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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祸兮福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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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遥闭上眼,却并未感知到杜磊的意识,心急之下连叫好几遍:“小磊,你在吗?你说话啊!”
在他问第五遍的时候,杜磊终于有了反应。起初不太平静,还有些嘈杂,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穆遥却没敢说话,生怕扰乱他的意识。没一会儿,他听到杜磊说:“哎,水仙哥哥,看完医生啦?”
“小磊,刚才怎么回事?”
“刚才?怎么了吗?我就打了个盹儿啊。”
“打盹儿?”
“对呀,我有点犯困,就不知不觉睡着啦。”
“……”穆遥无语,清创时疼成那样居然也能睡着?等等,昨晚小磊睡得挺好啊,这才上午,怎么就犯困了呢?而且,他不是要人抱抱才能睡着吗?
“水仙哥哥,怎么啦?”
“嗯……小磊,你睡着前和醒来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或者说,有没有梦见什么?”
“没有啊,睡得挺好的,什么也没梦见。”
“哦。”
穆遥没再问下去。
先是意外失足,现又突然回归,他不确定这两者有没有关联,也不确定这些是不是黑衣男人的小动作。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杯弓蛇影了,毕竟,他是在创神,是在实验舱,且有考核官时刻监控着。他不认为那个黑衣男人有那么大能耐,还能闯入“鸱吻计划”的任务里搞这些事情。
穆遥想着,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的嘴巴又自动张开了:“小桐姐姐,你们怎么来啦?”
见杜磊终于说话,小桐立马走上前,仔细打量他:“来看你呀!伤都检查过了?没什么事吧?”原来,他们都听到了喊声,循声找去的时候却只看见林启兰和朱秋云,一问才知道是杜磊摔下了山坡,于是匆匆赶来了诊所。
“没事啊!就手扭了下,破了点皮,不要紧的!”
“你吓死我们了。”何非夸张地摸摸自己胸口,“害我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大家都放心吧,磊子没啥事儿。”许仲礼道,“天阔,一会儿进来,他伤口还得处理。”
听到楚天阔的名字,穆遥心中一荡。
他很想回头,很想看看楚天阔,他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后,可他没法回头,也不敢回头。他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第一次,他想和楚天阔吃早餐,第二次,他盯着楚天阔看了半天,这第三次,他竟然没忍住直接上手了……
他很羞恼,也很慌,索性把自己隐匿了。
“嗯。”楚天阔机械地应着,目光一刻都没离开那个背影。
许仲礼拍拍他的肩,返身走进诊所。
“没事就好,这下大家放心了。”杨叔笑道,“那我们先回去挑柴禾,下午再来找你们。”
杜磊看着他们,心里很是感动。
他平时没什么玩伴,更没什么朋友。爷爷奶奶每天都忙,家离学校既远又偏,每次放假,他都只能自己待在家里,没有人玩,没有人陪。所以,大多时候,他都是孤单的。
他突然有点不想回去了。
“谢谢你们关心我。”他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诚心诚意向他们道谢。
“嗐,谢什么。”何非摆摆手,也难得正色道,“对了,你手受伤了,下午我们就不去抓鱼了,带你去赶集怎么样?”
“赶集?”
“对,很热闹的,集市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保证你喜欢。”
杜磊抬起手,五指拢了拢,手腕转了转,还挺疼的。对于不能抓鱼,他还是有一丢丢遗憾。
不过既然热闹好玩,那也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来这半个多月,他就没出去逛过,对于赶集自然是神往的。他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回家的欲望慢慢变淡了。这个地方,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让他随遇而安的同时,还有点喜欢上了。
穆遥不同,他很矛盾。
他不是喜欢热闹之人,却又向往热闹之处。他想去人来人往的街上,想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自己不再形单影只,想自己有人相伴左右。
可是他做不到。
他身体敏感,性格孤僻,言语木讷,这些毛病注定无法与人比肩,与人无忤。他也想融入方书田他们的世界,可他们的相处模式已然固定,近而不亲,亲而不密,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即使勇敢踏出去,也未必就能如他所愿。
但有那么几个人,是他主动想走近的。
可是,林疋消失了。
林战,也突然出国了。
大神,连他样子都没见过。
遥隔楚云端,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楚天阔……似乎最熟悉,可其实又最陌生。
心扉已然打开,可是,谁会第一个走进来呢?或者说,自己该去迎接第一个谁呢?迎接……穆遥突觉有些好笑,他所期待的每一个人,都只是幻影,无法触摸,遥不可及,没人会走进他,他也迎接不了谁。
如果,心内注定无人驻足,那再热闹又能怎样,自己终究还是孤独的……
相比穆遥的伤感,此时的杜磊却是兴奋不已。
虽有了新去处,他还是不忘询问楚天阔的意见。一回头,发现他站在诊所门口,正远远看着自己,于是跑过去问:“哥哥,我们下午去赶集吗?”
