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71、代码洁癖

　　话虽然是自己提的，但真要说的时候，黎旻却有些担忧。现在说，真的合适吗？但仔细想想，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事已至此，他们必须主动出击。
　　见黎旻犹豫，穆遥和楚天阔又追问了一遍。
　　黎旻这才说道：“关于遥遥那个英国王子的话题被全网屏蔽的事情，你们应该也感到很奇怪吧？”
　　穆遥和楚天阔直接愣住，难道这事还跟赵以霄有关？楚天阔率先反应过来，道：“是，清得太彻底了，而且速度非常快。本来我也想弄个程序清除那些话题，没想到有人比我还快，像是早有准备。”
　　“没错，你说到关键了，对方就是早有准备，才被洛警官寻到了蛛丝马迹。当时他也看到了热搜，一直在后台监视数据，就在他想采取措施控制势态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利用木马悄悄删除数据，刚开始他以为是小天，很快他就发现那个程序的代码很眼熟。你们知道，有些程序员会有自己的代码洁癖，比如，符号的删繁就简，比如结构的整齐划一，这个幕后操纵者也是。不过他的洁癖比较特殊，不但对函数有自己的编写习惯，对变量的命名也有独特偏好。而这个特征，和当年遥遥父母追查到的间谍嫌疑人赵以霄一模一样。他马上截取代码以留证据，不过对方显然也很谨慎，开启了代码保护，加上时间太短，他只截获到了一小部分。但这已经足以证明，藏匿十四年的赵以霄又出现了。”
　　“代码洁癖，那看来是这个人大意了啊。”方知旭摩挲着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黎旻又一个微笑。
　　“呵，也对。”方知旭直面着她。
　　“姑妈，具体是怎么样的洁癖您知道吗？”穆遥问道。他觉得方知旭的表情有点坦荡过头了，就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不知道，但我看过进度条。洛警官曾把这部分代码单独运行过，那效果，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它被叫做‘glutton’，也就是中文名‘饕餮’，图样则是一个躺倒的衣装整洁的男人，进度就是宽衣解带的过程——一个面具男给他除去衣物，从鞋子开始到最后衬衫，每脱下一件前进百分之十，直到全身脱光。而最终数值显示也并非普通的百分之百，而是‘接吻’，当面具男俯下/身去吻住男人的嘴唇，进度完成，进度条随之消失。”
　　“这也太……”穆遥实在难以想象。
　　“也许每个间谍都有自己阴暗的一面吧。”黎旻垂下眼睛。
　　“那洛警官有没有查到赵以霄的地址？”楚天阔问道。他和穆遥一样毫不意外赵以霄的间谍身份，显然，事情已经开始明朗了。
　　“嗯，查到了。”黎旻点点头，“就在今天，洛警官告诉我，赵以霄就在美国。但因为对方IP隐藏得太深，他还无法进一步缩小范围。不过终归是有眉目了，他会联系FBI一起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确切结果了。”
　　“所以我养父的车祸是赵以霄设计的？”穆遥问道。
　　“十有八/九，当年洛警官怀疑张圣彥车祸另有蹊跷，于是特地去查他的社会关系，意外发现有人在删除他的网络资料。通过追踪，他在推特后台发现了张圣彥账号的操作痕迹，同样是一串具有相同洁癖的代码。如此抹除一个人的信息，显然是想隐藏什么。他推测对方应该跟张圣彥认识，结合你父母的关系，他把车祸背后的凶手锁定了和他们有共同交集的人，赵以霄。他把那串代码秘密嵌入网络想找出他，巧的是，这段代码正在入侵一个人的手机，而这个人，就是冉穹宇。事后他去厦门找过冉穹宇，知道了他和张圣彥的关系和当初瑃珩发布会上的事情，他更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为防打草惊蛇，又性命攸关，他交代冉穹宇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找过他。我想冉穹宇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些，所以才没跟你们提起吧。”
　　“这么说来，赵以霄删除穆遥的话题也是怕穆遥想起什么进而威胁到他。”楚天阔分析道。
　　“应该是。”黎旻道，“他一定是着急了，所以才来不及思考就动用了原来的木马。虽然已经升级过，但初始代码还在，特征又如此明显，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也是煞费苦心了。”楚天阔若有所思。
　　“是啊。”黎旻犀利了眼神，“只是很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么一个画蛇添足的举动，恰恰暴露了他自己，让我们抓到了他的狐狸尾巴。当然还有一个可能，他是怕惊动英国那边的人，因为他，就是一只给他们打洞的鼹鼠。”
　　“难道穆遥真的是英国王子？”何非适时抛出疑问。
　　“我不是。”穆遥断然否认。
　　“我也觉得不可能。”何非点点头，“闻舞识君肯定是搞错了。他发帖子的时候是这边凌晨四五点，我们都在睡觉，我也是去公司后才从同事口中听说了你的热搜。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不懂话题怎么就不见了，而且他们保存的截图和你舞蹈的视频也被删了，全网没有一个地方能搜到相关信息，当时公司都在讨论这件事。但我和小桐都觉得多少应该跟你身世有关，不然那人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穆遥有些神伤。
