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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双重障碍 ...

  •   穆遥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杜磊所站的地方是一处宽敞的斜坡,他只是与耙柴时一样,很自然地往下走,谁知,地面像突然塌陷一般,他刚一迈步,就一脚踩了个空!
      那一刻,犹如坠入深渊,又像遁入虚无,身体瞬间失重,不受控制地往陡坡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意识骤然回归,穆遥霎时反应过来,顺势将手中的尖担插向地面,想借以稳住自己。
      可惜,不知是地面太硬,还是他力度不够,尖担非但没能插稳,反而因为他下坠的作用力,直接一个打滑,擦过地面脱手飞了出去。他手边再无可借力之处,悬空的身体随之栽向地面,继而滑下陡坡!
      与此同时,尖担极速落下,像被施加过外力一般,斜斜插在了地上,而那尖头,直冲他迅疾靠近的脸!
      穆遥瞳孔剧缩……
      这个过程似乎很漫长,却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边上的楚天阔慌忙伸手去捞,奈何距离过远,他只够到了一点卫衣的下摆,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脱离自己的视线。
      “小遥!”他脸色煞白,大喊一声,绳子都顾不得扔,一个箭步冲下去。就在他扑向急速下滑的穆遥时,赫然发现了那根斜插着的尖担!他霎时间血色褪尽,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手指迅速像手表滑去……
      当那尖头离穆遥险险五公分时,楚天阔的手指正正巧巧按下了那个浅金色按钮。
      世界突然静止了。
      穆遥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觉背后有一股奇怪的拉力,下滑的速度猛然停止。而此时,那个尖头,就对着他的左眼,近到他眼球失焦,视线模糊。
      空气也仿佛凝滞了。
      耳边没有淅淅零零的风,没有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就连身后的呼喊也消失不见,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突然,那模糊的尖头猛地抽退开去,而后迅速扭曲,像利箭穿心般,自顶端向竹身四散爆开,犹如鲜花绽放,透着诡异的美。继而,那碎裂的竹片倏然解体,像烟花一般化作漫天星光,又顷刻消失在视线里……
      “小遥!”
      “磊儿!”
      “磊子!”
      三声呼喊连续响起,空气仿佛被突然搅动,那声音传至穆遥耳膜时已支离破碎,他没有听真切。胸前传来隐隐约约的疼,他缓了缓,想撑起身,却觉手上一痛。
      而后,他的身体便失去了控制,一滴眼泪夺眶而出,两片嘴唇自动开启:“呜呜……哥哥……”
      杜磊!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飞奔而来,将他一把抱起,伴随着一道发颤的声音:“哥哥来了,不哭不哭,是不是哪儿摔疼了?”
      “哥哥,”杜磊惊魂未定,眼泪不断,“刚才吓死我了!我脑子都空白了……”
      “你摔到哪儿了没有?嗯?”楚天阔没顾上安慰,着急忙慌地上上下下检查起来,“有没有哪儿疼?膝盖疼吗?手呢?有没有擦伤?有没有扭到……”
      “啊!”右手传来一阵剧痛,杜磊疼得大叫一声。他这才发现,自己手腕扭到了,两只手掌也擦破了皮。
      楚天阔嘴唇颤抖,眼眸潮湿。那满手的伤痕,殷红的血丝,还有满眼的泪水,都深深刺痛了他。他死命抱住眼前的身体,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无法抑制的眼泪汹涌而出,一滴滴打在他的手背,又滑落下去,留下几条淡淡的水迹。
      不知是楚天阔抱得太紧,还是他的声音太悲,穆遥觉得很难受,一时分不清是胸疼还是心疼……
      林启兰和朱秋云也跑下来了,她们见楚天阔如此伤心自责,一时不忍上前,于是默默地站在身后。
      “哥哥,我没事儿,你不要担心。”杜磊拍拍楚天阔的背,像个小大人似的反过来安慰他。
      楚天阔缓了缓心情,抹去眼泪,松开他:“小磊,你忍一下,哥哥带你去看医生。”
      “哦。”杜磊看着他泛红的眼睛,有种犯了错事的感觉。他低低地应着,突然想起什么,心道,“水仙哥哥,对不起,我让你摔疼了,我不是故意的。”
      “小磊,不怪你,没事儿的,哥哥不怕疼。”穆遥回道,不过刚才那惊险一幕,他想起来都后怕。幸好尖担及时消失了,否则很可能会伤及杜磊。看那画面应该是考核官在解除危险,他们定是监控到脑波数据异常,才会处理这么及时。如此看来,考核是有安全保障的,那之前的担心,也应是自己多虑了吧。
      听楚天阔说去看医生,林启兰和朱秋云这才走上前。
      不过除了心疼,她们也做不了什么。因为,杜磊的伤势楚天阔给检查了,安慰的话楚天阔给说了,就连他身上的枯草,楚天阔也给拍去了。
      最后,她们留下继续收拾柴禾,楚天阔则带着杜磊去了村里的诊所。
      这是一家有些简陋的诊所,离他们家并不远,就在上次杜磊把小猪追至墙角的地方。
      楚天阔一走进去,没见着人,急得他大喊:“许仲礼!许仲礼!人呢?!”