楚天阔看着他的手,没有开口。对于杜磊想做的事情,他向来有求必应,但这次他似乎有所顾虑,迟迟未作回应。
“哥哥,怎么啦?”杜磊极少见楚天阔这般严肃,猜他应该是担心自己的伤,于是信誓旦旦地说,“哥哥你放心,我保证不碰到伤口,保证不碰水不用力。”
楚天阔轻叹口气,拉过他的手:“先进去上药吧。”
杜磊纳闷:“啊?刚刚不是上过药了吗……”
走进诊所,许仲礼把换好的药棉递给楚天阔。他接过来,继续给杜磊清创伤口,而后用碘伏消毒,柔声道:“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儿,很快就好。”
杜磊点点头:“嗯,哥哥,我不怕疼的。”
药棉擦在伤口上的疼痛感,杜磊并不陌生,因为他曾深刻体会过。有一次他下楼跑太快摔下楼梯,手磕破了,那时候兰姨也是这样给他处理的。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疼得眼泪直冒,更记得兰姨抱着他,眼泪跟着往下掉。
伤痕有点多,清创消毒用了不少时间,杜磊都忍下来了,一滴眼泪没掉。倒不是他有多坚强,他只是不想给水仙哥哥丢脸。
最后,楚天阔拿过绷带给他包扎,没一会儿,双手就被缠得只剩指头可见。楚天阔的动作很轻很细致,固定的时候,没用胶布,而是给他打了个漂亮的双心结。
“哥哥,你好厉害,你也是医生吗?”
“不是,只是以前学过一点儿。”
“所以是兴趣?”
“也不是,我是为了一个人。”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位好看的姐姐对不对?”
“姐姐?哪个姐姐?”
“就你特别特别喜欢的姐姐啊,你还说带我去见她本人呢。哥哥,这个双心结好特别好可爱,上面心连心,下面带连带,好像小金鱼啊,我从来没见过,是姐姐教你的吗?”
“……”楚天阔抬起眼,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摇摇头,站起身把东西收拾好,交给旁边候着的许仲礼。
“哦。”杜磊看着楚天阔,越看越觉得不太对,他的神情似乎有点……有点……杜磊绞尽脑汁,从为数不多的词库里找出两个自认为最恰当的词,又一一去对照楚天阔的脸。
落寞,哀伤。
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杜磊莫名有些紧张,哥哥这是怎么了?
他正暗自揣摩,许仲礼拿着一袋药过来,给他们交代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好,多谢,那仲礼,我们先回去了。”楚天阔接过药,牵起杜磊往门口走去。
“哎,等一下!”许仲礼追过来,对杜磊说,“磊子,以后千万要注意安全,别再让你哥哥担心了。”
那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杜磊一愣,他下意识解释道:“医生叔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会摔这么严重……”
“等等。”楚天眼睛一眯,“你说你是滑了一下?”
“好像是吧。”
“你当时正走下斜坡,如果打滑,照理应该是往后倒,而不是往前栽,还滑出去那么远……”
“那,也可能是踩空?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摔的。”
“可是……”
楚天阔正欲再问,许仲礼拍拍他的肩,朝他摇摇头:“好了好了,摔都摔了,终归有惊无险,以后当心点就是了。”说着冲杜磊挤挤眼,“是吧,磊子。”
“嗯嗯!”杜磊赶紧接道,“哥哥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的。”
“小磊,哥哥不是责怪你,只是……”楚天阔知道他们误会了,他承认他一开始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气他自己。若不是他太自私,也就不会……不过现在他其实是有别的疑虑,可他没法跟他们解释。
“哥哥?”
