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38、主任医师

　　“李骏！是你！”
　　众人循声望去，来者是位花甲老人，两鬓斑白，面容有些憔悴。他几步走到李骏面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脸。
　　“你认错人了。”李骏随意瞥了一眼，自顾自地往门外走。
　　“等等！”来人拉住他胳膊，“你敢说你不是李骏？”
　　“你拉我干嘛？你谁啊？”李骏甩开他，不耐烦地问道。
　　“向乾琎，不记得了吗？”来人加重了语气。
　　“向前进？哈哈，你逗我……”李骏忍不住大笑，然而逗我玩三个字还没说完，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听到这个名字，穆遥想起了一张胸牌——上地综合医院/向乾琎/脑科/主任医师——这位老人，就是十一年前自己醒来时见到的那位主任医师！
　　可向乾琎变化太大了，怒容满面的，印象中的沉稳全然不见，以至于他虽然觉得眼熟，也丝毫没往向乾琎身上想。
　　他不由看向楚天阔。
　　楚天阔点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看看再说。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向乾琎问道，眼睛紧盯着李骏。
　　“想什么想，我根本不认识你！走开，别挡我道！”李骏一把推开他，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拔腿就走。
　　“你想不起我没关系，但是——十一年前，上地综合医院，穆遥的主任医师，你总记得吧。”向乾琎伸手拦住他，说完朝他身后的穆遥和楚天阔看去，笑着招了招手。
　　“……”李骏哑口无言。他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投来什么样的目光，已然如芒在背了。
　　“你这么着急走，是怕他们认出来吗？”向乾琎又问道。
　　“不好意思，向哥，他是我堂弟，我能问下是怎么回事儿吗？”李箜见李骏面色很不好，上前问道。向乾琎是他和冉穹宇的老友兼大哥，本身李骏就已经够让他奇怪了，他不懂向乾琎怎么也变了个人似的，如此咄咄逼人。不过看他们这个样子，似乎不是什么小事。
　　“那得看，你堂弟愿不愿意说了。”向乾琎冷笑道。
　　“李骏，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李箜着急地问。
　　“不关你事儿。”李骏白他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李总，你还是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楚天阔其实不太清楚向乾琎为什么会对李骏有怨气，但直觉告诉他，背后的原因应该和穆遥有关，于是索性拉着穆遥走过去。
　　“没什么好说的。”李箜特别想走。
　　“你不说，行，那我来问你。”楚天阔直视着他，不怒自威。
　　“问，问什么？”李骏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十一年前就认识穆遥，还有他爸爸，对吗？”
　　“……对。”
　　“当年那起爆炸事故，你知道吗？”
　　“知道。”
　　“你在现场吗？”
　　“不在。”
　　“爆炸那天你是不是丢了一台相机？”
　　“什么相机？没有！”
　　“你喜欢日漫吗？”
　　“喜欢……问这干嘛？”
　　“据我所知，有记者在爆炸现场捡到过一台拍有儿童不宜内容的相机，上面就贴着日漫贴纸。”
　　“你什么意思？”李骏有些冒冷汗。
　　“你确定那相机不是你丢的？”
　　“喜欢日漫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认为就是我的？”
　　“不是你的吗？”
　　“不是！”
　　“行，那桑宇知道你回来吧。”
　　“……知道。”话题转得太快，李骏愕然看着楚天阔，仿佛终于意识过来眼前的男人是桑宇的表哥。
　　“他有让你来‘找’我们吗？”楚天阔单刀直入地问。他相信李骏听得出来自己在问什么。
　　“本来有，但后来又不让我找了。”李骏沉默半晌才开口。他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破绽已经露出太多，他们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觉。尤其楚天阔还那么精明，估计桑宇改变注意就是在忌惮他吧。
　　“知道为什么吗？”楚天阔继续问，他想知道桑宇是真的改过自新还是缓兵之计。
　　“我不知道，他的决定我从来不多问，他也从不告诉我为什么。”李骏说完便低下了头，仿佛在掩藏什么情绪。
　　“哦？是吗？”楚天阔很意外，原来这是一颗“愚忠”的棋子啊。
　　“我们一直就这样，有什么奇怪的吗？”李骏反问。他觉得楚天阔是在嘲笑他，这让他有些伤自尊。
　　“不奇怪。”楚天阔笑了笑。
　　“李大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当年去病房找我……是有什么事？”穆遥有些忐忑地问道。这个问题梗在他心里很久了，他迫切想知道，却又怕听到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
　　“我……”李骏转过头，眼神有一刹那间的愤恨，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摇摇头说，“对不起，当时我冲动了，但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们想知道原因，还是直接去问桑宇吧。”
　　得，问题又回归到桑宇了。
　　穆遥和楚天阔有些无奈。不过也是，既然真相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楚天阔知道自己比较多疑，他之所以对李骏步步紧逼，就是想从他口中多探听一点信息，以便多点把握去应对桑宇，好让自己听到真相时不至于乱了阵脚。
