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72、落单诱饵

　　楚天阔也想到了钢琴的那处瑕疵，他记得穆遥当时蹲下去看过，可项链还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既然是证物，怎么能拍卖？
　　大概是知道他们的疑问，黎旻又道：“如果是正常案子，证物自然是不能随便动的。其实他也不是真要拍卖，他只是想引凶手现身。因为他相信，凶手如果看到的话，一定不会让它们落入他人之手。”
　　“这倒是没错，看来这位洛警官是有点脑子。”方知旭笑道。
　　“脑子自然是有的，不然怎么抓罪犯呢？”黎旻反问。
　　“那请问，罪犯在哪里？他根本没引出来啊。我觉得啊，他虽然是有脑子，但好像不太够用，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没抓到？”
　　“我都还没说呢，你着什么急？”黎旻倒也淡定。
　　“行行行，”方知旭摊摊手，“但闻其详。”
　　黎旻白他一眼，继续道：“其实我之所以要提拍卖会，就是想说虽然还没抓到凶手，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洛警官当时勘查过现场，发现项链和钢琴上的痕迹指向特别明显，凶手不可能没看见，他猜凶手应该是着急逃走才没来得及销毁证据。和上海警方协商之后，他决定设计引出凶手，于是有了那场拍卖会。事实证明，这个方法是可行的。那个叫邵民凯的三号买家就是他们的头号怀疑目标，他查到拍卖会开始前半小时，邵民凯银行账号多了一笔巨额海外汇款，还跟一个未知号码通过电话。他知道，凶手上钩了。”
　　“还真是沉不住气啊。”方知旭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过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会把痕迹清理干净，不给他任何机会。”
　　“你还挺了解凶手。”黎旻轻笑，“没错，洛警官确实没查到任何资料，因为他刚一黑进海外账号，电脑就被攻击了。不过幸好，他没有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项链是暂时断了线索，但还有钢琴呢。”
　　“我明白了，假如邵民凯直接抢拍，那就意味着他知道那台钢琴，也就是说凶手肯定有交代过，反之，他势必会联系凶手确认。而钢琴不像项链那样方便，需要取货送货，只要暗中监视邵民凯，凶手不怕找不到。这样一来，计划就成功了，不错，高明。”方知旭竖起大拇指。
　　“没错，洛警官最后才把钢琴放上去，还特意调高了拍价。因为有瑕疵的钢琴一般买家是不会看上眼的，只有凶手会不惜代价得到它。根据现场情况来看，邵民凯并不知道那台钢琴，还真联系了一个海外号码，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裴仰来。看他那么积极，洛警官还怀疑过他，后来查了知道他是个本分的生意人，拍下钢琴只是为了报恩。他本来想阻止，但转念一想，有裴仰收着正好，免得留在别墅落灰老化。所以在他去领钢琴的时候，他没把实情告诉他，之后又假装安装师傅随送货司机去了他家。”
　　“那钢琴没了，他还拿什么当诱饵去抓凶手？”
　　“诱饵，当然是有项链就够了。”
　　“什么叫有项链就够了？难道凶手会那么笨让他轻易追踪到？别逗了，就他那点本事，没把自己搭进去就不错了。”方知旭嗤笑一声，悠然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尽是不屑。
　　他这副样子，让穆遥想起了任务里的余钱，确切地说，是小溪和鱼塘边的余钱。两人实在太像了，当时他也是夹枪带棒说着捕鱼感言，又奇奇怪怪说起爱情悲剧，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而楚天阔和方书桐，还有何非，也都对那时的余钱印象深刻，他们同样有所察觉，不约而同皱起眉。
　　黎旻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方知旭，等他笑够了，才冷言道：“你说对了，线索确实断了。因为，邵民凯死了，项链也不翼而飞了。”
