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好天良夜 ...
-
他睁开眼睛,屏息看向门口,确认没有脚步声后,被子一掀就要下床。但也许是起身太快,才刚坐起就一阵头晕目眩,他只好闭上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待晕眩过去,他才重新睁眼。
一只滑落在手腕处的衣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入他的眼眸……
片刻后,他把手放了下来。
这只手刚放下,另只手就抬起来,抚上那柔滑的袖口,缓缓摩挲着。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面料,一样的触感。
穆遥有点发怔。
在浴室拿起睡衣的那一刻,他就晃了神,脑子里情不自禁想起那三个意外场景。
是巧合吗?
想来是吧。
睡衣是楚天阔的,本不该穿在自己身上,哦不,是杜磊身上,所以,跟自己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吧。
穆遥捶了捶脑袋,穿上那双湿拖鞋,走之前习惯性地环视了一遍。房间看起来并无特别,除了床铺壁柜和书桌椅,就只有一扇关闭的小门,目测是个洗手间。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向了那张书桌,这是目前唯一能让他驻足的地方。
首先吸引他目光的,是花瓶中的一束鸢尾,蓝紫色花朵盛放于绿茎之上,娇艳欲滴,翩若玉蝶。
他瞬间联想到大神的微信头像——鸢尾花丛,这,会是巧合吗?难道,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不。
穆遥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毫无理由,毫不犹豫。
他摇摇头,略过花瓶,看向右边一幅镶框的水粉画。
它与A3纸一般大小,斜立在桌上,由于角度关系,他没有一眼注意,但此时一看,立马被抓住了眼球。
图上是两个小男孩,身着白色连帽卫衣,脑袋凑在一起,脸上笑容洋溢,似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画中,他们蹲在地上,一人拿着铲子在挖土,一人扶着树苗在浇水。在他们身边,是几株已植好的小树苗,枝条的末梢微微弯着,好似正在迎风招展。
而他们脚下,是大面积的沙色,一直延伸到画纸边缘,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唯有小小的身影和嫩绿的小苗点缀其中,给它平添了一抹希望的色彩。
画的右下角,还有两行字,笔墨横姿,贝联珠贯——
『云霓之望』
『穆穆皇皇遥遥相望·2016年春』
他看着这两句话,咂摸一瞬,没太懂它们的含义,但出于对自己名字的敏感,他觉得那句“穆穆皇皇遥遥相望”,似是由“穆遥”二字拆组而来。
可这两行字到底要表达什么?
或者说,楚天阔想表达什么?“云霓之望”,他在迫切盼望什么?是那个他喜欢的人么……
这个问题一经产生,就被穆遥掐断了。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可以猜测任何人的想法,就是不愿意揣摩楚天阔的心思,况且,他也猜不透。
他甩甩脑袋,把目光移向旁边的摆件。
这是一个天使,与画框等高,做工精致,尤其那五官与神韵,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它头顶光环,双翅腾飞,不但与创神的logo相似,还与楚天阔表盘上的天使类同。
穆遥好容易按捺住的好奇,又开始蠢蠢欲动。
天使手表,天使摆件,“天使”对于楚天阔,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凸显任务对象?毕竟这个梦境,是以“天使之约”命名的。
应该就是一个特定元素吧,穆遥越想越有理,于是没再探究,将目光改道书架。
书架就三层,只有两排厚书和一摞杂志。他看了下书名,发现全是自己看过的科学著作,于是直接略过,拿起第一本杂志。
他一看封面,发现这是一本陈年周刊,发行日期竟是十一年前,这让他大感意外。他浏览了一遍目录,都是当年的社会时事和娱乐新闻,好像并没什么特别。
可楚天阔为何会留着它?
要是平时,他也许就兴致缺缺放一边了,但现在出于好奇,他还是认真翻了翻里面的内容。
“1月1日23时01分,北京元荫路景苑小区发生特大爆炸事故,多间房屋被炸毁,死伤惨重……”
穆遥一顿,景苑?这不是自己住的小区么,当年发生过爆炸?我怎么不知道?