　　“遥遥……”黎旻欲言又止。
　　“等一下，”方知旭突然道，“穆遥，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不是英国王子？难道就凭东方人长相？”
　　“因为我姓穆，我是中国人。”穆遥回答道。
　　“小遥，你不是姓明吗？”楚天阔不解了。
　　“我之前也这样以为，但我想起了洛叔叔说的话。他说我爸爸本姓穆，叫穆尚微，只是后来因为理想而改名了。我想，可能是我爸爸妈妈出于某种考虑，或者寄于某种厚望，所以才给我取明曦这个名字吧。”穆遥如实道。
　　“穆尚微……”方知旭重复着这个名字，暗暗咬了咬牙，“看来你记起的事情真不少啊。”
　　“嗯，我的记忆已经开始恢复了。”穆遥道，说完半感怀半试探地加了一句，“我想过不了多久，我所有的事情都会想起来了，真相，也会水落石出了。”
　　“那太好了！”方知旭鼓了鼓掌，拿起酒杯，“这怎么说也是一件喜事啊，来，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气氛调动得有些突然，穆遥还停留在刚刚的情绪里呢。是不是喜事他不敢说，但酒，是真想喝了。
　　“谢谢姑父。”他也端起了酒。
　　“是啊，值得庆祝。”楚天阔和黎旻紧随其后，他们都听出了穆遥话里的意思，他们知道，是该缓一缓了。
　　“对对对，我们大家干一杯吧！”何非应和，替方书桐拿起了杯子，他正想找个由头转移方书桐注意力呢。从刚才到现在，她就一直在那闷声吸螃蟹腿——双眼无神，跟木偶似的。只在黎旻说到英国王子和代码洁癖的时候，她才眼睛亮了亮，不过很快就恢复木然继续吸腿了——问题是那蟹腿已经没肉了，它只是一个空壳，而且汁液都被吸干了啊！
　　方书桐终于放下螃蟹腿，接过了酒杯。不过她并没有配合何非，而是说:“事物都是分两面的，恢复记忆对穆遥来说也许是喜事，但对某些人来说，却可能是悲剧。所以这一杯，我就不干了，我自己喝。”随后一饮而尽。
　　大家愣了愣，不约而同看向方知旭。
　　照理说被驳了面子应该是尴尬的，但方知旭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还笑着说:“桐桐，你别那么较真呀，没有定性的事情说它干嘛呢？管它是喜是悲，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就对了！”说着继续招呼大家，“来来来，我们干杯！”
　　“干杯。”穆遥率先道，与他碰了碰杯。楚天阔和黎旻互看一眼，也附和着伸过了杯子，一起把酒喝了。
　　何非看了看方书桐，正要喝，方知旭斜他一眼:“何非，你是开车来的吧？”
　　“啊，对啊。”何非不明所以。
　　“那你还喝酒？我跟你说，这里可没有代驾，你是住公司宿舍吧，那么远，难道你想一个人酒驾回去？”
　　聪明的何非又怎么会听不懂方知旭的意思？他笑了笑，当即放下杯子，不无感激地说:“谢谢董事长提醒，我差点忘了，我等下还要回去弄资料呢，明早有一个会。”说着起身给他们一一续上酒，而后自己盛了小半碗汤，道，“今天第一次拜访方叔叔和黎阿姨，也难得和小桐天阔穆遥相聚，对我来说是喜事，那我就以汤代酒，敬你们。”说完一口喝了。
　　虽然何非喝的不是酒，但这才是家庭聚会该有的样子，穆遥他们有些感慨，于是二话不说又一杯酒下肚。
　　方知旭最后才拿起酒杯，他勾勾嘴角，慵懒地把酒倒进嘴里，转头问楚天阔:“小天，你们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楚天阔一愣，看了看穆遥，道:“不待了，我们明天就去洛杉矶。”
　　“这么着急？不回公司看一下项目？”
　　“不了，项目那边进展都很顺利，与其他公司的合作细则付一邢和陆勤也都弄好了，有他们在，我很放心。”
　　“所以你的意思，以后会把工作重心都放在北京的新项目部？不回创神了？”
　　“是啊，不过有时间我还是会带小遥回来看你们的。”
　　“哥，到时候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北京吗？”方书桐突然问道。
　　“当然可以啊！”楚天阔满口答应，“你都还没去过中国呢，有时间是该回去看看了。”
　　“不，”方书桐摇摇头，正色道，“我是说，去新项目部工作。”
　　大家都不知道方书桐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楚天阔也很意外，问道:“你不是要去公司上班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
　　“也没为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明天我就回学校申请实习，如果快的话我去洛杉矶找你们。”
　　“你决定好了？”
　　“是的。”
　　见方书桐去意已决，何非立马妇唱夫随:“那我也辞职回国，正好，我妈希望我毕业后回去工作。”
　　“谢谢你，何非。”方书桐感激道。
　　“本来我是想下个月回国视察……”黎旻顿了顿，道，“既然这样，那我也跟你们一起走吧。”
　　“你们都要走？”方知旭沉下声去。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压抑，穆遥突然意识到，他们都走的话，就剩方知旭一个人了，那何谈家的意义呢？刚刚自己还保证说他一定会找到，这样岂不是骗人？
　　“姑父……”他犹豫着叫道，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知旭突然转头，深沉地看着他:“穆遥，难道你就不想留下来，去找出杀害你父母的真凶吗？”