　　大概是发现大家面色不对，方知旭敛了笑容，颇为同情地说：“我就说吧，你看，还不是鸡飞蛋打，白搭了一条项链。”
　　“当然不会白搭。”黎旻盯着他的眼睛，“阿旭，你恐怕不知道吧，那条项链，它不是纯粹的项链，而是——微型记录仪。”
　　“微型记录仪？”穆遥觉得这个名称很耳熟。
　　“是啊，”黎旻回过头，温柔了声音，“洛警官说，这条项链是你父亲专门请人打造送给你母亲的结婚纪念礼物，也是隐形的护身符。它上面镶有四个摄像头，前后左右各一个，能全方位拍摄画面并同步到电脑。当然，里面的数据是被特殊加密的。那起案子项链就有拍到，只是可能事发突然，过程没拍完整。为了把凶手绳之以法，更为了你的安全，他必须尽快把他送上刑场，所以他想赌一把，想借项链获取更多证据，到时候一起呈交上去。”
　　“那数据在哪里？”穆遥问。
　　“不知道，你父母只告诉了你，密码也只有你知道。”
　　“我？”
　　“嗯，洛警官说，你从小就在推理和电脑方面天赋异禀，常常会跟你父母一起探讨案子，后来你母亲就把项链的功能和密码告诉了你。她也怕万一有什么不测，当然主要是为了满足你，因为你对办案特别感兴趣。不过洛警官说，你其实是担心他们的安全，想要时时刻刻看到他们。本来他和你约好，一旦数据有更新，他就带你一起去抓凶手，谁知道……也许那天的真相，只有等你恢复记忆才能揭晓了。”
　　“我居然没把密码告诉洛叔叔？”穆遥搞不懂以前的自己。
　　“我也这样问过，他说是因为里面有太多你父母的视频，觉得那是你们的隐私，就没让你说，只要了存储地址，以便跟踪动态。”
　　“那这期间数据有更新过吗？”
　　“有过一次，具体时间是2018年12月29日18点56分。他很激动，赶紧联系了你，但那时候他在新加坡有重要任务，脱不开身。没想到事情还没忙完，他就接到了高望京的电话，说你失踪了。可那时候你已经失忆了，他不敢告诉你实情，怕你受刺激。因为他一直觉得你可能是已经看过视频，等不了去找凶手了，或者是那个凶手找上门了，你才会受伤失忆而张圣彦死于非命。最后，他不得已把事情压了下来，就这样，你们又一次和凶手失之交臂。”
　　“那万一我记不起来呢？是不是就永远看不到了？”
　　“也不会，洛警官说你父亲想得很周到，配的摄像头上有自带存储卡，只要找到项链，依然可以通过特定读卡器读取出来。”
　　“可项链不知道在哪里。”
　　穆遥话音刚落，大家就同时看向方知旭。
　　方知旭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火速坐直，摸摸身上，没摸到手机，于是问何非：“我外套放哪儿了？”
　　何非忙道：“挂客厅了，我帮您拿。”
　　方知旭摆摆手，起身边走边说：“不用，我自己去。你们先吃着，我打电话叫老刘过来，顺便去下洗手间。”
　　大家都没有回应，只目送着方知旭的背影。
　　何非心直口快地问道：“你们觉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穆遥和楚天阔自然知道何非的意思，但当着黎旻的面，他们不好表态，怕是自己过度联想。方书桐却直接点了点头，眉头依然皱着。
　　“是吧，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何非道。
　　“你是说像余钱吧？”黎旻突然问道，脸上出奇地平静。
　　“没错！就是他！诶，黎阿姨，您怎么知道？呃，那个，可能是我想多了，您别误会，我不是要……”何非的表情从来没这么多变过。
　　“我没有误会。”黎旻摇摇头，看了看客厅，见方知旭拿了手机往洗手间走，戚然道，“你们一定都好奇我为什么那样对阿旭吧。”
　　方书桐心里一阵紧张：“妈咪……”
　　其他人也屏息以待，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
　　黎旻倒了杯酒独自喝了，看着穆遥和楚天阔，说：“我想，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他的异常了，实话跟你们说，我一早就调查过余钱。起初我怀疑是小宇，因为遥遥摔下山那次我有让他帮我，本来我是想看看遥遥的伤势，怕他瞒着我们，但小宇却要我授权开放端口，我没想那么多就同意了。可后来遥遥又差点出事，我不愿相信是小宇做的，就暗地里再查了一遍。我发现，阿旭也进去过任务，用的是小宇的账号。而他所用的时间段，就是你们四次出事的时候，坠山，蛇袭，飞耙，中毒，每一次正正好他都在。你们也觉得太巧了对不对？其实还有一次，就是余钱不请自来去何非家蹭饭的后半段时间……”