　　“那我的事儿呢？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向乾琎问道。
　　“不是我做的，我怎么解释？”李骏一刻都不想多待，很烦这种被人捏着鼻子的感觉。可他知道不拿出态度根本走不了，只好又说，“向医生，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替我爸向您道歉。对不起。”
　　“哼，太晚了！”向乾琎怒道。
　　“反正歉我已经道过了，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可说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李骏看着他们三人。
　　向乾琎当然不甘心，可都是陈年往事了，再计较又能怎么样？而且揪着一个后辈不放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毕竟那么多人在场，又是在自己老友的公司。但想是这么想，他心里还是很不爽，于是让开身体撇过脸，用后脑勺说你爱走不走。
　　穆遥和楚天阔也不想多费口舌，反正问了李骏也不会说。
　　见他们三个都不吭声，李骏果断走人。李箜叫住他，还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瞪眼，又把话给吞了回去。他看着李骏有些匆忙的背影，无奈地回过头，朝穆遥和楚天阔抱歉地笑笑。
　　楚天阔没再去管李骏的事，朝李箜摆摆手，这才正式跟向乾琎打招呼：“向主任，好久不见了。”
　　向乾琎秒变笑脸：“是啊，十一年没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其实我一进来就认出你们了，刚想过去叫你们呢，就看到李骏了。这一急，就没顾得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天阔问。
　　“唉，说来话长。”向乾琎叹口气。
　　“这里不方便，大家去我办公室聊吧。”冉穹宇走上前道。
　　“哦对对对，穆遥，天阔，还有大家伙儿，走。”向乾琎也不见外，招呼着搭过他的肩膀，轻车熟路地往电梯走去。
　　“向哥，您今天怎么过来了？”直到这时，冉穹宇才问他来意。
　　“哦，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向乾琎道。
　　“找我什么事？”
　　“还不是为了我那不省心的大儿子。”
　　“南鸿？他怎么了？”
　　“唉，一言难尽。”向乾琎又一声叹气。
　　“哦，那去办公室慢慢说。”
　　走在最后头的张则琰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总觉得“南鸿”这个名字很耳熟。他看着向乾琎，结合姓一读，向南鸿！顿时惊出一声冷汗——不会这么巧吧！他不敢上前了，感觉有点做贼心虚。
　　苏从君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人没了，回头看他愣在那里，返回去问道：“则琰，怎么了？看你魂不守舍的。”
　　“没事。”张则琰摇摇头。
　　“那走吧。”苏从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张则琰没辙，只好硬着头皮跟他走，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向乾琎看见。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张则琰从没想过墨菲定律有一天会应验在自己身上。就在两人准备进电梯时，里面传来一阵警报音——电梯超载了。苏若迎主动拉着冉皛皛出了电梯，说等下一趟。然后下一秒，他就和向乾琎打了个实打实的照面。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向乾琎睁大了眼睛。他撇下一句“我也坐下一趟你们先上去”，就一步跨出了电梯。
　　冉穹宇笑道：“嘿，这老哥还挺自觉，那我们先上去泡茶。”说着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一关闭，向乾琎就掏出手机，快速点了几下伸到张则琰面前：“这人是不是你！”
　　这人是我吗？
　　张则琰不知道，反正他不敢认。
　　他只看了一眼就脸红到了耳根——屏幕上，两个男人半躺在床上，其中一个眼镜男侧身跨坐在另一个男人腿上，紧贴着他的上半身，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伸着半截舌头在舔他的耳朵，眼镜都蹭快掉了，还怼着大半张脸看着镜头乐，简直不忍直视。
　　这么淫/荡的男人怎么可能是自己？自己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男人做这些不要脸的举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正想否认，就听苏从君犹疑着说：“则琰，你……”
　　回过头，看到他惊讶的脸，张则琰心说，完了。
　　向乾琎看到他们的反应，明白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我跟他没关系！我不认识他！”张则琰吓得腿都软了。