等等,1月1日……好吧,不知道是正常的。
穆遥心灰意冷,全然没了探究的欲望。他咬咬唇,拉开椅子,懒懒地坐上去,看着手中的杂志,不知不觉已泪眼模糊。
此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不过他没有进去,而是放慢呼吸,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屋里的背影。他看着看着,突觉有些不对劲,那背影一直没有动过,胳膊也未抬过,露出的杂志一角还停留在原来那一页。
穆遥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小磊?”那声音熟悉,温柔,却难以捉摸,似是探寻,又似焦急。
他茫然地抬起头。
是楚天阔。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楚天阔却蹲了下来,抬手擦去他的泪痕,紧张地问道:“你怎么哭了?”见他不说话,又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哭好吗?”
穆遥没听懂,眨了眨眼,脱口问道:“你哪不好了?”
楚天阔顿时语塞,好一会儿,他才迎着穆遥认真的眼神,说:“我不该让你久等,应该早点进来陪你的。”
穆遥眼里的神采,瞬间就黯了下去。
“我,我回家了。”他别过头,低低说了句,顿了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负气似的加了两个字,“哥哥。”而后快速抽回手,起身把周刊合上放回了原位。
楚天阔手里一空,越发着急:“怎么突然要回家?是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是哥哥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好不好?”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近乎哀求。
穆遥没说话,转身就想走,却被楚天阔拉住了手腕,“你不要走!”与此同时,一阵眩晕突如其来,随即身体一软,往后倒去,被楚天阔接了个正着。
他暗叫不好,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啊!”
原来小屁孩根本没睡着?不带这样一次次折磨人的……
楚天阔也明显一愣,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刚才,你刚才不是……你怎么,怎么还没睡?”
杜磊撒娇道:“我要等哥哥啊,哥哥不在,我睡不着。”
“那,哥哥回来了,赶紧睡吧。”
“嗯!睡觉觉喽!哥哥你抱我睡好不好!”
“……好。”
“哥哥,我脚又湿了,对不起,我不是不乖,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起来了。”
“……没事,哥哥再帮你擦干。”
“哎,哥哥,我们穿的睡衣一模一样耶,是亲子装吗?”
“……”
五分钟后,重新擦过脚的杜磊,再次乖乖躺在了床上,哦不,是楚天阔的怀里,满足地进入梦乡,徒留穆遥独自抗争。
等等,抗争?
不存在的。
此刻他全身绷紧,手心发颤,大脑已完全停止运作,根本无从思考,无从抗争。
唯有感官,尚未罢工,非但没有罢工,还变得异常灵敏。
眼睛虽已紧闭,可眼底暗光依旧,他知道灯还开着。耳边传来清晰的搏动,那是强有力的心跳。鼻间气息萦绕,一丝陌生的香味夹杂于浴液之中,很是好闻,却不知源自何处。
嘴边……
等等,刚刚好像被什么碰了一下,温温软软,柔柔润润。
是什么?
穆遥刹那间恢复了思考,不过那不明物体离开得太快,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碰了他的嘴唇。
但是,那感觉还不赖,好想再来一下。
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身体,悄咪咪睁开一条眼缝,试图搜寻那个不明物体。正在这时,一只手放在他背上,轻而规律地拍着,伴随着一道温柔至极的低语:“乖,睡吧,我在。”
毫无征兆的,穆遥鼻子一酸。
他从未与人同床共枕,叫他如何睡得着?更何况,自己还每夜噩梦缠身,若是扰人清梦,岂不罪过?再者,倘若自己又哭又叫丢人现眼,颜面何存?