　　“对小遥说那些话的人是姑父？！”楚天阔两眼冒火。
　　也许是他语气太过愤怒，黎旻愣了愣，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穆遥已经无力去想那些巧合，也顾不得思考黎旻是怎么查到的，他脑子里全是余钱贪婪的眼睛和污秽的话语。
　　方书桐抠着指甲，声如蚊蚋：“妈咪，是我爹地吗……”
　　黎旻叹了口气，终于说道：“我之前问小宇的时候，他说余钱是他偷偷放进去的，那段话也是他自己说的，为的就是给你们添堵，因为他看不得你们开心。他还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是要给他妹妹报仇。”
　　楚天阔又疑又气：“姑妈，你知道桑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桑宇要把罪责都归咎于小遥？他根本什么都没做过！”
　　黎旻点点头：“我也相信遥遥，这其间肯定有误会。”
　　穆遥忍不住追问：“那桑陌到底怎么了？”
　　黎旻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她生病了，据说很严重，但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是我太粗心，还是他们有意瞒我，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桑陌的事情，只知道她在北京。阿旭从没跟我说过，小宇也是在我追问之后才提了几句。但对于为什么要找你报仇，他始终不肯告诉我，只说一切都是你害的，他不想让你好过，所以做了那些伤害你的事情。可我知道，他在撒谎，他是在给阿旭打掩护。一起生活二十几年，人我还是分得出来的，毕竟性格和手段都太熟悉了。可我选择了逃避，我不相信是阿旭。今天和洛警官细聊以后，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从遥遥在内测场景里被人袭击到两天前话题被人删除，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终于，我发现了新的疑点……”
　　“在聊什么呢？怎么都不动筷子？”
　　方知旭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家回头看去，他就站在餐厅门口。
　　“我已经跟老刘说了，他等下会把项链带过来。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等。”他又说道，径直走到穆遥身边，“穆遥，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了。”
　　说完，他伸手按住了穆遥的肩膀。
　　穆遥浑身一颤。
　　虽然方知旭的动作很快，但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擦过了自己的脖子，力度加重到好似要掐他，就跟余钱从背后拍他时一模一样。
　　不，不完全一样。
　　余钱的手带着明显的粗粝感，而方知旭也许是刚洗过手的缘故，他的手冰凉湿滑，就好像——
　　冷血的蛇。
　　穆遥下意识向楚天阔靠去，脱离了方知旭的“魔爪”。
　　余留的触感异常强烈，也异常熟悉，猛地，一个画面浮现脑海。他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俯视着自己，短发下模糊的五官逐渐放大，随即一只大手逼近自己，伴随着一声淫/笑，以及，自己哀求而破碎的声音。
　　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穆遥毛骨悚然。
　　就在那只冰冷的手触摸到他皮肤的那一刹那，他惊叫一声，一头扎进楚天阔的怀里。
　　一切都消失了。
　　然而，记忆里的画面根深蒂固，他感到浑身发冷，不禁颤抖起来。
　　“怎么了？！”楚天阔紧张不已。