      “来了来了!天阔?磊子?”随着墙角白帘掀起,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走了出来,见到他们,赶紧拉过椅子让杜磊坐下,“别急别急,怎么了这是?”
      “在山上摔了一跤,手腕扭到了,手和衣服都擦破了,你快给看看。”楚天阔急道。
      “原来是这样,天阔你别担心,我这就检查。”许仲礼说着,先询问了杜磊几个问题,然后戴上手套捧起他的手,将腕关节稍稍用力掌屈背伸,又仔细检查起伤口,边看边说,“手腕未见红肿也未伤及骨头,属轻微扭伤,不打紧不打紧,冷敷下喷点药就行。创面有几处较深,需要清创包扎,不过都是小外伤,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
      许仲礼放下杜磊的手,看向他破损的卫衣。只见上面一片脏污,数道口子大小不一,纤维断裂,但未破洞。他戴上听诊器问:“胸部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杜磊下意识抬手,正要开口,却听穆遥很是着急地说了两句话,于是道,“不疼不疼,没有不舒服。”
      那动作和表情没有逃过楚天阔的眼睛:“小磊,你确定没事?让哥哥看看。”说着就要去撩他的衣服。
      “哥哥,真没事,不信我跳给你看!”杜磊急中生智,不着痕迹地站起来,张开双手原地蹦了好几下。
      “行,应该没什么问题。”许仲礼看了看他,放下刚刚拿起的听诊头,解释道,“正常情况下,人在往前倒时胸部是主要受力面,很难不受伤。他这情况,估计是倒地之前被什么给缓冲了,才降低了与地面的撞击力和摩擦力。你看,他衣服没有破洞,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那应该是没伤着里头。”
      缓冲……楚天阔想起了那根尖担,但他还是不太放心:“确定没问题吗?仲礼,麻烦你再检查一下。”
      许仲礼看他一眼,颔首笑笑,认真问道:“磊子,你身上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比如腹部,大腿,膝盖?”
      “没有没有。”杜磊连连摆手,坐回椅子抬起双腿故作用力地拍了拍,“好着呢,真没事儿。”
      许仲礼点点头:“天阔,你别太担心,磊子总不至于隐瞒自己的伤势,对吧。不过要是有什么问题,也要及时回来,千万别大意,知道吗磊子?”
      杜磊立马应道:“知道啦!谢谢医生叔叔。”
      楚天阔看他们半晌,最后还是说服了自己,点了点头。
      不过这下轮到杜磊不放心了,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问:“水仙哥哥,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啊?万一真有内伤怎么办?”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穆遥思考片刻,一板一眼地分析道,“许医生说的没错,我倒地的时候,确实是被缓冲了,起缓冲作用的正是那根尖担。之所以会疼,应该是滑下去时硌到了石块或是树枝,没事儿,我心里有数。”
      “那也得看看硌成什么样儿啊。”
      “回去再看吧。”
      “哦。”杜磊不作声了。按照平时,他肯定就要接着问水仙哥哥是不是害羞,但此刻,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灵感。机会就在眼前,不如试试好了……
      “那先处理伤口吧。”许仲礼起身拿来冰敷袋和消毒盘,楚天阔接过手,说,“我来吧。”他把冰敷袋缠在杜磊手腕上,而后用棉球蘸上双氧水,蹲下来捧起他的手。
      看到楚天阔未曾舒展的眉头,以及万分小心的样子,不知为何,穆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这哪是有碍无碍的事情,他分明是抗拒,当然也怕羞。他从未在人前暴露过自己脖子以下的地方,无论穿什么衣服,他都习惯把自己裹紧一些。因为他有一个毛病,他不敢与人接触,尤其是皮肤接触。
      因此,他不敢靠近任何人,也无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要说唯一能正常接触的,就只有那位理发师周爷爷。他年逾花甲,白发褶颜,慈眉善目,有着老人独有的特征与亲切。除他之外,穆遥对任何人都会心生抗拒。
      从楚天阔说看医生开始,他就想拒绝。而在许医生给他检查之时,他更是极度不适。若不是对方有戴手套,身体又是杜磊主控,他定然会落荒而逃。
      这其实是一种心因性双重接触障碍,但穆遥并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过于敏感。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毛病,是在十一年前的冬天。
      那个冬天,他在医院昏迷了八天。
      他记得那时候,他刚刚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护士姐姐俯于身旁,见他醒来,惊喜地叫着跑了出去。他还未摸清状况,一个医生推门而入,还跟着位年轻的阿姨。
