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201、终极对决

　　“罗继超，赶紧啊，还等什么？”洛日昇不耐烦了。
　　“呵，不用了。”罗继超微微一笑。
　　“什么？”
　　“不用算账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我杀害你女儿女婿，伪造小曦身世把他藏在福利院，害你们骨肉分离十几年。我还把你好兄弟詹姆斯拉下水，害你蒙冤坐牢五年，更害他屈死狱中，你不想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吗？你不想为他为自己报仇吗？”
　　“没为什么，刚才只是不甘心而已。小曦和他父母的事我已经想开了，法律会替我报仇的。至于你对詹姆斯做了什么，U盘里都有答案。”
　　“U盘？什么U盘？”
　　“就是方知旭给小曦的U盘啊，里面可全是你的犯罪证据，整整记录了三十年呢。他可真是处心积虑啊。洛日昇，你把一只狐狸养在身边，活该有这个下场。”
　　“不，他不会……”
　　“不会背叛你？洛老弟，我该说你自负呢还是说你愚蠢？你不知道被踩在脚下的人其实最危险吗？只要蓄足了力量，随便一个翻身就能把你反摔在地上。就像当初你对你养父赫巴鲁一样——瑞幸，你不也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杀他好取而代之吗？方知旭之于你，就像你之于赫巴鲁，你们骨子里都一样，都是一只善于伪装的老狐狸。”
　　“……我们不一样……”
　　“不信？那你自己问他吧，唉——”
　　罗继超一声长叹。这一声长叹既充满了怜悯又充满了失望，以至于让人生出几分错觉来，仿佛那就是一个长辈对自家屡教不改的孩子的无奈。
　　而就是这一声长叹，又让洛日昇木然了。
　　他似乎是死心了不想问了，甚至都没再看方知旭一眼。他低着头，手臂也彻底垂了下去。手/枪在食指上虚勾着，看着随时会掉下来。
　　罗继超心中了然，他几乎可以断定洛日昇所说的“结束”是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的意思。事实证明，江暮文说对了，能打败洛日昇的，真的只有感情和尊严。也许正应了那句话——越是让你渴望或者害怕的东西，越容易成为你的弱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当初那么渴望完美，渴望自己成为无懈可击的战士，可最后还是……
　　罗继超摇摇头，心里有些发堵，也不知道是恨还是什么。
　　不，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罗继超告诉自己。他不想在关键时候被一些莫名的情绪干扰，此时此刻，他需要专心应对洛日昇及其六个杀手。
　　“你才是老狐狸吧！”方知旭冷眼看着罗继超，心想。那个U盘里有没有詹姆斯的证据他比谁都清楚，罗继超打的什么主意他也清楚，他无疑是被当枪使了。回想整件事情，他突然发现，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他们利用的工具，利用他对付洛日昇的工具。
　　“真是太蠢了！”方知旭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他骂得实在有点大声，大家都听见了，却也都误解了。
　　洛日昇当然也不例外。
　　他闭上眼，朝警察们伸出了双手，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手/枪吊在他的食指上，枪口微微晃着，一如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来吧，我跟你们走。”
　　杀手们一阵错愕，他们还想厮杀一场呢，就这么缴械投降了？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洛日昇是真降还是诈降，都不敢轻举妄动，怕坏了他的计划。
　　一个警察与罗继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一副隐形手铐。
　　他还没上前，范思戴就突然跑过来，对洛日昇喊道：“大哥！你别上罗继超的当！方知旭没有这个胆子，他也根本没有什么U盘，罗继超是在试探你！”
　　洛日昇倏然睁眼，眨了眨，又眨了眨。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笑了。