“嗯?”看到杜磊紧张的眼神,楚天阔越发自责,“小磊,哥哥真的没有怪你,这都是哥哥的错,是我没把你照顾好,你不要怪我才是。”
“哥哥……”
“不说了,我们回去吧。”
“好,医生叔叔再见。”
“再见再见,冰敷记得注意时间啊。”许仲礼站在诊所门口,扶了扶眼镜,久久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杜磊和楚天阔走在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条笔直的沙土路,沿途未见行人,只有三两小猫穿梭檐下。路边不乏春色,一朵朵野花点缀其间,黄的白的小小的,毫不起眼却又娇俏可爱。路桥下的小溪溶溶滟滟,自西向东奔流而去,留下一路泠泠歌声。沙沙足声与之交响,一个缓慢一个轻快,一道低沉一道清亮。明明不同节奏不同音调,却又偏偏互相追逐,缠缠绵绵,似乎谁也不愿先停下。
这样的反差本是穆遥所爱,可是这次,他无心感受了。杜磊和楚天阔的异常沉默,让他很不安。
尤其是楚天阔,从自己跑出诊所开始,他似乎就变了一个人。脸上笑容不再,说话也失了温柔明快,就像杜磊想的那样,他的眉眼透着哀伤,他的语气透着落寞。
他到底怎么了?
穆遥突然好想与楚天阔聊聊,或者干脆与其互通脑波,直接察其内心。可他什么也做不到,深深的无助感盘踞心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
“水仙哥哥,你在吗?”杜磊突然问道。
“我在。”穆遥秒答,“你是想跟我聊你哥哥吗?”
“你也发现了是吗?我以为我弄错了。哥哥看起来不太开心,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我很想跟他说话,可又怕打扰他。”
“小磊,你做得对。也许,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先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吧。”
“好,水仙哥哥,我听你的。”杜磊想着,情不自禁扭头看了一眼楚天阔。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楚天阔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说道:“小磊,刚才你提到哥哥喜欢的人,你想听听我跟他的故事吗?”
杜磊闻言,立即道:“想啊想啊想啊!”
也许是忆起了心爱之人,楚天阔眉眼无比温柔:“我们儿时就认识了,那年,我11岁,他9岁。他就像个天使,降临到我生命里,带给我光,带给我希望,可我却不小心把他弄丢了。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把他找回来,我以为我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没过多久,我又一次把他弄丢了,与他一同丢失的,还有我自己……”楚天阔顿了顿,眉眼染上一层哀伤,“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能真正把他找回来,而我自己,也丢失得彻彻底底,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找见。”
后面几句杜磊没听很明白,他咂摸几瞬,琢磨出了一个意思:“哥哥,你是说,那位漂亮姐姐不见了,所以你的魂儿也跟着丢了是吗?”
“不,他不是……”楚天阔一开口就顿住了,他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眼睛,一阵懊恼,自己怎么能跟杜磊聊这些?!
“不是什么?”杜磊歪着脑袋问。
“没什么,不说这些了。”楚天阔摇摇头,也许是杜磊的表情过于可爱,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而后笑着说,“下午哥哥带你去赶集,我们一起去逛街。”
“啊?”表情变得太快,话题转得太突然,杜磊愣愣地看着楚天阔,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天阔刮刮他的鼻子,但笑不语。
下一秒,杜磊乐得一蹦三尺高,直呼“哥哥万岁”。
暗涌的阴霾,因着楚天阔的笑容而烟消云散;脚下的步子,也随着杜磊的欢呼变得凫趋雀跃,与潺潺流水追逐缠绵,似乎永不停歇。
反差不再,对比不再,但穆遥却发现,自己爱极了这和谐的交响乐。
是的,没有什么比他们的笑容更重要。
他喜欢看楚天阔笑,就跟楚天阔喜欢看杜磊笑一样。虽然他与杜磊一样,不是很明白楚天阔的意思,但他希望楚天阔能找回喜欢的人,也希望他能找回自己。因为,无论哪种残缺,都是不完美的,都是令人遗憾的。
不知是否物伤其类,穆遥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与楚天阔不同的是,他是完全有望找回的,而自己,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这段路,终究还是太短,穆遥不过感个慨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楚天阔的家。
此时,林启兰和朱秋云正好挑着柴禾,从园边小路走过来。杜磊看到她们,很是羞愧:“哥哥,我们的柴禾还没挑下来,我们回山上吧。”
“不行。”楚天阔果断拒绝,杜磊那一摔,直接给他摔出了心理阴影,“你手还伤着呢,回家歇着,我去挑。”杜磊不敢逞强,乖乖随他走进院子,又乖乖在客厅坐下。楚天阔给他倒了杯水,好一番叮嘱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朱秋云一眼看到他,喊道:“小天,你怎么过来了,小磊呢?检查怎么样?”