　　杀害……
　　穆遥直觉当头棒击，心脏抽抽地疼。
　　真凶，是啊，洛叔叔说赵以霄就在美国，如果按之前的推论，方知旭就是赵以霄，那他问这句话岂不就是——
　　谋杀者的挽留？
　　穆遥心里一突突，他俩会是同一个人吗？
　　其实要验证也很简单，看一下方知旭写的代码就行了。他记得楚天阔跟他说过，方知旭也擅长编程，他最初设计《王子与骑士》的时候，他就有教过他怎么优化代码。那如果把那段代码给楚天阔看，他是不是就可以判别出来呢？
　　可是，那段代码还在洛叔叔手里。
　　想到这里，穆遥没有回答方知旭，而是直接问黎旻：“姑妈，您知道洛叔叔人在哪儿吗？能不能把他电话给我？我想看完我堂舅就去找他，问他一些事情。”
　　“嗯，知道，”黎旻无奈地笑笑，“说起来他还真不容易，他原来就在美国，发生网上这些事情以后，他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决定回北京找你，但还没到呢，你们突然去了上海，所以他一落地就买了去上海的机票，谁知道你们又来了美国，他只好改签回来，现在应该刚登机。”
　　“啊，我不知道。”穆遥特别过意不去，让人家这么折腾。
　　“没事，怪不得你，”黎旻笑笑，“是他自己没提前跟你相认，他还打趣说，他从来没这么追过人，你是第一个。”
　　“洛叔叔还挺幽默。”穆遥挠挠头，终于还是借机问了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那，关于网上那些话题，洛叔叔有跟你说起过吗？我是不是真的……去过英国？”
　　“这件事……”黎旻犹豫了下，说道，“洛警官有跟我透露一些，他说闻舞识君所言基本属实，你小时候确实随父母参加过那位公爵夫人的生日庆典，也确实上去献过舞，只不过，你不是为了哄公爵夫妇开心，而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你父母跟他们关系交好，当时是以朋友身份去的，但临时收到密报，有个杀手混进了宾客之中，企图暗杀公爵夫妇。你听说以后主动要去帮忙，由于谁也没见过公爵的小王子，所以你在征得公爵同意后便以王子的身份上去献舞。你的舞蹈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除了那个杀手。因为大家都看着你为你鼓掌时，只有那个杀手盯着公爵夫妇准备伺机下手，被你父母一眼认出来了，最后化解了危机。而那些传闻也是公爵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目的就是为了保证你和小王子的安全。”
　　“姑妈，您是说，那个杀手就是赵以霄？”
　　“洛警官是这么推测的，但没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那天还是被他逃跑了？”
　　“对，当时宾客太多，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公爵夫人也不希望在她生日的时候见血，所以你父母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那杀手很狡猾，知道他们有顾忌，就暗中挟持了个大臣当人质，逼得你父母不得不放他走。可他逃出去后，还是把那个大臣杀了，在他们政界内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爸爸妈妈也是他杀的，对吗……”穆遥咬咬牙。
　　“遥遥，你……”黎旻眉毛一跳。
　　“我没事。”穆遥抿嘴笑笑，“其实我刚才就已经想起来了，我知道他们不在了，我想，我家那起命案的两个死者，就是他们吧。”
　　楚天阔终于知道穆遥为何哭了，尽管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知道他在强忍悲痛。他心里难受得要死，却也只能像往常一样紧紧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唉，是啊，洛警官也是今天才告诉我的。我跟你一样疑惑过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也不知道。因为他赶到你家的时候，凶手已经逃逸了，你父母也，也……”黎旻心疼地看着穆遥，没有说下去。
　　“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的，饕餮……只要有代码，他就逃不掉。”穆遥握紧了拳头。
　　“嗯，姑妈相信你。”黎旻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其实这两天洛警官跟我聊赵以霄的时候，有说起当年拍卖会的事情。”
　　“拍卖会？”穆遥突然想到什么，“难道洛叔叔知道三号买家的下落？”
　　“裴仰告诉你的吧？”黎旻了然，“没错，因为那场拍卖会，就是洛警官举办的。你不是说对图册里的东西都没印象吗？其实那大都是他自己的藏品，只有项链和钢琴是你家的，这两样都是凶案现场的证物。”
　　“证物？什么意思？”穆遥心跳有些加快。
　　“洛警官说它们上面有凶手留下的犯罪证据，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证据……穆遥瞬间想到了钢琴踏板上的那个缺角，直觉那就是罪证之一。可是项链呢？项链上又有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