　　离成功就差一步了，可不能功亏一篑。罗继超眉头一皱，下了个决心。他说道：“我可不是空口无凭，有没有你们自己看吧。”紧接着打了一个响指。
　　巨大的屏幕再次动了起来。
　　大家精神一震，这场戏还真是跌宕起伏。
　　穆遥当然知道罗继超提起U盘的真正用意，他以为他会放自己拷贝的那些证据，没想到他放的却是他们在府邸谈话的监控录像。
　　不过大概是为了让事情的脉络更加清晰，罗继超把一切煽情的多余的内容都截掉了，比如他的忏悔，墙上的画像，对楚天阔、黎旻、方知旭、洛日昇四人的相关讨论等等。于是最终保留下来的只有他自己对穆遥的“所作所为”，包括狗仔跟拍的试水，失踪背后的策划，闻舞识君的身份，酒店闹事的安排。总之整段录像就一个意思，罗继超这是要当众“自首”。而如此便不可避免地会提到其他人——也许是不想牵连无辜，也许是跟主题无关，萧亦寒和谷枫，乃至戚镔，他们的相关描述都被毫无痕迹地剪掉了。这样一来，穆遥失踪事件中涉及的人物只剩桑宇、彭星和李骏，三人对穆遥的不轨行为也终被曝光了。而与之鲜明对比的，是拿生命保护穆遥的楚天阔——在他们的谈话中，罗继超夸过好几次楚天阔，而这些无一例外都被他以开头、过渡或结尾的形式剪进视频里了。
　　“我放这段视频，主要是想借机公开一些事实，该揭露的揭露，该澄清的澄清，该承担的承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小曦的人，不管他是否已经被原谅。我自己当然更不会逃避，我诚恳地跟小曦道歉，也接受大家的批评。”
　　视频结束的时候，罗继超说道，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林战。
　　对于这样一个虽然偏执但又坦荡的老者，没有人会真的去怪罪，但对于他的讨论却必不会少，无论身份、行为，还是他和穆遥的关系。而对于彭星，尤其是桑宇和李骏这两个新揭露的幕后黑手，大家则定会声讨一番了。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穆遥和楚天阔对彭星的维护也将白费，当然这也反向证明了他们的善良。楚天阔就比较特殊了，大家都从那每一句夸赞中看出了罗继超的高明——名为告发自己揭露他人，实则是在宣告穆遥和楚天阔感人至深的爱情，以警告某人不要痴心妄想，更不要意图插足。不过这些都是网上的事情，此刻现场的观众们可无暇讨论，也没法讨论——杀手们可都在虎视眈眈呢！
　　话说杀手们的心思可要复杂多了，他们才不相信罗继超会干这种“损人害己”的事，而且这看的是哪门子凭哪门子据啊，根本就不相干好吧！
　　“罗继超，你这是在戏弄我们？”范思戴冷冷地问。
　　“当然不是。”罗继超道。
　　“那你为什么转移视线拖延时间？U盘的证据呢，你倒是给我们看啊！”
　　“证据我自然会给你们看，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以过来人身份跟洛日昇说几句话。”
　　“你废什么话……”
　　洛日昇发话道：“让他说。”
　　“还是你有耐心。”罗继超笑笑，“不瞒你说，自从我知道你的身份，我设想过很多我们对决的情景，但今天这种是我没想到的。我刚才在后台观察了你很久，我发现你跟我了解的不太一样。在我眼里，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者，你破案无数，崇拜者也无数。哪怕我知道了你是谋害我们一家的幕后凶手，我仍然认为你无愧于‘强者’二字，因为你没有破绽，无懈可击。曾经，我也以为我就是这样的强者，可你三次都让我认清了现实。第一次是你把我困在铁笼里面九天九夜生不如死的时候；第二次，是我得知我女儿女婿死于非命而小曦不知所踪的时候；而第三次，就是现在。我一心想让小曦成为强者，却反过来把自己变成了恶人，还差点害死他。我不想他有我这样一个爷爷，所以我选择承认错误，改过自新。一次次惨痛的经历告诉我，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没有对手，而是懂得审视自己，不管是内心还是行为。可今天从你的表现来看，你似乎并没有审视过自己。”
　　“别的不敢说，但审视自己我自认为我是有的，而且一直是这么做的，否则我也不可能成为你口中的‘强者’，虽然我并不觉得我是。”洛日昇淡淡道。
　　“是吗，那我问你，你刚刚为什么投降？”
　　“……”
