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39、假性丑闻

　　此时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冉穹宇正一边泡茶，一边跟大家介绍墙上的两幅挂画。
　　一幅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家欢，是冉皛皛弟弟七岁生日时拍的；另一幅是上海青浦练塘老街，拍于他和张圣彦相遇那天，是他的第一张“技术照”，也是他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穆遥盯着它看了很久，倒不是因为拍得好，而是那座朝真桥他觉得很熟悉。但他不确定是自己去过，还是哪里看过。
　　“穆遥，你家里应该有很多你爸爸的照片吧？”直到这个时候，冉穹宇才坦然问起张圣彦照片的事情。
　　“对啊，冉叔叔，您下次有空去我家坐坐吧。”穆遥道。
　　“好，等你们上海回来我就去……”冉穹宇正说着，看见向乾琎他们走进来，招呼道，“老哥，就等你们了，快过来喝茶！”
　　杨震龙一眼看到张则琰面色不佳，再看向乾琎，也是木着一张脸。就连苏从君和苏若迎，也都神情异样。而反观冉皛皛，却是开心得很，还在那哼着歌。他暗暗皱眉，不知道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面发生了什么。刚才在电梯里，他就发现张则琰不对劲，在向乾琎冲出去时，他看到他的眼睛迅速眨了眨，同时身体往后缩，明显是在害怕。他想提醒穆遥，但没找到机会。也许是出于职业和朋友关系，但凡是和穆遥利害相关的人他都会多留个心眼。先前冉穹宇和李骏他就观察了半天，现在向乾琎也不例外。
　　巧的是，许仲礼也在看着向乾琎。
　　他知道他也是脑外科主任医师，在楚天阔说穆遥的病历时就有提起他。不过医生下海挺少见的，他倒是有点好奇。
　　向乾琎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盯”着，闷声走去沙发坐下，端起茶就喝。
　　冉穹宇见他面有不悦，问道：“老哥你干嘛呢？又谁得罪你啦？”
　　向乾琎不吭声。
　　穆遥和楚天阔互看一眼，不知道这个向主任又怎么了，刚刚明明还好好的。
　　他们已经知道向乾琎是冉穹宇的老友兼生意伙伴——原材料供应商，还差点成为亲家。其他都不意外，唯独这个生意伙伴，他们想不通。他好好一个主任医师，怎么就改行经商了呢？难不成是李骏，不，李骏他爸造成的？
　　“向主任，你是在想李骏的事吗？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替他爸道歉？是不是他爸对你做了什么？”楚天阔懒得揣摩，直接提出了疑问。
　　向乾琎暂时放下儿子的事情，答道：“对，当年，就是因为他父亲，我才会被开除的。”
　　穆遥和楚天阔异口同声：“开除？”
　　向乾琎喝了口茶，这才开始诉说起来。
　　当年，他看到穆遥醒来后的异常反应，预断他是有创伤后遗症，在告知黎旻后想给他作进一步检查。到了病房他看见穆遥呆坐在床上，但还来不及询问就被赶了出来，他只得再去找黎旻。
　　那时黎旻正在食堂打饭，等两人回去时，穆遥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问护士护士不知道，问保洁保洁没看见。他们找遍了整栋楼，都没看见他的影子，最终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穆遥不见了。
　　黎旻联系楚天阔，没联系上。他们只得继续寻找，但都没有结果。后来楚天阔回来了，他们一起查看监控，发现穆遥已经离开了医院，去向不明。而根据电梯里的监控时间推断，穆遥是在把向乾琎赶走后跑出去的，连病号服都没有换。
　　向乾琎很自责，他不该把穆遥一个人留在病房，也很后悔当时没察觉到他的神色。
　　在楚天阔和黎旻出去找穆遥时，他也没闲着，叫上心理医生一起探讨穆遥的情况。中途去洗手间时，碰到了负责穆遥病房的保洁员，闲聊时他意外得知了一个信息。据保洁员说，在穆遥出走的前一刻，她看见一个高中模样的男生在他病房门前鬼鬼祟祟，还对穆遥吼了句什么。这个男生她碰到过两三次，每次都在其他病房门前探头探脑，像是在找人。他一回忆，上次查房时好像是有见过这么一个人，而在穆遥病房门口，他也确实看到有人影闪过。
　　他越想越不对，直觉这件事情和那男生有关，说不定他知道穆遥在哪里。
　　只可惜这层VIP病房走廊没有监控，楼梯口和电梯里倒是有，但奇怪的是，都没有拍到那个男生，他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
　　几经查证，他才从一个护士口中探知，那男生叫李骏，是从员工通道上来的，而他的父亲，就是医院的董事之一，叫李埜川。通过进一步打听，他发现这个李骏居然和穆遥住同一个小区，还读同一所学校！要不是黎旻有跟他聊起过穆遥的基本情况，这么重要的信息肯定就会被遗漏了，他不由更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他本想把这事告诉黎旻，让他们去查，但最终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一来一切还只是猜测，二来穆遥出走他难辞其咎。