不,不能睡在这里。
可是,他心中隐隐有些不舍,还莫名有一丝难过。
为了掩饰情绪,他挣开那只手,翻身挪到床边。被子随之滑落,手脚袒露在外,传来一阵微微的凉意。由于挪得太过,他头部落于枕头边缘,颈部架空,姿势极不舒服。
不过他没有动,心想,就这么躺着吧,好保持清醒,等楚天阔睡着,自己就悄悄离开。
但很快,他的手被一片温暖包裹,放回了被子里。他赶紧闭上眼,留了条缝,模糊中,他看到一只手给自己拉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然后轻轻拍着自己的肩。
他鼻子又是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没多久,肩上的手离去了,只听啪嗒一声,眼前倏地一暗,灯灭了。
穆遥睁开眼,茫然看向虚空。
黑暗中,有个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随后,一只手穿过颈侧,握住了他的手,还有一只手滑过腰际,揽紧了他,动作很轻很缓,似是怕惊扰到他。
他依然一动未动,但眼泪已然止住。那臂弯如同颈枕,稳稳托着他的颈部,而那宽厚的胸膛,也像坚实的依靠,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如腰上那只手,温暖熨帖。
无论是这后拥的姿势,还是那陌生的感觉,都似有某种力量,让他如同置身暖流,之前的酸涩被涤荡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
穆遥不觉放松了身心。
他很想睡,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哪怕无法回家,哪怕露宿墙头,他也不能睡在此处。
但最终,在睡意与酒精的双重作用下,他再也无力支撑,于声声呢喃之中,沉沉入睡。
楚天阔睁开眼睛。
夜色朦胧中,耳边呼吸轻浅,眼前侧影勾染。他久久凝视着怀中之人,双眼渐渐湿润,不由得将头靠上去,轻蹭于那柔软短发,一滴泪无声滑落眼角。
春夜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
曾经,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如今,人已在,身可依,画帘成双影。
但,何时才能,心相许、梦佳期?
也许遥遥无期,也许指日可待,不论如何,他都会倾尽所有,只为一个永恒。
“小遥,晚安。”最后,他轻轻地说。
月透琅疏,冉冉缠缠。
它悄悄窥视那对相拥之人,许是不忍打扰,终又默默隐了去……
腷腷膊膊,胶胶角角。
一声鸡鸣,划破寂静清晨,将穆遥从沉睡中唤醒。
他恍然睁眼,星眸转动——亭亭鸢尾,翩翩天使,点彩水粉,象牙书桌,原木壁柜,胡桃地板,青玉被单……
“我怎么在这?!”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慌忙就要掀被起床,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冲动。
楚天阔还在睡吗?
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似乎没有声响。他又悄悄挪动身体,但并没碰到什么东西。
楚天阔不在?
穆遥犹豫片刻,索性直接翻过身,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他呼出口气,稍稍放松下来。头隐隐作痛,他敲了敲脑袋,心说这醒来的方式,实在是二十几年头一遭。
但头一遭的,显然不只这一件。
他本以为昨晚注定无眠,没承想,会在楚天阔怀中睡着,非但没有半夜吓醒,还一夜无梦,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眠。
是喝酒的缘故,还是——还是因为楚天阔的安抚和拥抱?
不,不是,一定不是。
穆遥断然否决,认定自己只是不胜酒力,仅此而已。
他正想下床,发现拖鞋旁边多了一双藏蓝色的帆布鞋。正犹疑间,椅子上一套衣物跃入眼帘。他下意识拿起来看了看,短袜T恤,衬衫长裤,竟都是自己的尺码。
想必是兰姨送来的吧。
起床换上,果然合身合脚,而且还挺舒适。他把睡衣叠好,准备和昨晚换下的衣服一起带回家,洗过后再还给楚天阔。但刚走到门口,又觉拿着睡衣走来走去有失体面,于是暂放于椅子,打算先去浴室拿衣服。
此时,楚天阔正在井边打水,他嘴角含笑,仿佛在回味什么。余光突然闯入一个身影,他顿了顿,抬起头来。
是穆遥。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他的身姿融进层峦剪影,相映成画,美得不可方物。
他款款走来,微风撩起他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精致的眼睛,此刻带着些微迷离,迎上自己的目光后,似是有点害羞,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他侧脸的时候,鼻尖唇珠下颏自成一线,完美得无可挑剔。
楚天阔发现,自己每次看到他的脸,都会痴迷地忘了呼吸。
待穆遥重新看过来,他漾起笑容,明媚地与他招呼:“早啊,头痛不痛?昨晚你可是喝了不少酒呢。”
穆遥停下脚步,看着他,摇了摇头。
