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200、六个杀手

　　“洛日昇，你想就这样走掉？”
　　洛日昇没有抽手，他斜眼看去，是江暮文。
　　“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问。
　　江暮文反扭过他的手腕，把他的食指一一掰开——他当然是使了不少力气的，这也让洛日昇稍稍有些吃惊，不过他也任由江暮文动作，配合得好像这本就是自己希望的一样——在他的掌心里，那几道压痕之间，赫然躺着一枚银色的针！
　　那针长近1.5cm，厚约1mm，一头尖一头圆，一头细一头粗，与其说这是针，不如说是小一号的销钉——那分明就是表带上的销钉啊！
　　在一片惊呼声中，江暮文夹起银针，邀功似的向众人展示，丝毫没有怕的样子。最后更是朝高望京眨了下眼睛，颇有点儿挑逗的意味。这怪异的举止不仅让高望京无语，连穆遥和楚天阔也有些诧异，三人都不禁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起他。
　　江暮文却调皮地朝他们笑笑，转而低下头端详起银针来。
　　洛日昇仍然由着他，不动一下，不置一词。
　　凌岚总算明白过来，原来那枚毒针是被套进其中一根销钉里了。难怪之前她拆卸表带的时候没有发现，因为表带上的销钉数量并没有少，每一根都在。而其头尾的弹簧结构也掩盖了内部的中空设置，以至于她研究了半天也没察觉出端倪。
　　“这就是那什么纳米毒针？”
　　“你刚才该不会是想射死谁吧？”
　　“还是说，你想当众自杀？”
　　江暮文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洛日昇照旧一言不发，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大家也由此想象，倘若洛日昇真被逮捕，在审讯室里估计也是会这样拒不招供了。而对于自杀，那不像是洛日昇会做出来的事，但又似乎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唉，”江暮文看他片刻，突然叹了口气，“想不到你一个生杀予夺的暗杀组织首领，也有软弱的一面，居然会被爱情这玩意儿给打败。人果然不能有弱点，你看看你，之前还让人闻风丧胆，现在却活脱脱丧家之犬，想想真是可悲又可怜哪。说实话，刚刚看着你们两位大叔在那爱来爱去的，真是觉得有点滑稽，不过也挺让人同情的。你这辈子应该还没尝过一败涂地的滋味吧，今天算不算是方知旭给你补上了一课？”
　　江暮文说得极为真诚，与之前可谓判若两人，可他话里话外又全都是挖苦的意味，让人完全分不清他是真同情还是假同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些，绝不会只是为了表达“同情”这么简单，至于他有什么目的，没人知道。
　　洛日昇也不知道，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知道。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用自己微微扬起的下巴告诉江暮文自己并不“领情”。
　　“话说回来，”江暮文轻轻晃了晃银针，“你们确实厉害，能这么巧妙地把毒针藏进表带销钉里，真是天衣无缝，难怪能逃过凌警官的眼睛。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它送给我？我平时也喜欢研究东西，对它挺感兴趣的。”
　　洛日昇没说话，只无所谓地抬了抬眼皮。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谢谢。”江暮文抽出西装方巾，把细针放上去，再小心包好塞回口袋。那样子看上去很是欢喜，可紧接着，他神情就严肃了起来。
　　“说说吧，络腮胡那几个强/奸犯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弄哪儿去了？那场猎阳秀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被方知旭误杀的那个男孩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日昇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问题你都还没交代。”
　　“我犯得着跟你交代吗？”
　　“是犯不着，但你要是想不通自杀了，那这些案子就都成悬案了。反正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不如趁大家都在一并说出来，也算是有始有终。”
　　洛日昇斜他一眼：“谁跟你说我走投无路？”说着，目光往一个地方瞄去。
　　大家一看，那是屏幕旁的一个巨型玻璃钢花盆栽，种着几种植物，叶肥茎高，花儿正艳。
　　莫非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正猜疑时，洛日昇突然屈肘一顶，将江暮文猛推了开去，随即一个加速度，奋力跑向盆栽。前方冒出两个人，他丝毫没有停顿，仅仅只看了一眼，便果断一个闪身，随即双膝落地，径直滑跪了过去。其速度之迅捷，动作之丝滑，令人咋舌。
　　这是大家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一个杀手的“实力”和“风采”，然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洛日昇已经从盆栽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