　　“没，没有，”穆遥把头埋在他胸前，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答道，“我就是突然有点冷，想抱你取取暖，一会儿就好了。”
　　方知旭也不走，兀自笑道：“穆遥，你怎么那么依赖小天啊？一有事就找他，也太弱了吧。他要是不在你怎么办哦？没他保护，你是不是又只会像任务里那样躲进厕所哭鼻子？啊，我差点忘了，你本来就很爱哭，哈哈！”
　　这是一个长辈该说的话吗？黎旻脾气又上来了。
　　楚天阔也很火，他真想直接怼回去，等等……不对，任务里的厕所是封闭空间，方知旭怎么会知道穆遥在里面哭……
　　穆遥同样被刺激到了，他觉得特别丢脸，猛地松开楚天阔。可一抬头，他就撞见了方知旭的脸，一张嘲笑的脸。
　　他莫名想起了那模糊的五官，眨了眨眼，恍惚间觉得他们的轮廓很相似。脑子里闪过一个可能，他瞬间汗毛直立。
　　不，不会的！他拼命摇头，硬是把那个可能给赶走了。眼看方知旭还在那笑，他突然就很反感，胜负欲也被激发出来了。
　　“天哥哥会一直在的！”他重新抱住楚天阔，理直气壮地说。
　　“就是，我哥会一直、一直、一直在穆遥哥身边的。”方书桐跟着强调。
　　“姑父，”楚天阔叫道，神情严肃，“依赖是因为需要，我告诉你，喜欢依赖的人从来不是小遥，是我，是我一直依赖他，是我离不开他。他找我是出于信任，不代表他就弱。眼泪也只是一种宣泄，而且，爱哭的人从来不是他，是我，是我太脆弱。至于保护，也从来不是单向的，其实受保护的一直都是我，是我缺少安全感，是我需要他。所以，请姑父不要再笑话他，因为，他才是最强大的那个人。”
　　穆遥看呆了。
　　楚天阔认真的时候真的太帅了，不，重点是，他讲话实在太中听了——明明就是自己弱，却愣是被他反过来了，要不是穆遥了解自己，差点就信了。
　　方知旭挑了挑眉，淡定自若地回到座位，拿过一江春酎倒上，说：“嗯，你们说得对，我又错了，我自罚三杯。”说着连灌三杯酒，喝完眯起眼睛扶了扶额头，“哎呀，喝太猛了，头有点晕，我……”
　　话没说完，他手机响了。
　　他不耐烦地接起，一听就跳起来：“你说什么！你们撞车了？谁他妈这么不长眼……哦……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黎旻脸色煞白：“谁撞车了？”
　　方知旭晃了晃脑袋，说：“小宇酒驾撞车了，警察不让他们走。没事，我去处理，何非，你送我去，你们吃饭吧，别等我们。”说完就要走，结果一个踉跄跌回椅子，“不行，这酒太上头了，我得缓一缓。”
　　“你休息吧，我去。”黎旻站起身。
　　“姑妈，我和小遥去。”楚天阔道，他下意识掏出手表想看时间，结果看到了两条微信新消息。他想了想改变了主意，“那个，时间有点晚了，小遥，不然你在家吧，陪姑妈聊聊天，我跟何非去就行了。”
　　“好，你们小心。”穆遥朝他一笑，乖乖点了点头。
　　“我也去！”方书桐突然想起什么，赶忙站起来。
　　楚天阔有些迟疑，他不放心穆遥和方知旭待在一起，不过一想有黎旻在，他同意了，他觉得方书桐应该是有话要告诉他。
　　他们刚走到客厅，穆遥就追了出去。
　　“天哥哥，”他甜甜地叫道，“等你回来。”
　　“好，我尽快。”楚天阔后悔了，但又不好改口，只能万分不舍地出门去。
　　三人一走，方知旭就把一张照片发给了楚天阔，而后对穆遥说：“他们估计没那么快回来，我们就先不吃饭了。穆遥，你陪我去书房吧，你不是喜欢推理吗？正好我那有几个数字谜题还没解开，你帮我试试。”
　　“好啊。”穆遥笑着应道。
　　黎旻当然也抱有和楚天阔一样的担忧，她料想方知旭不会在家里做出什么事情来，但为以防万一，她还是说:“我去洗点水果，一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方知旭敲了敲太阳穴:“不然榨芒果汁吧，对了，再给我煮杯醒酒茶，我可不想解谜的时候输给穆遥。”
　　黎旻不放心地应着，回厨房去了。
　　她身影消失的那一刻，穆遥转过身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觉得自己像落单的孤鸟，不，是落单的诱饵，前方，是紧闭的别墅大门，而身后，是凶狠的——人皮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