　　事不宜迟，他赶紧放下工作去找李骏，结果两个地方都没见到人。好在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他看到了李骏的照片，就在学校外面的表彰墙上。原来这小子还是个人才，居然在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人长得也不赖，留着寸头，看起来精神得很。
　　但印象好归印象好，他还是没打消对他的怀疑。
　　黎旻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事关重大，他想了想，还是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让她叫警察帮忙查。
　　然而一夜过去，穆遥依然下落不明。
　　向乾琎很着急，偏偏黎旻还打电话来说警方已经查过了，那个李骏没有问题，说是昨晚一直跟他爸爸在一起，去医院也只是去找他爸爸，跟穆遥没有关系，他也不认识穆遥。
　　不过向乾琎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非要找李骏核实不可。
　　他决定第二天再去学校堵他，因为那时候他家那栋楼还在修建，他们不太可能回家，但学肯定是要上的。
　　于是一大早他便赶去了学校，可左等右等都不见李骏出现，后来问他班主任才知道他请假了。他懊恼地出了学校，正思考着是回医院还是再去李骏家碰碰运气，前面突然传来一道呵斥——
　　“你蜗牛啊！磨蹭什么呢！不会走快点吗！”
　　他抬起头，顿时眼睛一亮——那不情不愿跟着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走过来的，正是李骏！
　　此时，男人又吼道：“他妈的，一天天的就知道惹事，你是要气死我吗？啊？我告诉你啊，你今天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由不得你！别指望我会改变注意！你以为你还能在北京待吗？啊？明天就给我滚出国去！以后都别再回来！也别再跟那小子联系，要是被我知道你们还有来往我打断你的腿！妈的，说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要不是被他影响，你也不会变成这副鬼样子！行了！别哭丧着脸了！还不赶紧走！”男人正骂着，一抬头，看到向乾琎站在那里盯着他们，顿时把矛头对准了他，“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训儿子啊！滚开！”
　　向乾琎走上前，礼貌道：“李董事，您好，我是综院的脑科主任向乾琎，我想找李骏说点事儿，可以吗？”
　　李骏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一听就使劲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李埜川却眯起了眼睛：“你就是向乾琎？”
　　向乾琎点了点头：“是。”
　　李埜川加重了语气：“是你在打听我儿子的事情？是你跟警方说我儿子找过穆遥让他们来查他的？”
　　向乾琎坦然承认：“对。”
　　李埜川发狠道：“行，向乾琎是吧，你给我等着。”
　　向乾琎没管他的威胁，直接问李骏：“李骏，你是有找过穆遥，对吧？”
　　仿佛是有了老子撑腰，李骏态度硬了起来：“是又怎么样？我是他邻居，他生病了我去看他不行吗？”
　　向乾琎又问：“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可我明明听到你跟他吼了一句，而且他就是在你找他之后才跑出医院的，是不是因为你？”
　　“他跑走关我什么事？”
　　“你敢说跟你没关系吗，他失踪了。”
　　“没关系！”
　　“那他有没有找过你？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怎么会知道！”李埜川忍无可忍，“向乾琎，你问够了没有！你凭什么盘问他，你以为你是警察吗！”
　　“我的确不是警察，可我是他的医生，我有权利过问。”
　　“权利？哼，谁给你的权利？”
　　“我自己。”
　　“行，你有权利过问，可我儿子没义务回答！”李埜川怒不可遏，一把拉过李骏，“还愣着干什么，走！”
　　“不好意思，向医生，我先走了哦。”李骏回头朝向乾琎扮了个鬼脸。
　　“李骏！”向乾琎不死心地追过去，“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你告诉我，穆遥出走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哈哈……”李骏像是被激怒了，停下来大笑道，“我知道又怎么样？我偏不告诉你！没错，都是我做的，我就是故意凶他故意吓他的！我跟他说下次别再让我找到，否则我不会放过他，谁让他这么没胆儿真跑了呢！你们最好永远不要找到他，因为他这种人就不该活着！”
　　“你什么意思？”向乾琎一阵心惊肉跳。
　　“哈哈，你这么能耐，你自己猜啊！或者再去报警让警察查我啊！”李骏越说越起劲。
　　“你跟他废什么话？”李埜川火了，对他又是一通骂，“还嫌事儿不够多是吗？再多说一句我打烂你的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这事儿已经定了，拖也没用！赶紧走！”然后指着向乾琎的鼻子，“姓向的，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否则你别想在综院待！我不是吓唬你，我说到做到！”说完便拽着李骏走了。