　　在洛日昇从盆栽掏出枪的时候，被推趔趄的江暮文早已站稳身子怒斥一声追了上去，不过看到来人，他停下了。来的两人也同时敏捷地转过身去，其中一个还训练有素地拔枪做好了防卫姿势。而洛日昇第一个瞄准的，就是这两人中的另外一个。
　　罗继超。
　　穆遥刚想出声，罗继超就有预感似的朝他摆了摆手，又制止了保镖的贴身保护，随后背过双手，淡定地笑笑：“洛老弟，你这是要干嘛呢？”
　　“罗继超，你终于出现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少得了我？不过看样子，你也早有准备。”
　　“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抓你？”
　　“不，等着杀你！”
　　几句话的功夫，洛日昇又恢复了先前的狠厉，仿佛刚刚的颓败只是他给大家的错觉。不，应该说，那更像是他麻痹大家的假象。
　　“别急啊，我们的旧账还没算呢。”罗继超不慌不忙，仿佛料准了洛日昇不会动手。
　　“去阴曹地府算吧！”洛日昇怒目圆睁。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
　　大家吓得冷汗直冒，有的还闭眼捂住了耳朵。穆遥也心生焦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空中伸出一根手指。是时候让埋伏的警察现身了。几乎是在他抬手的那一刹那，四周跑来六个男子，刷刷刷排成包围圈站在了洛日昇面前，齐齐拿枪指着他。
　　大家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七把枪对一把枪，谁胜算更大不言而喻。
　　“哈哈哈……”洛日昇突然仰天大笑。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有杀手混进来了，就在我们中间！”紧接着又有几人尖叫起来，一边四处乱窜一边奔走相告，“他们有枪！”“他们有毒针！”“小心被暗杀！”“大家快跑啊！”……
　　顷刻间，人群一阵骚动。
　　“大家别慌！”凌岚和高望京大喊。
　　但无济于事，现场一片混乱。大家惊慌失措，推推挤挤，相机手机啪啪掉地。有人去捡被踩手，嗷嗷大叫；有人想跑被堵截，破口大骂。那些个自由记者倒是相当镇定，他们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瞄来瞄去，似乎想确定谁是杀手。安妮本就胆大，况且有雷诺这个大块头护着，她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她只担心林战穆遥和楚天阔。
　　让她泪目的是，他们三人已不知何时围在了一起，以三角阵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和谐，那么团结。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凌岚和高望京在维持秩序预防危险事故，江暮文和保镖在阻止试图冲进包围圈的人，杰克和余音洋洋在帮忙安抚大家情绪，张圣彦和方知旭则照样在充当人肉盾牌。几人本都在“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但偏偏要“互相关心互相拉扯”——
　　江暮文对高望京一心二用：“警察哥哥，你注意安全！”
　　——高望京：“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
　　余音洋洋对凌岚如法炮制：“警察姐姐，你小心点儿！”
　　——凌岚：“别管我们，你自己当心！”
　　杰克对他俩摇头叹息：“他们是警察，还用你们担心？”
　　——江暮文&余音洋洋：“我乐意！”
　　张圣彦对方知旭无情拒绝：“你走开，我不用你护我！”
　　——方知旭：“我不会走的，除非我死！”
　　保镖对他俩嗤之以鼻：“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在那挡道！”
　　张圣彦&方知旭：“我就站这，要你管！”
　　……
　　“啧，好乱。”安妮不由感慨。
　　事情就发生在几瞬之间，可她却如同看了几场大戏。再看洛日昇和罗继超那边，却又是另一番情景。六个男子依次正反站立着，背对着的三人依然举枪对着洛日昇，正对着的三人则在保护穆遥他们，同时寻找形迹可疑的人。罗继超保持着原有表情，洛日昇却一改狠厉之色，脸上一片阴郁，似乎并不愿意见到这场混乱。而他的目光毫无疑问地落在了方知旭身上，那眼神无比深沉，无比专注，专注到举枪的手臂都渐渐垂了下去。
　　安妮有些费解，觉得洛日昇真是一个复杂的人。
　　正当她想拉雷诺一起加入余音洋洋他们的时候，机场的广播突然响了。
　　“耶鲁夫的杀手们，停止你们的表演吧，你们已经暴露了！”
　　穆遥听出是杨震龙的声音，疑惑地转头看了看楚天阔。
　　楚天阔一边观察周围一边说：“他们留在停车场就是为了排查临时车辆，找出非乘机非接机的司机，再排查他们与洛日昇的关系，尤其是这两天的通信记录，从中揪出可疑人员。其实我们也不确定洛日昇就是耶鲁夫首领，但我怕你有危险，所以就这么安排了。他们一直在车里监控现场，一是监视观众，二是配合我们。对了，安妮也是我打电话请来帮忙的，我还让杨叔教了她一些询问技巧。这几招还是有点用的，对吧。”
　　“嗯，谢谢，你考虑得很周到。”穆遥冲他笑了笑，没再多说。
　　“……”楚天阔看呆了。
　　“……”林战听郁闷了。
　　而杨震龙话音刚落，屏幕上就“噔噔噔”出现了六张两寸证件照，每张底下都附着姓名职业住址等个人信息，英美越日埃各一人外加一个美籍华裔。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越南那个叫范思戴的中年男子更是其国新晋首富。
　　这事情非同小可，短暂的安静之后，现场又是惊叫连连——
　　好巧不巧，那六个杀手刚好就窜到了凌岚、高望京、江暮文、余音洋洋、杰克以及方知旭面前——穆遥被方知旭和张圣彦挡着，否则此刻直面杀手的很可能就是他了。而在照片出现的那一刻，那六人就近乎同步地抬起了双手！