楚天阔跑上前:“妈,我去挑柴,小磊我让他在家歇着了。仲礼说没什么大碍,伤口已经包扎了,药也拿了。他刚才想回山里挑柴禾,我没让。”
朱秋云和林启兰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林启兰说:“天阔,你也回去吧,一会儿我跟秋姐再走一趟就行了。”
“对,回去陪小磊吧,除非——你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朱秋云调侃似的看他一眼。
“……妈。”知子莫若母,这话真没错。见林启兰也在捂嘴笑,楚天阔顿时红了脸,索性转过身,与她们一起往家走。
“走吧走吧,回去了,刚好也要准备午饭了。”朱秋云把担子换了只肩膀,掂了掂柴禾,与楚天阔并肩走着,意有所指地说,“把你吓坏了吧。”
“嗯。”楚天阔脸色沉了沉。
“肯定吓坏了,太突然了,我都吓得魂飞魄散了要,还好你速度够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林启兰道。
“是我没把他照顾好,对不起,兰姨。”
“哪能怪你呢,是磊儿自己太不小心了,他那性子就那样,平时小伤小痛的也常有。要说道歉,也应该是我,磊儿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连累到了‘他’,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这次要不是你帮忙,我也争取不到这个机会,以这样的方式跟磊儿见面。我就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我也希望能顺顺利利的……”楚天阔有些彷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什么底气。
朱秋云突然问道:“小天,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楚天阔摇摇头。
“我在想,意外这个东西,它不可预料,他可以是自然发生的,也可以是人为制造的,但不一定都是坏事。霍桑说,‘人间的一切意外,都是上天的有意安排’,我知道你现在宁可静如死水,也不希望有所波澜。但是小天,已发生的意外,我们无法改变,未知的意外,我们也无从规避。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坚信,一切事情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也一定会迎来好的结局。而且现在,希望就在眼前了,不是吗?”
林启兰接道:“秋姐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惧怕意外。塞缪尔·约翰逊也说过,‘最明亮的欢乐火焰大概都是由意外的火花点燃的’。天阔,希望的火花已经点燃,你要继续加油,胜利的曙光在等着你。”
楚天阔脚步一顿,呆在原地。朱秋云和林启兰也停下来,不约而同转头看着他。
他回望着她们,心被深深触动了。
此刻的她们,肩挑柴禾,汗湿发际,身着粗布衫,脚穿解放鞋,全然一副朴实的农妇形象。可那一瞬间,他却透过她们看到了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她们略施粉黛,林下风致,她们言笑晏晏,风风韵韵。她们与他坐在一起,专注地听他讲话,偶尔询问几句,脸上紧张与期待并济……而此时的她们,却以最朴实的脸和他说着最富哲理的话,句句饱含鼓励与信任,让他感佩于心,思悟顿明。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楚天阔红了眼睛,“谢谢兰姨,谢谢妈妈。”
“傻孩子。”朱秋云爱怜地笑笑,“走吧,赶紧回去,他一个人在家,别说你了,我都不放心。”
“好。”
那边厢楚天阔三人正往家走,这边厢,杜磊正艰难地用扭伤的右手掀着衣服,左手笨拙地捏着镜框,龇牙咧嘴地查看自己胸前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