　　向乾琎脑子里全是李骏那句“他这种人就不该活着”，根本没听李埜川说了什么。他们前脚刚走，他就颤抖着拿出手机打给了黎旻。电话一接通，黎旻就兴奋地说穆遥找到了，警察已经把他送回家了，他们正准备去他家找他。他于是没提李骏的事。挂断电话，他长呼一口气，心头绷着的弦总算松了。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麻烦就找来了。
　　周六下午刚好是他专家门诊，期间来了个年轻女患者。身穿抹胸超短裙，敞着皮草短外套，一进门就说自己头痛胸闷，摸着胸口只喊难受。就在他让她坐下准备给她看诊的时候，她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他不知有诈，慌忙扶住她。就在这时，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台已调好自拍模式的手机，咔咔一顿拍，然后跑出去举着手机高喊“非礼”，引得大家争相观望。
　　他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像个跳梁小丑般在那自导自演。
　　结果可想而知，网上传开了，院长来谈话了，警察也找来了。院长和同事倒是都相信他的医德人品，但网友不信，董事会不信，警察也不信，而那女患者更是不依不饶，不接受任何调解，坚持要告他，还带了一帮家属来闹事。
　　最终，迫于各方压力，他被开除了。
　　刚开始他还很乐观，想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网络的影响力了。由于事情闹太大，业内都知道他“性骚扰女患者”，有这样严重的作风问题，即使医术再高超，也没人敢用他。他跑遍了全市医院，都被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他的名声和工作，就被这莫须有的罪名彻底搞完蛋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庆幸的是，他的家人和朋友都相信他支持他。于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他转行做起了感光材料，也因此结识了冉穹宇。
　　也许同是半路出家的缘故，冉穹宇对他很是惺惺相惜，放弃了大厂商的选择转而和他合作，还给他介绍客户。可以说，他的公司能成为全国最大的感光材料供应商，正是得益于冉穹宇的帮衬。
　　生意往来多了，一来二去也就熟了。两人渐渐成了朋友，经常会带妻儿去焮空酒楼聚餐，和酒楼老板李箜成了“忘年三剑客”。两家孩子从小玩在一起，感情也甚笃。他看着他们长大成人，越来越觉得冉穹宇的女儿冉皛皛和自己大儿子向南鸿很般配，便有了结亲家的念头。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他挺喜欢冉皛皛这个孩子，虽然她性格乖张了些，但心肠不坏。冉穹宇夫妻也有此意，于是前不久聚餐时，他正式跟他们提亲了。
　　可事与愿违，两个孩子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一个说没有感觉，一个说不想恋爱。但他并不想就此作罢，他觉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所以这阵子都还在撮合他们俩。
　　然而大概是逼急了，向南鸿突然跟他说他不喜欢女人，还说自己有男朋友了，让他死了这条心。他不信，向南鸿便用事实证明——把自己私藏的网站和动作片全放给他看，又把自己在相关论坛发表过的言论和盘托出。他大为震惊，但还是不愿相信，断定向南鸿就是在骗他，是在故意推脱。于是把他锁在房间让他好好反省，还让妻子和小儿子轮番做说客，试图改变他的想法。
　　但向南鸿很坚决，先是不吃不喝以死相逼，后来趁保姆进去送饭时直接跑了。他一气之下，跟他说有种永远别回来。
　　结果就闹僵了，向南鸿果然不回家了，还放狠话说大不了断绝父子关系。他火冒三丈，把他在公司的总裁职位给辞了。然而向南鸿也硬气，始终不肯妥协，说工作没了算什么，他可以再找。
　　就在今天，向乾琎又一次打电话给他想用苦肉计诓他回家时，他突然发来几张照片，全是和男人的亲热照……
　　这回，他的希望被彻底击碎了。
　　左右权衡之下，他决定去找冉穹宇，把婚事推了。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他还是觉得挺对不起他们一家的。
　　谁知刚走进吾穹，就看到了穆遥和楚天阔。最近他们在网上挺火的，他看到他们的视频和照片，惊讶于他们是恋人，也惊讶于穆遥的改变。这个当初不让任何人靠近的男孩子，居然可以和楚天阔如此亲密。不过从悠古公司和艺术馆的视频可以看出来，对于生人，穆遥还是惧怕的。当年还没和心理医生探讨出结果就被开除了，他一直记挂着，可因为丑闻他没敢再联系他们。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穆遥的后遗症还没减轻。
　　但眼前的情景又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他看到他们在那聊着天，穆遥对身边的人完全没有排斥感，相处得很是自然。尤其是那个混血儿，离他这么近，他都没有丝毫躲避。
　　所以穆遥还是变了吧。
　　一切都变了。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忘了招呼。
　　直到他看到李骏。
　　于是往事，就这样被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