　　“没关系？”向乾琎错愕。他本以为会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没想到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倒让他很不爽了，不禁为儿子打抱不平起来，劈头就问，“我儿子有这么上不了台面吗？你要这么急于撇清关系？枉我儿子喜欢了你这么久，还为你寻死觅活离家出走，弄半天就换来你一句没关系不认识？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啊？”张则琰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还不敢承认？南鸿都告诉我了！他藏了你五六年没敢让我们知道就怕我们找你麻烦，今天总算说了，没想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说跟他没关系？我儿子真是看错你了！”
　　“我……”张则琰彻底糊涂了。
　　“向伯伯，则琰是我们同事，我们都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您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苏若迎赶忙道。
　　“是啊，则琰不会这样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苏从君也道，下意识把张则琰护在身后。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向乾琎就想起来了。之前就是因为有这个男人挡着，他才没在人堆里注意到张则琰，只看见他半边眼镜。而且每次看过去，这男人都在张则琰旁边。现在看他又这么护着，他没来由就火大，心说，要护也该我儿子护，还轮不到你。
　　“误会？什么误会！你告诉我是什么误会！”他没好气地把手机伸过去，“你们自己看！”说着迅速滑动屏幕。
　　然后，几张照片闯入三人眼帘，亲脸颊的摸脖子的咬肩膀的……
　　张则琰晕倒，全是自己主动的！天哪，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他快崩溃了！
　　苏从君扭头看他，张口结舌。
　　苏若迎看着照片，目瞪口呆。
　　向乾琎见状，神经质地有些得意。暗想，说我弄错说我误会是吧，我就证明给你们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一旁的冉皛皛看了看苏若迎，叫道：“向伯伯……”
　　没等她说完，向乾琎就意识过来，忙收了心思，歉疚道：“唉，皛皛啊，伯伯对不起你，不该盲目撮合你们俩，我没想到南鸿他，真的喜欢男……唉，惭愧啊。都怪我老糊涂，皛皛，你可千万不要笑话伯伯啊。”
　　冉皛皛摇摇头，说：“向伯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她走过去，踮起脚尖跟他耳语了一句。看他呆住，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不用怀疑，我爸也知道，他没意见。”
　　向乾琎不可思议地问：“你爸同意？”
　　冉皛皛回到苏若迎身边，挽住她胳膊，笑道：“当然，我们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我爸爸从不干涉我，他很尊重我。”
　　苏若迎问道：“皛皛，你跟向伯伯说什么了？”
　　冉皛皛眨眨眼：“秘密。”
　　苏若迎：“……”
　　“尊重……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向乾琎喃喃自语。
　　“向叔叔……”张则琰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照片中的人确实是自己，事情也确实是他做的，他无法反驳，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想起昨晚车里向南鸿接的那个电话，他大概可以猜到向南鸿是想拿自己当挡箭牌，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拍照片发给他爸爸，还说什么藏了五六年，编故事也不用编这么离谱吧。早知道上午就打电话跟他道歉了，他很怕自己真的对向南鸿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也很怕搅入他们的生活，更怕影响他们父子间的感情。
　　向乾琎抬起头，看到张则琰紧张不安的样子，收起手机，默默转过身去。电梯门上清晰地映着张则琰的脸，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看起来特别乖。他轻轻叹口气，按下了上行键。
　　“先上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他道。
　　“哦……好。”张则琰应道，心里在叫嚣，他最怕的就是以后！他不想有什么以后啊！可转念一想，自己都亲过人家了，是不是得负责啊……
　　电梯门开了。向乾琎走了进去。
　　张则琰没动。
　　苏从君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苏若迎也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没事。
　　张则琰不得已，跟他们走进了电梯。
　　然而，他们的位置有点尴尬，张则琰一不小心就和向乾琎站得近了些，他赶紧往苏从君身边靠了靠。
　　向乾琎一看，火又来了。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把张则琰拉过来，自己站在他们中间，然后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地看着天花板。
　　苏从君和苏若迎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突然被隔开，张则琰有些无所适从，想走远点又不敢动弹，想看看苏从君又不敢转头。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难言的气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从来没觉得如此难熬过……