      医生要给他检查,他躲开了,随后那位阿姨走上前来。
      她看起来很激动,伸手就要摸他的脸,他一个激灵,直接撇开头去。他听见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似乎想说什么,但被那个医生叫出去了。
      对于自己的抗拒,他当时以为只是怕生,但之后护士进来抽血,他才发现,问题远比这严重得多。
      护士刚碰到他的手,他就浑身汗毛直立,像被软毛虫子爬过,粘腻恶心,他一下弹回了手。护士以为他怕疼,哄着又去抓他手,吓得他一下缩到床角,差点扯掉点滴的针头。护士也不气馁,再次探身靠近,他大叫着一把抓起枕头,死死挡在胸前。
      护士去拿枕头,穆遥不给,两相争执间,手又不小心碰在一起。他浑身打颤,直接将枕头朝她胳膊挥去,又猛地推开了她。护士被推得撞向推车,托盘随之掉落,东西叮呤哐啷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缩在床角,抱着枕头,怔怔地看着护士去捡地上的东西,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会如此过激。
      那管血最终还是没能抽成。
      又一个护士进来试图给他抽血,无果。
      一个医生进来试图给他抽血,也无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怕生,而是怕与人接触,尤其是皮肤接触。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但这只是其一,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迷局。诡异的谜团接二连三地砸向他,让他百思不解,无力招架。
      就在那天,年仅12岁的他,带着深深的不安与惶恐偷偷跑出了医院……
      想起往事,穆遥悄悄叹了口气。
      此刻,他的手背正贴着楚天阔的掌心,细细感受之下,也未有任何不适,非但如此,他还想再握得更紧一些。
      他很疑惑。
      在场景里也好,在这个梦里也好,无论是遥隔楚云端,还是楚天阔,他都全无抗拒心理,甚至还会主动靠近。
      十一年了。
      他从来不知道,皮肤相触也可以是温暖的,而这温暖,还是他心之向往的。
      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
      难道是因为,虚实有别,体感异同,梦中所触并非真实之感,而仅仅只是一场幻觉?
      幻觉……所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穆遥的心口又疼了起来。
      幻觉,只是幻觉,遥隔楚云端是,楚天阔也是。温暖是假的,关心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不会的,眼前的楚天阔,不是假的。
      他就蹲在自己面前,正温柔地捧着自己的手,小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温柔地询问自己疼不疼。他是那么那么真实,他的脸,他的眼,还有他皱着的眉……
      穆遥突觉有些扎眼,很想将它抚平,这么想着,他的手真的伸了过去,拇指触上眉心,又缓缓滑至眉梢。
      眉头终于松开了。
      他却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惊愕的眼睛,他瞬间僵住,以至于停留在眉梢的拇指都没能抽回来。
      “你……”楚天阔动了动唇,突然想到什么,又赶紧闭上了,连大气也不敢出。
      但这个微小的动静还是惊到了穆遥,他慌忙缩回手,又局促地移开了眼。那一刻,他觉得难堪极了,脑子嗡嗡作响,心里头乱糟糟的。
      楚天阔捉住他的手腕,眼里光芒交织,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他终于开口道:“小……”可第二个字还未出口,手就被大力挣开,随即眼前一晃,他目光追过去,只看到一个仓皇逃走的背影。
      穆遥刚跑出诊所,就迎面撞见何非三人。他不得不止住逃跑的冲动,因为,杜磊没有理由逃跑。
      何非喊道:“杜磊!你跑什么呢?你身体没事吧!”
      杜磊?!穆遥一惊,猛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的身体控制权竟莫名其妙回归了!怎么回事?好像从楚天阔给他清创开始,就不知不觉变回自己了,可是小磊人呢?!
      穆遥心急如焚,赶紧叫道:“小磊,你在吗?”
      没听到回答。
      何非他们走近一看,发现杜磊低头蹙眉,拳头紧握,似乎正在纠结什么难心事。而楚天阔就站在他身后,朝他们摇摇头,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他们立即意会,静默下来。
      许仲礼也出来了,看到他们几个木立在那,正想发问,就见小桐朝自己摇头示意,于是立即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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