
何非愣了愣:“怎,怎么了?”
方书桐无语,向上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何海平咳嗽两声,故作遗憾地答:“我们玩木头人游戏呢,刚差点就赢了,被你一喊,前功尽弃了。”
何非恍然大悟:“哦!难怪你们我看你你看我的,坐那一动不动,原来是玩游戏啊。那不打扰你们了,一会儿吃饭再带我玩哈,你们先喝茶,菜很快就好……哎呀!忘记翻面了!小桐,快快快,火弄小一点!”
在场五人:“……”
杨震龙抓起一颗草莓,淡定道:“不玩了不玩了,太考验定力了。”说着,整个就往嘴里塞,却又临时嘴巴一合,咬下一小半,道,“还真比以前的甜。”
何海平不置可否地笑笑:“那是,多亏了你立体栽培的点子,还别说,种出来的口感就是不一样。”
杨震龙看着他,突然勾唇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其实,我只是不想你累着腰。”
何海平一怔,脸瞬间红到耳根。
杨震龙像扳回一局似的,得意地把剩余半颗草莓扔进嘴里。
穆遥问道:“杨叔,什么是立体栽培?与传统种植有什么区别吗?”
一方面,他确实有些好奇,因为草莓是他最爱吃的水果之一。据他所知,八十年代已有数十个优良品种,草莓的规模化生产,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快速发展。但一直到现在,不管是大棚拱棚还是温室,草莓的种植依然以地栽为主。对于立体栽培,他有看过图片——草莓叠墙枝叶铺架,层层垂挂,层层点缀,一切尽收眼底,有着地栽无可比拟的缤纷绚丽。但不知,何海平所谓的立体栽培,是否如这般所见。
另一方面,他是想打破难堪的境地。
他不知道刚才怎么了,竟在这样一个场合,在楚天阔面前,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那种被捧在手心,凝目而视的感觉,不仅让他乱了呼吸乱了心跳,还再度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甚至在楚天阔靠近之时,他还有种隐秘的期待,尽管并不知道楚天阔要做什么。
他的眼神炙热而专注,他的双手滚烫而执着,那一刻,穆遥看着他渐近的脸,心中纷念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来得深刻。
积压的期待倾巢而出,隐秘的渴望蓄势而来。
如果,他是遥隔楚云端,他是大神楚天阔,如果,时间能够从此停驻,他的眼中唯我一人……
那该多好。
可就在鼻尖相触的瞬间,他的脸却突然离去,迅速退至半臂之外。这样的动作穆遥再熟悉不过,排斥,抗拒,唯恐避之不及,所以,楚天阔是在躲吗?可他怎么会躲呢?随着他眼中的热度淡去,手心的力道放松,穆遥突然明白过来——他已经看出自己不是杜磊,所以他不愿靠近自己。
意识到这点,穆遥的心情一落千丈,然而就在他想别开脸,与楚天阔保持距离时,唇上突然一热。
是他的手指,他在摸他!那触感如此清晰、舒服,让穆遥刹那间沉醉其中,而那动作又是如此亲昵、持久,让他不禁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误会楚天阔了吗……
但这个怀疑很快被推翻,何非的喊声,把一切无情地拉回了现实,刚刚浮起的一丝希望,也被生生打碎。穆遥分明看到,楚天阔眼神一变转过脸去,又迅速收回手坐正身体,端起茶杯自顾自地连饮三杯,从头至尾未再看他一眼,任凭自己如何固执地盯着他,他都始终不曾回头。
楚天阔的反应让穆遥很受伤,他心里又冷又痛又难堪,逃跑的冲动再一次占据他的大脑。
就在此时,杨震龙与何海平的对话落进耳朵。他认清了现状,别无他法,只好借机分散自己的冲动。
杨震龙看向他,笑道:“你算问对人了,这里除了海平,没有人比我更懂草莓。对了,你喜欢吃草莓吗?”
“嗯,喜欢,”穆遥点点头,下意识加了一句,“因为它酸酸甜甜,还长得像小心心。”
“小……星星?”杨震龙抬头看看屋顶,有点想象无能。
“嗯,不是,是心脏的心。”穆遥指指自己胸口。
他话音刚落,就见楚天阔一只手伸向果盘,拿起颗小番茄递到自己面前,问道:“那它呢?你觉得它像什么?”
“粉粉嫩嫩,像我的小嘴嘴……”他顺口接道,不小心对上楚天阔的眼睛,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他顿觉难堪。
如此儿童化的叠词与比喻,要在平时,穆遥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只是这次,刚好被人问及,又恰巧心绪不宁,便一不注意说漏了。“酸酸甜甜小心心”,“粉粉嫩嫩小嘴嘴”,这两个稚嫩的声音,是他模糊记忆中唯二清晰的话语,可他不知道何人所说,更想不起个中细节。
原来,记忆一旦被强化,变成潜意识的习惯,就会在每个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外。
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未免太过幼稚可笑。唉,又说错话了,穆遥暗叹一声,垂下眼,尴尬地无地自容。
何海平却大笑起来:“你也太可爱了吧!小心心,小嘴嘴,别说,还挺形象,哈哈,那个,震龙,你快说说立体培育吧,不然我脑子里全是这些可可爱爱的词!”
穆遥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经何海平提醒,杨震龙便打开了话匣子。他开始侃侃而谈,从前期支架到后期管理,从优缺利弊到注意事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海平则在一旁适时补充,两人一唱一和,从草莓培育聊到了品种,又从品种聊到了番茄。
穆遥听着听着,逃跑的念头渐渐打消。楚天阔也终于恢复如常,转而给他剥花生,喂水果,一颗一颗喂给他。
面对楚天阔的“周到服务”,穆遥的心情起起落落,一次次机械地接着食物,忍着不去看他,还故意吃得很慢,以缓解自己的无言的尴尬。
杨震龙很善谈,话题越来越多,与何海平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相谈甚欢,聊到有趣之处,还会相视而笑。穆遥听着既羡慕又新鲜,被带动着一改沉默,不时点头回应,甚至有几次还轻笑出声。他每每一笑,他们便会与他搭话,渐渐的,尴尬不再,他也偶尔能主动说上两句。
不过他说的,当然是自认为绝不会错的。
比如,“何叔,这花生水分刚好,咸香脆嫩,请问煮花生有何诀窍吗?”何海平便会跟他讲述,从清洗到调味,从火候到时长,满面春风,娓娓道来。
又比如,“杨叔,您真是博学。”杨叔谦虚一笑,说,我再博学也没有天阔博学。穆遥深以为然,点点头说,是,他最厉害。然后被夸赞的某人就会心中暗喜,抿唇偷笑。
不过穆遥并未看到,因为他始终不敢跟他对视。
尽管楚天阔一如既往,却并不能缓解他难过的心情。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边聆听一边进食一边感伤。
就在穆遥一心三用时,菜开始上桌了。此时,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杨震龙一眼瞧见了,挥手招呼:“仲礼,快来快来!”
来人正是许仲礼,他提着个盒子跨进门槛,一屁股坐在杨震龙旁边的凳子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迟了,等熏鹅耽搁了点时间,刚熏好的,老香了!”
“熏鹅!居然被你等着了,我下午过去都卖光了!”何海平赶紧取来盘子,把熏鹅倒进去,放在桌子中间。
“嘿嘿,是我特地买了只鹅过去,求着老黄帮我弄的。”
“好小子,真有你的!”
他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哟,熏鹅啊,那看来我是来着了!哈哈!”
众人看去,来者是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