　　“是死心放弃，还是真心悔悟？”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死心放弃只是暂时的一种状态和选择，是一时的心境，当希望重新给到你的时候，你会回归原有的状态，颠覆现在的选择。而真心悔悟是彻底的接受和改正，是永久的决心，哪怕有别的因素干扰你，你也不会动摇，不会转变。洛日昇，我们想看到的，不是你甘愿受死的皮囊，而是你诚挚忏悔的灵魂。等下我会把U盘证据放出来，内容有点多，我希望你在看的同时能好好审视一下自己，不要再执着于个人情感去纠结方知旭对你做了什么，而要打开格局，想想这三十年你对别人做了什么。”
　　见洛日昇若有所思，罗继超微微一笑，又是一个响指。
　　这是一份精心剪辑过的证据，它以穆遥收录的犯罪事实为基础，然后在开头、中间和末尾都添加了佐证内容，使得这份证据更无可置疑。
　　开头是罗继超问穆遥U盘来源和他一起分析方知旭的过程，虽然只有几句话，但却直接表明了证据的可信度；中间——准确来说，是每条杀人证据的中间，都插入了被害者家属的惨况，或以泪洗面的，或遭受非议的，或一病不起的，甚至还有自寻短见的。这些家属几乎都是配偶和父母，但后面两个却比较特殊——其中一个是小时候的林战，他听闻父母死讯后跑到公安局闹着不让解剖父母的尸体，被劝说后又哀求他们告知死因，知道真相的他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最后被警察送回了家。另一个则是中国红客余白霜和音悦莱的女儿，这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抱着布娃娃满大街哭着找爸妈，逢人就问：“你看到我爸爸了吗？你看到我妈妈了吗？”引得路人纷纷泪目。这关联的姓氏和相似的容貌，很难不让人把小女孩跟余音洋洋联系起来，而余音洋洋，也用愤怒和眼泪作了回答。
　　可以说，这些画面完善了证据，却也触痛了大家。
　　末尾一共加了两段，内容则更加牵动人心。
　　第一段来自监狱监控，一个瘦弱的老年囚犯蜷缩在围墙边被人拳打脚踢，低低的呜咽伴随着一句句辱骂。而在这些原声的背景音下，还贯穿着一段电话录音。
　　“喂。”
　　“扎伊德，我是保罗·乔治，找你问点詹姆斯的事情。”
　　“他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陷害他的凶手找到了。”
　　“那又怎么样。”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
　　“扎伊德，你是詹姆斯的秘书，他的事情你都知道，当初他让你举报我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原委？或者你知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真的找到陷害他的凶手了？是谁？怎么找到的？”
　　“洛日昇。其实詹姆斯曾暗示过我，那时候我没听出他的意思，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明白他指的是洛日昇，但无凭无据指控不了他。今天我得到了一些他的其他犯罪证据，准备对他实施抓捕，我想借此机会帮詹姆斯澄清。我不确定洛日昇会不会承认，所以想再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我知道当年你有事替詹姆斯瞒着，现在可以说了吧。”
　　“看来你没有骗我。”
　　“骗你？我干嘛要骗你？你以为我是在套你话？”
　　“是，詹姆斯嘱咐过我，对于凶手的事情谁都不能说，尤其是你。”
　　“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是他有什么把柄在洛日昇手里？”
　　“没有，他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那他还……”
　　“当年洛日昇找到他，要他伪造证据让你坐牢，说要用你的自由换取明曦的安全，如果不答应就杀了明曦，让你永远找不到他，更让你断子绝孙抱憾终身。詹姆斯知道你们中国人特别看重传宗接代这种传统，也知道一个家长为了自己孩子能做多少，如果你面临这样的选择，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所以他答应了下来。不过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是洛日昇威胁说如果把他的事情透露给你，就不仅仅是让你坐牢这么简单了，他会让他永远失去你这个兄弟。所以为了你，为了你的孙子，他成了洛日昇的帮凶。”