　　这怎么看怎么像伺机报复，大家怕他们杀人，一时都胆战心惊。出乎意料的是，六人只相视一眼，便正了正身姿，而后促狭一笑，一边手指着众人一边往洛日昇走去。
　　太嚣张了！
　　凌岚恨得牙痒，却不得不承认，倘若六人同时出手，他们很难逃脱。保镖和警察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们一刻不敢松懈，同样拿枪对着他们。不过，双方都没有贸然行动，因为没人知道子弹和毒针哪个更快，况且七对七，谁也不敢保证有胜算。
　　大家这回不慌了，又随机应变纷纷拿起了手机相机。
　　楚天阔和林战也立马改变“阵型”，不约而同站在了穆遥左边。
　　虽说威胁已经解除，但方知旭并不认为没有危险，所以他还是待在了原地——当然主要是张圣彦没有离开。而事实上，他现在手心还冒着汗。就刚刚，广播响起的那一刻，他离那个叫范思戴的越南杀手不过半米远，他分明看见了他眼里的杀意，还看见了他伸向手表的手！他绝对相信，只要再有那么0.01秒，那个范思戴就能杀了自己！第一次离死神这么近，他有点后怕，擦了擦冷汗，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由于角度关系，他依然可以透过警察的肩头看到范思戴的脸，而那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和方知旭一样，穆遥也注意到了这个范思戴。
　　其实被两个人挡着，以他的角度是不太能看清楚的，但他灵机一动，趁张圣彦和方知旭的注意力被杀手吸引过去，悄悄和楚天阔换了个位置——张圣彦和方知旭因为各自原因，一直没有回头——于是乎，洛日昇那边的情况便一目了然了。
　　洛日昇看着有些心不在焉，而六个杀手则交叉着双手严阵以待，似乎只要洛日昇一声令下，他们手表里的毒针就会悉数飞出。不过相比其他五人，范思戴明显不太一样。个子最矮面相刻薄年龄最小是其一，其二，他根本没把那些警察放在眼里。那双三角形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怒视着方知旭，虽然只有短短几瞥，但已然杀气腾腾。
　　穆遥心里一跳，直觉这人可能会是个变数。
　　千万别有什么意外，他暗暗祈祷。
　　楚天阔难得的有些分心，他看着张圣彦和方知旭岿然不动的身影，心里很是感激。幸好有他们在，穆遥才不至于直接暴露在危险之下。其实从林战喊“有毒针”开始，他就想自己挡在穆遥面前。可他知道，穆遥不会希望他这么做，更不会喜欢那样的他。小我思想、利己主义都不是穆遥所崇尚的。穆遥所崇尚的是大我精神和利他主义，而且是“纯粹利他”。所以在私心和大义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大义。
　　现在想想，楚天阔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因为他发现，穆遥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只是眼下这个形势，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希望能和平解决吧，他暗暗祈祷。
　　“洛老弟，你打算就这么耗着吗？”罗继超打破了僵局。
　　“你不是想算账吗，算吧，算完也就该结束了。”洛日昇抬起眼皮。
　　罗继超不知道他所谓的“结束”是什么意思，咂摸着没有开口。事到如今，其实算不算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确保抓住洛日昇，而且是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他答应过穆遥要确保大家的安全，能智取绝不力敌。只是他没想到，一下子会冒出那么多杀手来。他不太确定是他们的计划被谁泄露了，还是洛日昇太过精明预判了，又或者这本就是一场针对穆遥的暗杀行动。如果是最后一个，那洛日昇可就比他想的还要可怕了——有自己这个顶尖杀手还不够，还要多派六个隐藏杀手来，这是根本不给穆遥活路啊！
　　还好，楚天阔他们也做了准备。
　　那杨震龙和何海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个给安妮支招心理战术，一个把配合打得天衣无缝。说实话，他刚接到杨震龙电话的时候是非常不屑的，但听了他对穆遥心理状况的分析以及他们揪出凶手保护穆遥的计划，他内心只剩下愧疚和感动。
　　正因为如此，他心软了，也谨慎了。
　　原本他还执着于让穆遥加入特工，现在他完全想通了。杨震龙说得对，关爱孩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留在自己身边，保持适当的距离也不错。孩子成就自己的方式也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在某个地方发光发热，其他领域也可以添砖加瓦。而想要促进亲子关系，也不能拘泥于固有思想，不是非要孩子顺从，家长也可以为其改变。所以他决定了，等事情结束，他便辞职和穆遥回北京，以一个单纯的外公身份去关心他。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已经有了新的特工人选——江暮文。江暮文是他以前一个战友的孙子，刚从美国警校毕业。虽然电脑比不过穆遥，但在观察力、判断力、行动力等方面则旗鼓相当，好比刚才对洛日昇的表现，他相信江暮文可以胜任。
　　可是话又说回来，在这样一个“正邪较量”的局面，他们想要“不冲突、不见血”地取胜，恐怕没那么容易，尤其他现在还没摸清洛日昇的意思。
　　这人向来阴险，看来，得设法试探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