楚天阔的声音依然温柔悦耳,但穆遥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说话的语气跟之前不太一样,可具体哪不一样,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他正自疑惑,只听楚天阔又用那种语气说:“不痛就好,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酒量这么好,刚还想着要不要煮点醒酒汤呢。啊,对了,我水调好了,你过来洗漱吧。”
穆遥有些不适应,回绝道:“不,不用了,我回去洗,谢谢。”他说着继续往院门走去,没有意识到自己态度疏离,只想着不要麻烦楚天阔。
因为,他现在不是杜磊。
尽管在楚天阔眼里,他依然是,但他清楚,他不是,他没理由接受楚天阔的照顾。
可是昨晚……
昨晚只是一个意外,穆遥对自己说。说是这么说,可他心里还是憋闷得很,不由加快了步伐。
“小……等等!”楚天阔收住几欲出口的字眼,“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完不等回应就跑回了房间。
穆遥步子一顿,想了想,还是转过了身。
楚天阔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他飞快地跑到穆遥面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手表,确认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后,拉起他的手,将手表缓缓戴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穆遥任他动作,没有作声。
那只手就近在眼前,这回他看得真真切切,与遥隔楚云端一模一样的手啊……
“喜欢吗?”楚天阔抬起穆遥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很期待地问。
穆遥被问得一愣,赶紧把目光移向手表。
这是一款蓝白搭配的手表,皮带雅白,纹理细腻,双按式蝴蝶表扣闪闪发亮。黛蓝色表盘流光溢彩,内里刻着类似“@”的商标,此刻时针分针正好组成平角。表冠有三,其二光滑,颜色稍深,偶有暗光流动,好似某种神秘的召唤。
穆遥很喜欢,可这不是送给自己的。
他抬头回望楚天阔,又很快垂下眼睛,把手抽了回来,说:“喜欢,谢谢。”
楚天阔看看空空的掌心,手指颤了颤,默默放下手,注视着他的脸:“不用说谢,你喜欢就好,所以,不回去可以吗?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餐。”
穆遥抬起头,看到他殷切的眼神,有种想要答应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低低道:“我,我还是回去吃吧。”
楚天阔一愣,眼里的失落无比明显,见他要走,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愿意吗?”
穆遥是愿意的。
甚至在这一刻,他还暗暗希望杜磊快点醒,这样他就有留下的理由了。可不知怎么回事,楚天阔越是问他,他就越是想走,就跟赌气似的。
“我回家吃。”他扔下一句,转身就走,背后传来楚天阔着急的声音,“你要记得吃饭,一会儿我去找你!”他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院子。
楚天阔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穆遥离开的背影。
朱秋云从厨房出来,看他站在院子里,也没多想,直接问道:“小天,磊子起来了吗?”
“嗯,起来了。”楚天阔没回头,闷闷地答了一声,眼睛依然盯着院门口。
朱秋云左右看看,没看到杜磊:“他人呢?叫他吃饭啦。”
楚天阔转过身来,有点无力地回道:“他走了。”
“你说什么?”
“妈,他回兰姨家了。”
朱秋云察觉他情绪不对,走上前去,关切地问:“小天,你是不是不开心?”
“嗯。”
“没事,慢慢来,继续加油。”朱秋云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楚天阔点点头,冲她绽放了一个笑脸。
穆遥回到家时,林启兰正在厨房做早餐。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踌躇再三,还是开口叫道:“妈妈,我回来了。”杜磊的语气他学不来,只能尽量放轻快一些。
林启兰应声走出来:“磊儿——哎,这衣服还挺合身的——你刷牙洗脸没?酒都醒了?”
“这衣服,是楚——哥哥的?”
“对啊,我昨晚本来要给你拿来着,他说他那有。还别说,你穿着确实挺精神。”
穆遥暗暗皱眉,糟了,把正事给忘了。
“哦,那我去洗漱了。”他回了句,径直往井边走去。
“哎……”林启兰还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返回了厨房。
穆遥打了桶水,站在洗漱台边,对着一蓝一黄两套洗漱用品,左看看又看看,最终选择了蓝色那套。
井水凉得有些刺牙,他忍着刷完牙洗完脸,习惯性地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
“我的妈啊!!!”
一声惊呼就在此时突兀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