　　“原来是这样……”
　　“你知道吗，他死得太冤了，他是被那帮囚犯活活折磨死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局长，你一定要帮詹姆斯讨回公道，拜托了。”
　　“……我会的。”
　　随着两句哽咽的声音，录音结束了。画面的最后，是老人放大的脸。
　　这是一张布满伤痕的脸，带着一双深邃的不屈的眼。而这个男人，正是美国前调查局局长詹姆斯·保罗。虽说他入狱的消息鲜为人知，但对他的威名却都有所耳闻，眼见昔日的大人物沦落到如此境地，大家深感惋惜，同时地，也对洛日昇更加不齿。
　　第二段来自相机摄像，地点在墓园。一位身着工作服的老人抱着一个男孩奔跑在碑林细雨中——那个男孩双目紧闭，一只小手耷拉下来，随奔跑的节奏晃动着。老人步子有些慌乱，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然而小男孩始终没有反应。
　　终于，他们到了一间单身宿舍。
　　与此同时，画面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老潘，这孩子怎么了？”
　　“晕倒在他父母的墓碑前了。”
　　“他父母都死了？”
　　“是啊，唉，从今往后，他可就是孤儿了。”
　　“好可怜，他还这么小呢！诶，就他一个人来墓地吗，没其他大人陪着？”
　　“有，都走了，他们不该把孩子单独留在这的——那个小李，你找我有事吗？”
　　“来拍你这个劳动模范的日常啊，给咱墓园做宣传。真是巧了，一来就碰到你做好事，这下有新素材了——哇，好漂亮的小孩啊……”
　　“诶，你拍就拍，别凑那么近，小心磕到他的头。”
　　“知道啦知道啦，哎呀，瞧这小脸煞白的，不会死了吧！”
　　“别胡说，他只是冻着了，我给他煮点姜茶，喝了就没事了。”
　　老人一边跟小李说着一边把小孩放在床上，脱下他的黑色西装外套，盖上被子，拿了块干毛巾给他擦脸擦头发，而后摸摸他的额头，反身去了灶台边。
　　水壶“咕噜咕噜”冒气的时候，一个男人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潘叔……”
　　“洛先生，你回来啦。”
　　“小曦……他……”
　　“没事，我都检查过了，只是受了点凉。”
　　“有劳你了，谢谢。”
　　“洛先生是吧，你是他什么人啊，把他一个人扔在墓地，这大冬天的，他穿那么单薄你想冻死他啊，不对，你该不会是想抛弃他吧？”
　　“不关你事——能不拍了吗，让开！”
　　“哟，脾气还挺大……”
　　“小李，别说了。洛先生不好意思啊，小李他就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
　　男人呼出一口气，走过去蹲在床边，摸着男孩苍白的脸，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良久，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翻开被子抱起男孩，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我带他回家。”
　　“等下，我煮了姜茶，先给他喝点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
　　男人把男孩的头枕在自己肩上，而后拉了拉外套，向门口走去。
　　这时，男孩睁开了眼睛。他愣愣地抬起头，一看到眼前的男人，眼泪便啪嗒掉下来。他伸出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洛叔叔……”
　　随着一句带着哭腔的软软的呼唤，画面定格在男孩流泪的苍白的脸上。
　　到此，视频全部结束。
　　大家心情久久无法平静，都沉浸在巨大的伤感里。而这一刻，余音洋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凌岚心疼地抱住她，杰克也忙着在一边安慰。
　　楚天阔和安妮悲痛不已，一个想抱抱穆遥，一个想抱抱林战。但两人都知道，相比安慰，他们更需要的，是道歉，因为他们看向洛日昇的眼睛里——
　　只有等待，没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